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過端午?李立欣日子步入農曆五月,端午節就好像蹲在門口等着一樣,現在小編就來說說關于一年一度過端午?下面内容希望能幫助到你,我們來一起看看吧!
李立欣
日子步入農曆五月,端午節就好像蹲在門口等着一樣。
這個節很古老,附着的故事與習俗五花八門,不管是什麼噱頭,對現代人來說似乎隻是個吃甜米的理由。以前鄉村人嘴上福氣單調,甜食就是一款妥妥的口福。誰不喜歡甜蜜呀,人們除了喜歡吃糖,更喜歡吃香,米加糖叫甜米,如果再添一些核桃、花生和棗,那味道自然又甜又香。
小米蒸了,舀一勺糖,是以前窮光景裡的端午,後來,生産隊種了黍子,黍子黏而香,端午節就是瓦盆裡蒸黍米、放白糖,那叫晉南甑糕。
晉南土話叫甑糕為jin糕,年代久了,大多數人稱作晉糕,祖祖輩輩都那麼叫,隻要一說出口,晉南人都知道那是個啥。
晉糕與端午揉在一起千百年,難以分離,就像八月十五與月餅一樣。過端午就得吃晉糕,吃晉糕就得蒸晉糕,而晉糕得提前蒸,不蒸個兩三火,成色就出不來。祖母是家裡那個大鍋頭的主人,瓦甕裡的黍米是她給端午盤算的口糧。五月初二開始撿米,開始曬罐子裡的那些紅棗,開始洗刷案闆下的陶盆,然後黍子在滾水裡淖了,一層黍米一層棗,後晌鍋頭一搭,初三蒸一火,初四蒸一火,黍米蒸在紅棗裡,紅棗蒸在黍米裡,黍米像塗了一層油,雖已失去了米的模樣,卻泛着一片亮光。紅棗也已化為一團團古銅色的暈,浸在金黃黍米的底色上。家裡那隻黑色的陶盆不知用了幾輩人,不知道蒸過多少代的黍米,那物件擺放在案闆上,總是浮着一層甯靜的啞光。
端午,瓦盆上的籠布一揭,晉糕看上去就很有了晉糕味兒。祖母把一盆晉糕端到南廈的方桌上,在牌位前燃上三根香,一獻龍王,二獻祖先,一個人跪在草團上默念過心中的祈禱後,晉糕才能端上飯桌。
那些年,端午總是提前被一位賣晉糕的老漢所預示。他戴着一頂深褐色的破草帽,瘦高的個頭,擔起擔子走在巷子裡,身子顯得有點擺。孩子們熟悉他,更熟悉他擔子裡常常叫賣的米花糖和果丹皮。他頭發花白,皮膚幹黑,六十多歲的年紀,張嘴隻露一根前門牙,眼睛很水,目光很灰,習慣用手背揉眼睛,眼角髒兮兮,像粘着兩粒泡熟的黃米,說起話來“哇哇哇”,笑起聲來“哈哈哈”。他常常往官路口一坐,筐子裡的蓋布揭開半邊,孩子們就圍起來盯,盯晉糕,盯老頭,盯那些拉着大人手就可以買晉糕的孩子,那眼神裡充滿着羨慕、彌漫着童真。回到家,在祖母面前一念叨,祖母就說:擔子老漢流鼻涕,手不洗,待明兒端午時我給咱蒸。于是,那個明兒我就盼過好多回。
那個季節,莊稼地裡早已開了鐮,布谷鳥一聲一聲地叫,那溫和的聲音總是那麼高遠而空靈,像端午的問候,是鄉村季節裡的背景音樂。那一年端午,去二姑家,二姑在瓦盆裡給我鏟了半碗白米晉糕,又從一個黑瓷罐裡舀了一勺像黃油一樣的蜂蜜,一攪和,讓我吃。我一大口還沒來得及下咽,她就笑着問我:甜不甜?我點頭。香不香?我說香。二姑說:晉糕占了嘴也顧不上叫姑?我笑了笑,她也笑了笑,我指了指頭上的房脊讓她聽。她扭過頭,布谷鳥就發出“咕咕咕”的叫聲來……那一回,我第一次吃了白米晉糕,舔了唇上的蜂蜜,一個人在她家的南園子裡摘了麥黃杏,撿了地上落下的黑桑葚。二姑在屋檐下撐起了鐵鏊子,燃起了新麥稭,那縷縷青煙搖着身姿,升騰在樹杈間,飄落在牆頭外。扭頭望去,鏊子上旋了一圓白緞子一樣的椒葉煎馍,鼻子也聞到了濃濃的煙火香。
祖母說白晉糕是大米晉糕,祖父卻說,糯米比大米更适合做晉糕。不管是大米還是糯米,晉南隻長小米與黍子,在物流閉塞的舊鄉村,我認知米的概念隻是黃色,來到這個世界十三年後才知道米還有白色的。而這種白色的米在幾十年的歲月裡,竟然像一桶白色的油漆漸漸塗改了北方年輕人的飲食習慣,更塗改了晉南端午瓦盆中晉糕的原生态模樣。當晉糕由黃變白,端午晉糕不僅僅是顔色的更改,更指向了老百姓過日子的廣譜升級。主題食材的蛻變與悄然退場,讓多數時下的晉南人不知黍為何物。
家裡有了糯米,母親蒸的晉糕又是一種味道,她總是耐心地把棗皮與棗核去掉,一層糯米一層棗泥,蒸出來的晉糕有羊脂玉的模樣,用刀子切開放在盤子裡,一層醬紅,一層白,撒上白糖,淋匙蜂蜜,張揚着一種奢華,修飾着一個節令,潛移默化地改變着舊時光的記憶。有一年,家裡的晉糕添加了葡萄幹、花生、山楂糕與葵子仁,父親笑着說,這哪是晉糕,晉糕若掩遮了稻米香,也就不那麼正宗了。
祖父以前在曲沃做甜食,他會包粽子,粽子是用粽葉包的,也有用蘆葦葉包的,以前家裡沒有這些東西,祖母會在每年秋季裡收藏很多玉米皮,來年用煮好的玉米皮包粽子。祖父包的粽子個頭不大,有四角的,有三角的,一個粽子一顆棗,白線線一綁,大鍋裡一煮,掀開蓋子,赭黃色的粽子滿屋香。第二天,祖母在井裡絞上一桶新涼水,喚着孩子們在井台上掬着涼水洗眼睛,那叫“破火眼”。破了火眼摘艾葉,新艾葉泡在涼水裡,粽子也往裡面一泡,個把時辰後撈出來,淋了水,吃時白糖一蘸,滿嘴涼甜,祖父把那叫“一口香”。
有一年,父親帶回來一籃臨晉粽子,青綠色,大三角,放入雪白的盤子,翠色很養眼、也可人。我用手指輕輕地解着粽子上的草帶子,那“寬衣解帶”的動作,讓我的意識流裡竟然泛出“輕解羅裳”與“月滿西樓”的詞條來。五月的季節,花有序地盛開,又悄然而自在地飄零,對季節的感知總是那樣原汁原味地依附在過往歲月片段中,讓人思念,讓人記憶猶新。
晉南的端午除了吃晉糕、吃粽子,家家戶戶蒸包子、攤煎馍,吃“麥黃杏”、采紅桑葚也是端午節裡出彩的細節。這個季節韭菜正好,味道續長,雖然有晉糕和粽子吃食主題,但韭菜包子卻是端午餐桌上的主食。上好的頭茬面,新鮮的綠韭菜,拌上醬炒的豬肉和粉條,捏出的包子一個個看上去羞答答的。包子的紋要細密勻稱,收口要小如豆粒,不管是圓包子還是長角角,蒸出來的不但有味,而且有形。包子的模樣取決于女主人的手藝,也是面子。晉南端午有給親戚送晉糕與包子的習俗,孩子是家裡的“跑腿哥”與專職快遞,每年我都是提着自家的包子換來七姑八姨家一堆面相各異的包子,有外形塌扁的,有皮厚餡少的,有少鹽缺油的,有紋理粗犷的。那些百家包子像使者,因為親情與禮儀走到一起,君子和而不同,包子“殊道同歸”,那是鄉俗,也是文化,是曾經隐形的鄉村秩序。
祖父手巧,他捏的包子很工藝,面若絲菊,頗有賣相。他調的包子餡不直接用肥肉,而是用肥肉炸豬油,用豬油拌韭菜,用肥肉丁配面醬,炒粉條,最後加入花椒與蔥、蒜、油,那種餡很講究,蒸出來的包子裡的韭菜總是那麼鮮綠誘人,豬肉總是香到恰處。咬一口,皮兒雪白,餡兒鮮美,裡面的皮兒滲着淡淡的粉綠,口感香而美,擱在時下,那是要秒殺城裡很多包子鋪的。
母親擅長攤煎馍,那是大半輩子的手藝。年年端午,天不亮她就起床,掃院子,采椒葉,一個鏊子,支上三個磚腿,一筐新麥稭,一盆椒葉面汁,鏊底的火苗搖着身姿,鏊子熱至火候,然後,油刷子一抹,舀多半勺子面汁往鏊心一倒,高粱稈制作的“丁”字刮順手一旋,面汁不多不少地被抹成一個圓,那圓像用圓規畫下的一樣,靠的就是那個經年累月的手感。隻見鏊子上的面汁還沒有來得急吐幾個小氣泡,雪白就變成乳白,上面星星點點略帶粉綠的椒葉末就被鑲了進去。家裡有一個專門攤煎馍的竹刀,包着漿,渾身油光,一尺長、一指寬,用了好幾輩人,祖母用過,祖母的祖母也用過。那物件雖有字痕,筆畫卻早已無從确認。母親用那個竹刀翻煎馍很是趁手,像弄戲法一般,熟到了生巧的妙境。剛攤出的煎馍,暖暖的,手感如同一張溫暖綿軟的老粗布,看起來總是那麼親切。一張煎馍在手,可以撕着吃,可以卷着吃,五月新蒜一搗,醬油米醋一和,煎馍在裡面一蘸,口舌生了津,滿嘴生了香。端午節吃煎馍,喝米湯,門廈下面流清風,耳邊隐約鳴布谷,歲屆麥香,顆粒歸倉,一歲新暑,碧紗隔窗。孩子們美在嘴上,母親卻樂在心頭。世間為母,母親常常是看着孩子吃比自己吃更有滋味。
端午是“麥黃杏”和桑葚成熟的季節,祖母常說:吃了端午杏(ha),過個安然夏;吃了端午桑,一年不害瘡……那時候,南國的水果很少見,晉南前半年的水果就像秃子頭上的頭發——稀缺稀缺。杏,是北方水果的頭彩,它與晉南端午如期相約,是這個季節最甜美的秀色,它散發着玫瑰的芳香,讓人難以忘懷……
我家沒有杏樹,後巷大姑家有,鄰村“珠珠”家也有,每年端午我都忘不了去那裡蹭杏兒吃,那杏有甜核、有苦核,有白的、有紅的,有離核的,也有黏核的。那些亭亭如蓋的杏樹就像鄉間耆老,幾分滄桑,幾分慈祥,風兒一吹,枝梢一擺,熟透的杏就會落了下來,孩子們可以在樹下撿,可以到樹上摘。吃了杏,砸杏仁,吃了杏仁玩杏核。有一年,祖母端午後帶着我去走親戚。親戚家在孤山根的袁家村。順着小路走上大坡,那滿坡的杏樹熟了個正好,有淺黃的,有玉白的,有胭脂紅的,有金橘紅的,一個個像珠子一樣挂滿枝頭,就那麼安靜地熟着、軟着、落着。我跟随祖母走進村子,拐進巷子,進了一戶人家,那人家的院子裡有一棵老杏樹,杏樹下面坐着一個綁着辮子的女孩,白淨的膚色像頭頂熟透的白水杏。那天,祖母與婆婆在屋子裡拉着家常,我卻站在祖母身旁透過門上的竹簾子望着樹下,那種情景像一簾幽夢,朦胧中包含着唯美與詩意,是童年端午的一幀畫、一抹風情……臨走的時候,婆婆給我衣扣上綁了一個紅色的香囊,那香囊與女孩扣子上挂的那個一模一樣,每當我把玩那個香囊的時候,鼻子聞到的不是朱砂香,而是端午杏散發的清香。
這些年,端午還沒有到,街上就有了賣香囊的流動小販。那些花花綠綠、搖頭晃腦的香囊,很快樂的樣子,遇到了就買上幾個,圖個開心,沾個吉祥。鼻子聞一聞,會讓人想起端午,想起粽子,想起許多舊故事。時下粽子比晉糕多,城裡的粽子五花八門,各有各的味,有攤攤上的散粽子,也有盒盒裡的禮品粽子,那些禮品粽子借着文化的名義變得陽春白雪,不管包裝得有多麼高大上,吃起來肯定少了一份家常的味道。前幾年,妹妹在端午節送來一盒禮品粽子,我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幅精美的鐘馗像、五個香囊、一件如意,粽子還沒有吃,文化氣息卻撲面而來。
人就是這樣,心裡沉靜了,日子就更願意崇尚風物的柔軟與溫情。我住的那排舊小院,每年端午,都有幾多家戶在門上插艾草、挂朱砂。一次,我走到一戶門前,門的正上方懸挂着一把植物,問了幾個人都無法辨識。不一會兒,小門緩緩開啟,一位老先生手裡拿着一圓蒲扇,滿目慈祥地看着我。我指了指頭上,他笑呵呵地操着濃濃的垣曲口音說:那是菖蒲,也叫堯韭,辟邪,老家人送來的。我恍然大悟,腦子裡立刻想起十多年前友人送來的那兩瓶“菖蒲酒”,心裡生出了一份喜悅來。
世間攘攘,歲月熙熙。人間五月,端午如約。普天之下的晉南人,不管你在哪兒奔波,不管你漂泊在何方,這個節日你都應該放慢腳步,梳理一下記憶中的晉南端午。這個國人的節日不管你能不能想起屈子,想起楚辭,起碼要想起晉糕,想起粽子,想起家與老人,想起那些如歌的端午細節,繼而放下日子裡的那些瑣事與煩惱,走進一種文化自覺。放下行囊,佩上香囊,是一種生活境界,更是給自個的一個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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