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良啟
我對過中秋節不怎麼感興趣,有時甚至覺得過節是一種負擔。不是我不熱愛生活,相反,我很熱愛生活,每天都認認真真地對待,勤勤懇懇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愛崗敬業;業餘時間看書學習,與朋友交流探讨各種問題,不曾虛度歲月。
之所以有這種心理,應該與我青少年的生活經曆有關。那些逝去的中秋節在紅色的喜慶裡總夾雜着一抹或濃或淡的灰色。
我經曆過的五十一個中秋節基本可以分為四個階段。不變的是過節的時間,變化的是過節的方式。從幼時到初中畢業是一個階段,這一階段處于20世紀七八十年代,當時的農村很窮。
我是住在家裡,每年中秋節和國慶節相近,都是趕在一年中秋收秋種極繁忙的時間段。在過節前,父母會抓緊走完該走的老親戚,或自己走一趟,或分派我們去。也沒有什麼珍貴禮物,一般四斤月餅是标配,或者加點水果。
淮北地區風俗,親戚要往來才有親情,長時間不走動便不親了。所以中秋節和春節一定要看望長輩,對方留飯把禮物再回一半即可,不需要回訪。這件重要的事情辦好,便可以集中精力忙秋收秋種了。
在我的印象中,一年中秋季是最忙最累的。春天可以隻種不收,夏季收過麥子即可種玉米大豆,無需翻地。但秋天需要收的莊稼太多,豆子芝麻要割,綠豆雜糧要摘,玉米要掰棒子、砍稭稈,紅薯要刨出切片曬幹。
所有的土地收完莊稼後都要施一遍農家肥,然後犁地,才能再播種小麥。這些農活要連天加夜幹完,怕損失,怕變天,豆子玉米隻要被雨淋兩三天就要生芽子。那是農村種地全靠人力,畜力。全家上陣,死命地幹。
白居易在《觀刈麥》中說:“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其實秋收之忙甚于五月。那時也沒有中秋節假,學生請假也得回家幫忙,沒有收成就沒有錢。家家指望賣掉秋糧得到一筆收入呢。每天要從天麻麻亮幹到月出東山之上。人極度疲勞時便不再奢想浪漫,沒人陪你矯情。累極了,隻想幹完活能歇歇,早睡一會。
中秋節這天白天和往常一樣忙,村裡并沒有過節的氛圍,中午也和往常一樣,但晚上一般要多炒幾個菜,菜是自家菜園随意摘的,還要殺一隻自家養的公雞。
月餅或是買的,幾塊錢一斤,一斤有四個,或是自家做的,主要是糖和面,再加些芝麻香油的混合物,小時候我們每人可以分兩塊月餅,一兩個蘋果和梨子,在零食很少的情況下,孩子已經很滿足了,當晚并不舍得吃完,要吃一星期左右。
至于現在流行的什麼水果月餅、豆沙月餅,什麼蘇式、廣式、秦式等等月餅,隻在報紙上見過。還有傳說中幾十元幾百元一斤的月餅,是什麼材料做成的,不知道,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父親給我們講過嫦娥奔月的故事,我感覺這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女人,家裡的活不幹自己跑天上潇灑去了,也許是她幹累了逃離的吧?至于中秋節的來曆,淮北地區的傳說是“八月十五殺鞑子”。
元朝時期,漢人苦于被外族統治,剝削壓迫太甚,平時漢人家中不準有鐵器刀具,連菜刀也被收走,隻有做飯時才發菜刀。于是漢人秘密串聯,相約于八月十五這天一起舉事,消息寫在紙條上塞進圓面餅裡一家一家傳遞下去。
終于這天飯後漢人不再上交菜刀,而是舉刀相向看管他們的異族。推翻元統治者以後,為了紀念此事,漢人要在這天吃圓面餅表示不忘根本,因為圓,遂稱為“月餅”。
我上高中和大學一共七年,在這一階段,沒有在家過一次中秋節。這期間仍然沒有專門的中秋節假,連雙休日也沒有,而學校是正常上課的,全部在學校過的。
最多是在距離中秋節前最近的那個周日回家,幫忙幹幹農活(機械化程度有所提高,依然累,但勞動強度沒以前那樣大,父母不願意耽誤我們的前程,盡力自己多幹),吃頓好點的飯菜,走時帶幾塊月餅就算過節的意思了。
到校以後,在中秋節當日晚上,學校領導如果仁慈的話,在公共禮堂會用電視播放中秋晚會。不過看看電視台裡的歌台暖響,豪華奢侈,陣容龐大的中秋節,再看看眼前我們自己寒酸到可以忽略不計的中秋節,我懷疑我們是不是處在同一個人間。
第三階段始于1994年,那年7月我師範學院畢業分配至離家十幾裡遠的一所農村中學任教,一來能拿工資了,二來我和兩個姐姐的承包地被生産隊調整土地收回。
家裡還有土地,但減少了許多,加上家裡有了拖拉機,人不至于像以前那樣勞累,日子開始過得輕松了不少,此時的中秋節有了過節的樣子,幹活可以早早收工,人能團聚,吃喝豐盛了許多,作為成年人,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喝酒,父母不再禁止。
隻可惜我母親于1995年元月去世,此後幾年,沒有了母親的中秋節總是顯得冷清,物質再豐富也使我們總感覺索然無味,幾乎都是草草應付。後來家裡姐妹先後出嫁,家中隻有我和父親兩人,更是冷清,父親還是要為過節做些準備的,我是一點過節的心情都沒有,敷衍着吃點東西了事。
我心裡清楚,曾經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在一起過節的日子連同我的青少年時光一齊永遠消失了。以前窮,可全家對未來充滿希望,齊心協力過日子的場景還是令人留戀的,現在日子好過了,人卻散失了。唉,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最後一個階段,1997年10月,我結婚後離開家,住到妻子學校,後來在淮北市裡買房住進市裡。國家重視傳統文化,中秋節也有了專門的假期,我們也有了充裕的時間和物質,妻子是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對過年過節很是注重儀式感,連周六周日都要好好過一番,對中秋節這樣的假日更是不能放過,雞魚肉蛋自不用說,大閘蟹之類的東西也一定要有;各種月餅都要買來嘗嘗;水果不再隻是蘋果梨子,還要有哈密瓜、火龍果、猕猴桃等等。
兩三人她也要整滿一桌子飯菜,她的口号是:“過節就要有過節的樣子!”有時看着滿地的吃喝東西,我都為專門消滅它們犯愁。飯後我們一起去空闊之地賞月。比起我的青少年時代,彼節于此節已不可同日而語,物質,豐富充裕,精神,輕松悠閑。
但吃着眼前的美食,我眼前卻老是浮現出一幅場景:在餘威依然存在的秋天驕陽之下,一覽無遺的莊稼地裡,一位少年擡起略帶憂郁的臉龐,直起酸痛的腰杆,抽出已經肮髒的毛巾擦抹掉滿臉的汗水,望一眼滿地的莊稼,稍微停頓之後彎腰又奮力大幹起來。臨近正午,村邊傳來母親悠長的喊聲:“回來吃飯了,今天過節,早收工一會——”
作者簡介:朱良啟,畢業于安師大中文本科,中學高級教師,現任教于淮北七中。安徽省散文随筆學會會員,淮北市作協會員,烈山區作協常務理事。先後有三十多篇作品在省市區獲獎。在《青年文摘》《新安晚報》《安徽青年報》《市場星報》《淮北文史》《淮北日報》《淮北礦工報》《淮北廣播電視報》《相城》《立根》《濉溪文藝》《烈山文化》等省市報刊、網絡媒體發表文章350餘篇,百萬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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