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伍洋宇
麗莎·布倫南·喬布斯(Lisa Brennan-Jobs),是一位現居于布魯克林的美國女性作家,畢業于哈佛大學。
如果你注意到她的姓氏,會自然而然聯想到另一位響當當的大人物,史蒂夫·喬布斯。這位已逝的蘋果公司前CEO,一個改變過世界的人,正是她的父親。
麗莎從小和自己的母親克裡斯安·布倫南生活在一起,八歲以前,她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喬布斯曾多年否認自己是麗莎的生父,也拒絕提供撫養費。
喬布斯對她說過“你任何東西都别想(從我這)得到”,麗莎也在書中寫到“我的存在毀壞了他的光環”。兩人的關系一度冰冷到了極點。
高中時期,麗莎住進了喬布斯和繼母的家裡,度過了一段非常艱難的時光。
有一次,喬布斯正在和妻子親熱,卻堅持要求麗莎在一旁觀看,因為他說這是“家人聚在一起的時光”。還有一回,麗莎參加心理治療,對醫生說自己感到很孤獨,希望父母可以每天跟她說晚安,旁邊的繼母鮑威爾對此回應道:“我們是很冷淡的人。”
這些細節都是從一本叫做《小人物:我和父親喬布斯》(下稱《小人物》)的書中得到的。喬布斯去世後,麗莎用近七年的時間完成了這本自傳。
繼母鮑威爾和她的孩子們以及喬布斯的妹妹,在一份聯合聲明中質疑過麗莎在書中對于家人關系的描述,“我們感到很傷心,因為書中描述的情景與我們記憶中的樣子大相徑庭。”但他們并未直接駁斥其中任何細節。
至于喬布斯,我們現在無法得到他的任何評價。在喬布斯生命的最後幾日裡,他讓麗莎回到了身邊,麗莎最後也得到了數百萬美金的遺産。故事的結局與開頭顯然有些不匹配,想必麗莎把其中的轉折點都寫進了書中。
界面新聞對麗莎進行了采訪,或許能夠為這本書帶來的一些疑問作為補充。
以下為采訪實錄,界面新聞略有編輯:
界面新聞:你如何理解作為“史蒂夫·喬布斯的女兒”的身份? 這個身份是否以任何方式影響了你?
Lisa:我在書中寫道,在我年紀很小而感覺自己渺小或沒有安全感的時候,我就會提到我的父親是誰,用來“吓唬”别人。但我不應該提到他,我應該說“我的父親是史蒂夫·喬布斯”(相較于蘋果公司的CEO)。
作為一個成年人,我不相信父母能夠定義我們到底是誰,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應該通過我們自己的手和頭腦來完成。但面對孩童時期的自己,我就會感到好奇和尴尬,并且對她努力利用這個事實而感到好笑。其實頂多是因為父親不在身邊,我試圖借此加強自己的自尊心罷了。
界面新聞:在這本書中,你更希望讀者關注的是“做父親的喬布斯”,還是“一對有故事的父女”?向外界傳達你父親在你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
Lisa:我的父親太出名了,帶給我這本書本來達不到的關注度,但這本書并不是史蒂夫·喬布斯的故事,而是一個80年代到90年代的北加州女孩的成長故事。
如果有人以為這是一本名人回憶錄而拿起這本書,卻在某一頁看到了自己相同的經曆或是童年的想法,或者說他們可能認為這是一本關于史蒂夫·喬布斯的書,卻發現自己卷入了一個小女孩的故事,大概會讓我偷着樂吧。
界面新聞:你最希望讀者在你和你父親的故事中感受到什麼?如果看完這本書會對他們有正面或負面的影響,你覺得分别會是什麼?
Lisa:我希望讀者怎麼感受我、我母親乃至書中每一個人物,就怎麼樣感受我的父親,因為大家都是一樣的普通人。
當你寫一本書時,你确實是在為自己寫這本書,可以控制每一個字、場景和故事。但是在它完成、出版并且獨立面世後,它就會和作者分開而擁有自己的生命。我把任何我能想到的東西都放進了《小人物》,但從現在開始,無論人們從中得到什麼、相信什麼,即便它們不是我的本意,也都是真實的,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驗。
我唯一擔心的是當有人在媒體上看到某些内容,就認為他們應該用某一種方式去感受,而不是其他的。例如,有人略帶狡猾的來問我,這本書讓他們哈哈大笑了,這可以嗎?我會告訴他當然可以!我希望我可以為更多人帶去歡樂。
這不是一個關于痛苦或名人的回憶錄,而是一個成長的故事,我敢打賭,在某種程度上每個人都可以認同這個故事。
界面新聞:你和父親之間一定有許多的回憶,你用什麼樣的标準來選擇哪些值得寫下哪些應該省略?如果再讓你分享一個被省略的記憶的細節,它曾經讓你猶豫過要不要寫進去,你會分享哪個故事?
Lisa: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可能寫了七本書那麼多才得到《小人物》的最終版本。如果一本回憶錄寫得不錯,它似乎應該是完整的,把某個人的一生都陳述在書裡面,但确實很少有一個人完整的一生都被呈現出來。好比我的書裡就隻提到少數幾個人,但我的生活其實包含更多,隻是把他們都放進來會讓故事看起來很混亂。
我有許多不值得寫進書中的故事,主要是因為它們體現了同樣的觀點,或是像其他故事那樣産生了相同的感情。例如我小時候的某一個晚上,我的母親、我父親的女朋友蒂娜,還有其他朋友在黃昏的斯坦福大學玩了一場叫做“草坪上的小雞”的遊戲,而我的父親最後也來了。
這對我來說是個很有紀念意義的夜晚,但它沒有必要出現在書中,因為它沒有向前推進故事或者讓任何角色産生新的感覺。就像我和父親一起滑雪也是,其實比我寫進書中的次數要多出許多次。
當我開始寫這本書的時候,我覺得我父親可能會顯得很無聊,因為我不會寫他的工作,這就讓他變得非常安靜——這對我來說是一種驚喜,但又有些令人沮喪,因為他并不是一個無聊的人。即便在我自己的書裡,我也得分享他的光芒。
界面新聞:我們注意到你的母親在這本新書中提到你父親的行為是不恰當的,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總是在人性和非人性之間搖擺不定。”你認為這是由于他的性格缺陷造成的嗎?
Lisa:我不知道我是否認同你有關我母親所說的話的陳述。這是我母親的意見。我不打算做任何推測,因為除了我自己的經曆,我無法代表我父母發言。
我故意沒有在我的書中替他們說話,因為我沒有這個權力。我不想告訴别人如何思考或感受。相反,我希望《小人物》的讀者能夠沉浸在我的生活和故事中,讓他們感受到真實乃至感受到自己,甚至可能是他們自己童年的一部分。
界面新聞:公衆和媒體都非常關注史蒂夫·喬布斯作為父親的不足之處,但實際上這本書不僅如此,它生動地記錄了你們家族的曆史。你如何看待公衆關注與本書真實意圖之間的差距?史蒂夫·喬布斯是這本書存在的主要原因嗎?
Lisa:當這本書被翻譯時,我就很想知道書的精神和靈魂是否能夠被傳遞出來。即使是英語版本,《小人物》對不同的人而言依然是不同的書籍。事實上,我認為這本書還有很多缺陷,但如果單一陳列出來又太簡陋了,表達不出我的本意。
有人曾經在簽售會現場問我:“你怎麼會愛一個如此複雜的人呢?”我想,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問題。難道我們不總是喜歡複雜的人嗎?我很欣慰地注意到,當人們閱讀這本書時,他們更少談論我的父親,而更多地談論人性、童年和一個在複雜家庭中的成長史,而這正是這本書所包含的。
我并不是想撇清我自己,我和書中的其他人一樣平凡、有缺陷,隻是我碰巧有一位著名的父親,但了解真實的自己是我自己的需求,也是我是寫這本書的動力,我通過寫作找出真相。
而且,我是一名作家,作家通常從他們自己的故事開始。
界面新聞:你曾經聲稱寫這本書就是為了放下過往并原諒你的父親,而你也做到了,你是通過什麼樣的方式或是在哪些細節上感受到你真的原諒他了?在這個過程當中,這本書起了什麼樣的作用?
Lisa:我認為人們必須接受自己的過往,以避免曆史重複。這聽上去像是陳詞濫調,但我認為事實也是如此,我母親就這樣對我說過。她鼓勵我在即使不想寫的時候也不要停下,而我也在記叙自己的童年和父母時感受到了巨大的自由。
我的父母在生下我時比我現在還要年輕,所以在撰寫這本書的時候,我終于有機會理解他們當時有多年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與此同時,也發現了他們其實如此的平凡——這種全新的視角和同理心,讓我對小時候和現在的自己也有了新的看法。
例如,好幾年前我很想知道,我父親為什麼不能對我再健談一些呢?我八歲那年,無論是一起滑冰還是坐在他車裡,他都沒怎麼說話,是我對他來說太無聊了嗎?
現在回想起那段長時間的滑冰旅行,我意識到他可能是因為尴尬,對于這個他幾乎不了解的孩子他不知道能說些什麼。有時候,小孩子也可以讓成年人感到很害怕!
在我寫作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他的沉默并不是針對我個人。如果我沒有花時間思考過去并深究我的感受,那麼我對他的印象就會和小時候沒什麼兩樣。如今我長大了,這些印象也因為更多認知發生更深刻的變化。這些認識改變了我對童年的看法,與此同時也會改變我的未來。
至于“原諒”的問題,我不确定我真的理解這個詞,這是一個令人困惑的想法。我認為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将意識和光明帶到黑暗的地方。
界面新聞:在這本書的寫作過程中有讓你覺得很遺憾的地方嗎?
Lisa:有一個場景,我父親和我在開車的途中。那天晚上,我們開着他的豪華轎車,穿過山丘到達他的豪宅,那是我第一次獨自和他在一起。我八歲。我記得那一刻的快感:我渴望一個真正的父親這麼久,而現在我就在他的身邊。
但後來我也記得這個場景有多尴尬。他沒有說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即使這是最好的時刻,也被當時的困惑和孤獨感搞得沒那麼美好。它沒有彌補我們錯過的東西。這種感覺像胃裡長了一個洞,因為我覺得這還不夠。
界面新聞:作為喬布斯的孩子,你覺得你和他最大的共同點是什麼?
Lisa:我父親就是一個被收養的孩子,直到晚年才見到他的生母。而我在自己八歲之前,也沒有見過我的父親。也許,有一個“就在那兒”卻沒見到的父母,讓我們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界面新聞:如果史蒂夫·喬布斯還在世,你認為他會對這本書的内容作出什麼樣的評價?
Lisa:在寫這本書的過程中,我父親曾問過我是否要寫關于他的事,我回答他,“不”。事實上,我當時正忙着籌備《小人物》這本書。我給自己的辯解理由是,我相信我的回憶錄是關于我的,而不是他。但是回憶錄的可怕之處就在于,如果你要寫自己,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寫其他人。
我不認為他會因為成為我故事的一部分而感到激動。對他來說,這意味着一種失控。而且,不要以為他會喜歡任何涉及他私人生活的真實故事,因為他對于自己表現心事的一些方式存在矛盾心理。
後來,當他臨近去世的時候,我們又單獨相處在了一起,他重複着一個不常見的短語:“我欠你的。”(I owe you one)。我擅自決定了,這個“one”也許就是他對這本書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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