親愛的馬道良小兄弟:

你好！

在教師節，好多老師會收到學生們表示感謝的信。但是，我卻想在今天寫一封信給學生你——請你原諒我37年前的粗暴行為。

道良，分别37年來，我一直沒有忘記你的名字，一直沒有忘記你的樣貌，一直沒有忘記那天早上我粗暴地對待你的事情。

1985年的冬天，12月，在無量山麓的景東，已經比較冷了。很多人都穿上了厚衣服，我自然也不例外。

那天早上，我起得比平常要早一點。我洗漱好，吃罷簡單的早餐，剛好六點半。六點半，天還沒有大亮。

我拿起課本就去教室。上課是八點，但是我是班主任，要去查看學生早自習的情況。更主要的是，頭天下午的教職工大會後，王傑校長第三次把我約去他的辦公室，談我們班上幾個違紀學生的問題。你是其中之一。

王校長親自找我談話，可見問題的嚴重性。

幾個學生的違紀情況不同，你的問題主要是遲到，德育處已經抓到過幾次了，屬于“屢教不改”者。并且，德育處已經把情況報告了王校長。

王校長很嚴厲地批評了我，最後甚至說:“如果再這樣下去，就隻有把你的班主任換了。”

王校長找我談話後，我的心情一直很糟。晚上也睡不好，就在想換班主任的事。那時候，班主任沒有多少實惠，一個月有5元的補助，也沒有“評優評先”方面的傾斜。不當班主任，可以說沒有什麼實際的損失，但是，名聲呢？——是因為沒有本事當班主任才被換了的。這個名譽的損失，我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我想無論如何要把班級紀律搞上去。

那一天早上，我一邊往教室走，一邊想:“馬道良啊馬道良，你千萬不要再遲到了啊！”

6:50我到了教室，有一半多同學在早自習了。我看了一下你的座位，不出所料地空着。我坐在講台的椅子上，看學生們自習。

後來的學生們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室，一邊和我打招呼，一邊跑向自己的座位。

早自習的預備鐘聲響了，你沒有來。早自習的正式鐘聲響了，你依然沒有到。早自習值班的又是德育主任。他來到班上，站在門口看學生。看了一會，招手叫我出去，問:“馬道良沒有來？”

我如實回答:“沒有。”我不會騙他，說你去了廁所之類的謊話。

德育主任陰着臉走了。我在教室門口焦急地等着你。但是，你一直沒有來，直到早自習課結束了都沒有露面。我想，你是不是病了？因為你平時最晚也會在早自習下課前走進教室的。

早上第一節，正是我的課。上課鐘聲剛停，我正要走上講台，接受學生問好敬禮的時候，你來了。

“報告！”你站在教室外面響亮地報告着。

聽見你的聲音，我心裡的火一下子就竄出來了，真正是火冒三丈啦！

我轉身走出教室，站在你的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你，問:“你怎麼又遲到啦，咹？！”

“睡着了。”你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低下了頭。

我看着你蓬亂的頭發，目光下移，看到你沾着飯渣的下巴，看到你不太幹淨的衣裳——你隻穿着一件薄薄的單衣，有幾顆鈕子沒有扣，露出肚臍上面的一塊肉。這時，我的火氣已經壓不住了。

我厲聲命令你:“把鈕子扣好！”

你把鈕子扣好之後，我卻已經失去了理智。突然走上前，雙手抓住你的衣裳下擺，往兩邊一扯，嘀哩嗒啦，你的衣裳鈕子全掉到地上。接着，我又抓過你斜背在肩上的書包，扔到走廊下面。然後，大聲吼道:“你滾回去，不要讀書了！”

你也毫不猶豫地立即轉過身去，走了，頭也不回。

這件事，對你的影響還是比較大的。第二天早上，你沒有遲到了，而且到我離開景東一中時，你都沒有遲到過了。

可是，就在你們初二結束時，我調到西雙版納來了。你在初三時的表現怎麼樣，我不知道；你初中畢業後，是考取了中專還是高中，我也不知道；你後來是以什麼學曆參加工作的，我同樣不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如何，我更不知道。

我就想問問，你現在一切好嗎，道良？

道良，自1986年7月分别至今，已經有37年了。前幾十年，我沒有想到要聯系你。退休之後，我時時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錯事，想聯系你，但沒有辦法聯系。景東的學生，和我有聯系的不多。問過幾個學生，他們都不知道你的情況。

道良，我心裡對你的愧疚，沒有随着歲月的流逝而減淡，反而愈加強烈。我曾經和很多人談起過粗暴對待你的事情，可他們勸我不必挂懷，說我和那些真正暴力的老師比起來算不了什麼。但是，我是一直在自責，因為這是我從教生涯中最暴力、最野蠻、最無德的一件事情。

道良啊，我不知道這一封遲到的道歉信，你會不會看到。但是，不管你會不會看到，我都要向你認真地誠摯地說一聲——

道良，我對不起你，請你原諒我！

你的老師和大哥 餘四海愧書

2022年教師節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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