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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少珍散文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19 12:57:03

範少珍散文(散文項麗敏)1

像麻雀一樣活着

文 | 項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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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暴雨突至,來不及躲藏的鳥兒在雨裡疾飛,有隻麻雀樹葉一樣飄落到廚房窗檐下,背對着我,朝着外面“笳、笳、笳、笳”地叫。在雨天昏暗的背景裡,麻雀的叫聲聽上去有種孤單,大概是惦記它的同伴吧,“這麼大的雨,你在哪?趕緊找個地方躲一躲啊。”

暴雨下了半個時辰,等雨小一些,麻雀就飛走了,也沒飛多遠,叫聲仍然能夠聽到,和同伴的叫聲在一起,隔着雨,聽起來濕漉漉的。

麻雀和鴿子、斑鸠一樣,是與人類共居的鳥,人在哪裡安家落戶,它們也跟着在那兒安營紮寨,家禽般自由地出入院落。

小時候,還不曾見識别的鳥兒,就認識麻雀了,知道它們有着土地一樣的顔色,也知道它們把巢築在大門上方——屋椽和瓦縫中間的空隙。這個秘密是家裡養的大黃貓最先發現的,然後再被我發現。

春天,四五月裡,大黃貓總是悄咪咪地竄到閣樓,在離屋椽很近的地方匍匐,耳朵豎立,神秘又專注,竊聽着瓦縫裡傳出的聲音——“叽叽、叽、叽叽、叽”,這稚嫩的聲音像魚餌一樣,釣住了大黃貓,也釣住了我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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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把爪子伸進瓦縫的是大黃貓還是我?或許是我吧,過去很多年,我仍記得那隻麻雀雛鳥的模樣,它趴在我手心,還不能站立,眼皮也沒有打開,脖子軟塌塌,嘴喙闊扁,薄而透明的皮膚微打着皺,腹部一起一伏,宣告它是有生命的活體。

沒想到雛鳥這麼小,又這麼醜,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它,又擔心會不小心把它捏死。“還是放回去吧,等長大一點再來看。”

原以為掏麻雀窩的事神不知鬼不覺,但隔天,那隻麻雀雛鳥連同它的小夥伴,還有一隻墊着羽毛的草窩,整個兒掉到大門口的泥地上。

“作孽啊,這是誰幹的?”奶奶厲聲問。

“肯定是大黃貓。”我心想,拿眼睛去找大黃貓,它早不見了。大黃貓聰明着呢,一聽奶奶的語氣不對頭,就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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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并不很喜歡麻雀,因為麻雀鬼精鬼精的,總是趁人稍不留神,就偷吃曬在門口的谷物和幹菜,還會偷吃臘肉——也不怕被鹹死。要知道那臘肉可是家裡最金貴的東西,隻有來了客人,或請工匠師傅上門來幹活的時候,才舍得拿刀割一塊。麻雀卻不管,把曬在門口的臘肉——撿那富有油脂的地方,啄得一個坑一個坑。

雞棚和豬欄裡的麻雀更多,簡直成了麻雀的公共食堂,結着伴兒進出,雞和豬都是厚道的家夥,對于來“分一瓢羹”的麻雀視若無睹,任它們在眼皮跟前蹦跳。

有大膽的麻雀還會蹦進廚房,在地上、桌子上、竈台上找食,見人進了廚房,就呼啦一下飛走。它們也知道這是不該來的地方,會惹主人家讨厭,但它們還是會來,瞅着空子來,伸着小小的腦袋,東張西望,“鬼精鬼精的”。

說到麻雀偷吃的行徑,就不能不說它偷吃豆腐的事。

我居住的小區門口有家雜貨鋪子,賣日用百貨,也賣水果菜蔬。店主有個習慣,總是把老豆腐擱在店門口,一半在店裡,一半在店外。

就有麻雀一蹦一蹦過來了,不知它們是聞着豆腐味兒過來的,還是對這裡的情形早就摸了底——到了時候就踩着點兒過來。

麻雀左右看看,見沒人在意它,飛起來,落到豆腐闆上啄食起豆腐,有人靠近,從門口經過,它就飛開,也不離遠,待人走了它又飛過來。

麻雀啄食豆腐的模樣可歡實了,是小孩子吃到冰激淩的那種歡實,邊吃邊吧唧着嘴:“味道真棒,太好吃了。”

終于被店主發現,走過來,拍着手掌驅趕:“又來了,鬼精鬼精的東西,天天來偷吃豆腐,趕也趕不走。”

“鬼精鬼精的”是本地方言,用貶義詞翻譯就是狡猾,用褒義詞翻譯就是機靈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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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和麻雀做了半輩子鄰居,知道它們有洗沙浴的癖好還是最近的事。

入夏後,幾番在太陽下見到這樣的場景:麻雀和它的夥伴匍匐在路邊的沙堆裡,羽翼松開,雙足在沙堆裡使勁刨,使勁刨,刨出一個坑,把腹部埋進去,翅膀不停撲打,攪得沙塵飛揚,看起來像是在沙坑裡打滾。

一隻麻雀從沙坑裡飛起來,就有另一隻麻雀飛過去,如法炮制,把腹部擱進沙坑,翅膀平鋪,撒着歡兒地撲騰。

起初以為那是麻雀玩的一種遊戲。麻雀生性活潑,聚在一起的時候會有各種名堂,會聊天,會鬥架,像一群精力充沛的孩童,少有安靜待着的時候。

幾天後,再見這樣的情形,心裡一個閃念:或許它們是在洗浴吧——那沙坑看起來太像浴盆了。

我手邊閱讀的幾本鳥類書籍裡,沒有麻雀洗沙浴的記錄,打開百度,上網查證,果真找到了。有洗沙浴癖好的鳥兒不止麻雀,還有百靈鳥和雲雀,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都是地栖性鳥類。

洗沙浴會幫助麻雀驅除體外寄生蟲,那些附着在皮膚和羽毛上,讓它們不勝其煩的小壞蛋,會在沙土的摩擦下掉落下來。

洗完沙浴的麻雀會飛到樹枝或電線上,蓬松開全身的羽毛,抖啊抖啊抖,嘴喙伸到翅膀下面,東啄啄,西啄啄,把羽毛理理順。關系親密的,還會互相梳理羽毛,邊梳理邊發出親昵的叫聲,像是在說:“來,靠近一點,我來幫你,我來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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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的多數時間裡,隻要留意,就能聽到麻雀的鳴叫。有時一隻,有時兩隻。有時房前一隻、房後一隻。叫聲時急時緩,短促的單音節,像沒有關緊的水龍頭,滴、滴、滴,持續不斷的水珠子滴落下來。

即使麻雀不停地叫,從早叫到晚,也叨擾不到人。人們甚至聽不到它們。人們的耳朵,對于背景一樣存在的聲音經常是聽不到的,更何況麻雀那水珠子一樣的聲音,還沒來得及滴落,就被空氣吸收了。

除了作家葦岸,以及那些像葦岸一樣,有着安靜的心,對大地上平凡又微小的事物格外關注的人——他們是能夠聽見的。不僅能聽見麻雀的叫聲,還能分辨出不同時間裡,麻雀叫聲的區别。葦岸在《大地上的事情》裡就寫到過:“麻雀在日出前和日出後的叫聲不同,日出前他們發出‘鳥、鳥、鳥’的聲音,日出後便改成‘喳、喳、喳’的聲音,我不知他們的叫法和太陽有什麼關系。”

想必葦岸的耳朵裡有一隻隐形捕音器,這捕音器的天線朝向大自然——來自自然界的聲音,無論天空還是地下,怎麼小也能夠被捕捉到。豐富的寂靜之聲,妙不可言。

在葦岸的散文集《大地上的事情》裡,我還讀到這樣一段話:“國有國鳥,如果每個人都有一隻鳥的話,即便是一千次,我也會選擇麻雀。麻雀是我的靈魂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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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把麻雀奉為靈魂化身的人,是把自己放在泥土一樣樸實又謙遜的位置,在他眼裡,越是平凡的生命越是可貴,越是普通的事物越值得細細打量。

《大地上的事情》是葦岸生前唯一出版的作品,書裡多處寫到麻雀,随手翻開,就能讀到與麻雀有關的句子。

“麻雀的鳴叫使我還意識到,同樣存在着另一個世界,存在着另一種生活,它們有時飛到陽台上來曬太陽,這時我就會放棄手中的事情,注視它們。

“我把麻雀看作鳥類中的平民,它們是鳥在世上的第一體現者。它們的淳樸和生氣散布在整個大地,它們是人類卑微的鄰居。”

這些句子是葦岸在不同年齡段寫的,中間相隔很多年。

當青年時期的葦岸走向他的中年,關注的仍然是麻雀這樣身邊尋常可見的小生靈,願意為麻雀停下腳步,凝神屏息,觀察它們,用筆去書寫它們在泥土上的“平民”生活。在葦岸眼裡,麻雀不止是麻雀,而是更多沒有姓名、不為人所知、在大地所有角落辛苦生存,并使大地充滿活力的平凡生命。

如果葦岸不是那麼早離世,很可能會寫一部關于麻雀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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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牆角就有個麻雀窩。

裝修房子時,師傅特意在牆角鑽了個洞,拳頭樣大小,為安裝空調預留下通風口——麻雀窩就築在通風口裡。

對這個房子來說,麻雀是比我更早的居民,在我搬進來之前,它們捷足先登,占領了通風口,銜來枯草、苔藓、羽毛,填塞進去。

懷着被春天激發的繁衍欲望,麻雀兩口子不停地往洞裡填塞巢材,而我在書房裡看到的情形,是時不時就有枯草和苔藓從洞口掉落,落在牆角的書架上。

得想個辦法,把書房裡邊的洞口封起來,不然,說不定哪天新出生的雛鳥也會滾落下來。

想到這種悲劇的可能性,眼前仿佛已經看到小時候見過的場面——光秃秃的雛鳥連同它們的巢穴,整個兒掉落在大門口的樣子。

用什麼封這洞口呢?對了,抽屜裡有一卷透明膠帶,可以用上。透明膠帶如同一扇門,有了這扇門,我和麻雀就相安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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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扇門太薄,并不能阻擋麻雀一家子叽叽喳喳的聲音,每年春天,直到夏初,那聲音像開了鍋的沸水,要把鍋蓋掀翻。

整個繁殖期,書房裡沒有安靜的時候,麻雀的叫聲從天亮響起,天黑透了才歇。也難怪,麻雀太多産了,一次能孵六七隻雛鳥,這麼多雛鳥擠在那麼小的牆洞裡,每一隻都想往外鑽,争取進食的優先權——讓親鳥一回來就能喂上,自是沒個消停的時候。

麻雀的孵化期有12天,出殼後,需要親鳥喂養半個月才能出巢。雛鳥出了巢就不再回到牆洞——這也是所有雛鳥的共性,一旦出巢就不再飛回。

出巢的麻雀雛鳥仍需要親鳥喂養,跟在親鳥後面,亦步亦趨,發出稚嫩的乞食聲,撒嬌似的拍着翅膀,那模樣,和小孩兒張開雙手,以嬌憨的聲音求大人抱抱沒有兩樣。

一窩雛鳥全部出巢後,隔不了多久,麻雀又開始了第二窩後代的生育。直到七月盛夏,牆洞裡的麻雀窩才算安靜下來,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音,這也意味着,麻雀兩口子在這一年的繁殖使命已經完成,可以自由閑逛,享受一段無所事事的時光了。

到了下雪的冬天,麻雀又會想起牆洞裡還有一個老巢,可以讓它們躲避寒冷這頭猛獸的侵襲。麻雀鑽進牆洞,擠在一起,把小小的身體縮在羽毛和枯草堆裡。當我走進書房,偶爾會聽到它們微弱的叫聲,一隻仿佛在說:“好餓啊,好餓啊。”而另一隻就會給以安撫:“忍一忍,風已經小了,雪就要停了,很快就是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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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出門,在樓道口總會遇見兩隻麻雀,當我看它們的時候,它們也擡起腦袋看看我,一隻蹦幾步,另一隻緊跟着蹦幾步;一隻飛到樹枝上,另一隻随後飛過去。

很明顯,這兩隻麻雀是一對兒。

它們是住在我書房牆洞裡的兩口子嗎?在門口遇見,心裡就會冒出這樣的問号。

一定是的。我開啟自問自答模式,對自己說,一定是的。

這兩隻麻雀看我也是一副老相識的樣子,不躲避,不慌張,從容淡定,就差跟我打招呼說“你好”了。

兩隻麻雀在一起也時常會聊天,你一句我一句,煞有介事,有時還會湊到對方耳朵邊上聊,像是講什麼不方便讓别人聽到的話。

這兩隻麻雀也時常會飛到我窗口,下雨天飛過來避雨,大熱天飛過來躲蔭,還會發出“噃、噃、噃”的聲音,像是在啄食着什麼,啄了幾下後,又把嘴喙在窗欄上來回摩擦,如同吃完大餐的人用餐巾擦嘴。

可那窗口哪有什麼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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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岸在《大地上的事情》裡也寫到這種場景:“它們将短硬的喙像北方農婦在缸沿砺刀那樣,在枝上反複擦拭。”

不止麻雀,鳥兒似乎都喜歡摩擦嘴喙,得閑就在樹枝上擦,在石頭上擦,左一下,右一下。

起初以為這不過是鳥兒的小動作,就像它們抻翅膀、搖尾巴一樣,是為了吸引異性的注意,故意搔首弄姿的顯擺:“看,我的嘴多美,多亮。”

沒錯,鳥兒摩擦嘴喙,确實是為了嘴喙的美觀,為了保持嘴喙的潔淨與光滑,但這“美容小妙招”并非是臭美的小顯擺,而是關乎鳥兒性命的事——對鳥兒來說,嘴喙也起着武器的作用,得時常保持它的鋒利、尖銳,才能在關鍵時候發揮作用,捕捉到食物,抵抗住對手。

鳥兒梳理羽毛前也會摩擦嘴喙,這時,嘴喙的作用就是梳子,先把梳子弄幹淨了,梳理起羽毛來才更利索。

鳥兒會替自己梳理羽毛,也會替伴侶梳理羽毛,這是它們向對方示愛的方式。我門口的兩隻麻雀就時常替對方梳理羽毛,看它們那麼親密的樣子,會覺得,動物們的情商可一點也不比人類低,甚至比人類更懂得享受情感生活,懂得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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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是四月,有天在陽台坐着,見一隻麻雀飛過來,落在陽台外的曬衣架上,嘴裡銜着羽毛。

銜着羽毛的麻雀看了我一眼,急匆匆飛走。片刻,又飛來一隻麻雀,經過陽台,嘴裡還是銜着羽毛。也不知它是不是之前那隻麻雀。

總之,那天從我眼前飛過的麻雀,嘴裡大多銜着羽毛。

麻雀是從哪裡找到羽毛的?作為築巢材料,羽毛既高級又稀有,尤其這個季節,還沒到鳥兒的換羽期,在地上撿羽毛可不比撿錢容易。莫非麻雀發現了一隻廢棄的羽絨枕頭,從枕頭裡獲得了需要的巢材。

過了一天,揭開謎底——哪有什麼廢棄的羽絨枕頭,麻雀嘴裡銜的羽毛,是生生從斑鸠背上拔來的。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這一幕,很難相信小小的麻雀有這麼大膽子,要知道斑鸠的體格可是重量級,超過麻雀幾倍。

被麻雀盯上并拔毛的,是在我卧室窗口抱窩的珠頸斑鸠。珠頸斑鸠全副心思都在孵蛋這件事上,沒有留意靜悄悄靠近的麻雀。麻雀跳起,落在斑鸠背上,不等珠頸斑鸠反應過來,麻雀嘴裡已銜住一根廓羽,“嗖”地飛走。

珠頸斑鸠隻是叫了一聲,沒有起身反抗,反而把身子趴得更低——相比失去羽毛,珠頸斑鸠更擔心失去它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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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這個小強盜,居然跟自己的老鄰居來這一招。也是看着珠頸斑鸠老實厚道好欺負吧,換做暴脾氣的黑卷尾,或者紅嘴藍鵲,麻雀定是不敢上前騷擾的。

麻雀不僅敢從珠頸斑鸠身上拔毛,還會驅趕活動區域内的異族鳥類,搶奪它們的巢,甚至會将它們已經出殼的幼雛滅口。

這樣幾乎可以上“鳥界熱搜”或“頭條”的事件并非我目擊,而是從美國作家珍妮弗·阿克曼所著《鳥類的天賦》裡讀到的。阿克曼說:在我成長期間,麻雀一直被視為“壞鳥”,不僅惹人讨厭,生性好鬥,多管閑事,而且會騷擾那些“好鳥”,把它們趕走,簡直像是惡棍一般。

當我讀到麻雀這近乎“黑社會”的手段,才明白書房窗口那隻烏鸫巢,為什麼連續兩年育雛失敗,成為空巢。

而我也親眼見到過幾隻麻雀飛到烏鸫築巢的地方,喧嚷一陣子又飛走,以為它們不過是出于好奇造訪鄰居,就像村裡人去隔壁人家串串門,聊聊天,并無惡意。

但那之後,烏鸫就沒有回到自己的巢裡。烏鸫棄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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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麻雀看作“靈魂之鳥”的葦岸,想必不知道麻雀還有這一面。也許葦岸知道,但他以“與萬物榮辱與共”的赤子之心,包容寬宥了麻雀的“惡”。

無論鳥的天性還是人的天性,善與惡都是并存的。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善與惡不過是相對而言。

當我們了解和寬宥了麻雀天性裡的“惡”,也就是了解和寬宥了萬物——包括我們人類天性裡的“惡”。隻有了解之後,才能認識自身的漏洞所在,避免“惡”的放縱。

麻雀因其個體的微小和群體的龐大,構成了鳥類世界的基礎。而一對麻雀在一年中生育的後代,也免不了成為猛禽獵物的厄運。麻雀隻有想盡辦法,使盡力氣更多地繁衍,才能在鳥國的底層社會得以生存,并使更多的鳥類能夠延續生命成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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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勝暑,清晨六點出門,剛走到村口,太陽金色的光就從身後追過來,把我的影子拉得細長,拓印在面前鋪展的稻禾之上。

此時的稻禾已經抽穗,空氣中浮動着穗花的香氣。豆娘在稻禾的綠森林裡緩緩低飛。蜻蜓抱着禾葉,翅膀上沾着露水珠子,紋絲不動,仿佛還沒有從夢境中蘇醒。

沿着田間的路往前走,見一群麻雀蹲在路邊,陽光移過去,将它們的羽翼染成金黃,也給予它們如同新生的活力。

這個時節的麻雀已結束了育雛過程,領着後代加入它們慣常的群體生活,十幾隻或幾十隻,飛的時候一起飛,落的時候一起落。

群體生活能給相對弱小的動物以安全感。當一隻麻雀覺察掠食者的靠近,就發出警報,迅速飛離,其他麻雀随即跟着逃離危險之地。群體生活也能讓麻雀更快地找到食物,一隻麻雀發現食物源,銜着食物飛回群體報信,同伴們會立馬朝食物源的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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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麻雀聚集一處,就是發現了食物源,那是些碎米粒樣的草籽撒落在地面,像是盛夏特意為麻雀準備的餐點。麻雀也毫不客氣,一個勁兒地啄食,享受季節贈予的美味。有幾隻性情頑皮的麻雀不滿足于地面的草籽,跳起來,去夠那長在路邊的稗草,有兩隻還将身子挂在草莖上,蕩秋千一樣搖來晃去。

路的另一側,一隻長嘴巴的鹬鳥從草窠裡鑽出,站在路牙子上,有些呆萌,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看樣子,這是一隻還未成年的鹬鳥,沒見過什麼世面。

一隻麻雀瞅見了鹬鳥,蹦過去,慢慢地靠近,像是要弄清這長嘴巴家夥的來曆。又有兩隻麻雀跟着蹦過去,很好奇的樣子——它們大概也從沒見過鹬鳥。

鹬鳥對靠近的麻雀沒什麼反應,呆若木雞狀,麻雀更好奇了,怎麼回事?怎麼一動不動?

麻雀之間開始了交談和猜測,離鹬鳥很近的麻雀回過頭,像是跟夥伴說:“這家夥個頭可不小,不知道有沒有危險。”另一隻謹慎地和鹬鳥保持距離,警告夥伴:“别靠太近,看它那麼長的嘴巴,小心啄到你。”

它們的交談又吸引過來幾隻麻雀,大膽地向鹬鳥蹦過去,這回鹬鳥不再能保持鎮定,後退了一步,麻雀們不肯罷休,仍舊往前蹦,鹬鳥感受到威脅,轉過身,向草窠裡鑽去。

麻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齊站到路牙子上,探頭向草窠裡張望,它們倒是沒有跟着蹦進草窠——說不定裡面有陷阱,再怎麼好奇也要有個限度,不能冒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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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了草籽的麻雀從地面飛起來,飛到電線上,一字排開,進入整理羽毛的環節。清晨露水重,麻雀的羽毛也被露水打濕,需要好好梳理一番,在太陽光裡晾一晾。

麻雀做什麼都會相互影響,一隻有什麼舉動,邊上的夥伴就跟着模仿起來,當十幾隻麻雀全在那裡抖着羽毛,将腦袋扭來扭去,一會兒伸到圓滾滾的腹部,一會兒伸到翅膀底下,看起來就像是在做團體健身操,有一種仿佛被訓練過的默契。

群體生活的特征之一就是提供彼此學習的機會,而模仿就是學習的方式,動物如此,人也如此。人類之所以聚族而居,除了安全的需要,也有相互學習傳遞經驗的需要。

不同物種生活在一起,毗鄰而居,也會相互學習。比如麻雀,會學習人類對環境的适應能力,甚至能跟随人類的腳步進入城市生活。而人呢,也需要向麻雀學習,即使卑微,也要保持快樂的能力,不喪失對生命的好奇與熱情。

“像麻雀一樣活着,在這熱烈又荒蕪的人世。”當我在這個清晨用相機拍攝下麻雀在地面啄食、在草莖上蕩秋千、在電線上梳理羽毛,還有彼此親密地以喙相觸的瞬間,心裡冒出這句話。

像麻雀一樣活着,也像野草一樣活着,平凡而堅韌,并使大地充滿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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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麗敏:七十年代出生,自然文學寫作者,曾生活于皖南太平湖畔,現居黃山北麓的浦溪河邊。長期對故鄉和自然生态進行細緻地觀察、拍攝和記錄,同時正視人的内心與精神的生态,在生活美學領域深受讀者喜愛。已出版《臨湖:太平湖攝手記》《一個人的湖》《山中歲時》《浦溪河的一年》《像南瓜一樣活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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