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界純屬非虛構

中國318國道是久負盛名的景觀公路，東起上海，西至日喀則，全長5476公裡。

每年春天，無數旅行者從全國各地出發，踏上這條公路，開始他們的西藏之旅。走在這條路上的人有的是為了看風景，有的是為了了卻自己多年的夙願，也有的是為了要挑戰自己。我們在這條公路上遇到了退伍軍人安震，北漂齊路加，和帶女兒騎行的張輝。他們跟我們講述了自己的人生故事。

冷暖人生《行走318》 1

“你虎啊？還要下河？看到鏡頭吼吼吼——老有儀式感了，有沙的地方才撒尿，它特别有意思。”鏡頭裡，一個背上盤踞着貓的男子一邊走着，一邊咧開嘴笑着，自打自己4月17日出發，4月25日在路上撿了它，到今天都快100天了，“長得太快了，背不動了。混習慣了，放下它，它不走，天天跟我們一起睡被窩。”他打趣道，這貓已達到巅峰，生下來就徒步西藏。

帶貓的男子

然烏湖。三個年輕人分别來自北京、上海。這一次，他們從成都出發，走到拉薩。

“開過兩三家店，還在廣州開過教育公司，這兩年不景氣，做得都不太好，現在都停下來了，啥也沒做。”其中兩個小夥自述過去，一直在北京從事洗浴與保健行業，因為生意清淡，隻好關門歇業，“人生變數太大了，時時都在變，也不知道到底想幹什麼。現在就是走好當下這條路，啥也不想就放空了。”

沿途風景

當下，他們走的這條路是中國最負盛名的景觀公路——318國道，東起上海，西至日喀則，全長5476公裡。每年春天，無數旅行者從全國各地出發，踏上這條公路，開始他們的西藏之旅。沿途，都會看見有人在自嗨地玩自拍，有人在相機中開心地劈叉，還有一支“平均年齡是49歲”的隊伍笑嗬嗬地介紹：我們都是首次騎車——到拉薩。

整裝待發的騎行團隊

安震

走在川藏南線，望着流連風景的人們，安震則說，他可不是第一次去拉薩。

29年前冬，來自忻州的他應征入伍，軍營就設在拉薩。他還記得，那時部隊剛組建，軍營不過是臨時搭建的帳篷。作為新兵，接到了第一道命令就是造營房。

安震和戰友們

“在當地接石頭蓋營房，非常艱苦。一邊訓練，一邊為祖國做貢獻，一晃就是3年。等住了有8年，人也該轉業了。”服役期滿，安震複員回了家。可是家中人多地少，他隻得外出務工。1994年春節剛過，他便與村裡的小夥一起上北京，在京郊的一家鑄鋼廠當起了保安。

安震和戰友們

家裡負擔重，保安工資少，唯有另尋他路。安震說，之後，他又去往大同，在那裡學修車。為靠技術養家糊口，他從學徒工做起，一學又是4年。眼看村裡與他同齡的年輕人成家立業，他卻一事無成，手上也沒攢下多少積蓄，不免暗自神傷，“到30歲都顧不上結婚。自己隻能出來單幹，當上老闆才能養活這個家。”

接受采訪的安震

2000年，安震去往内蒙創業，“一開始去就是白幹，隻要讓我修就行。”經過3年打拼，他從一無所有到生意漸有起色：不但有了自己的修理廠，還招收了十幾名工人。正當紅紅火火，打算“燥”起來時，一場車禍又把他打趴在地。

安震和員工們

“四米深的溝裡，四隻車輪朝天。咱們一點傷沒有，可撞上的對方——一個老太太當場死亡。”如今回憶起來，安震仍然難以述說。那次，他在看守所裡待了四個多月。關押過程中，家人為他四處籌款，最後不得不變賣修理廠，支付交通事故賠償。他走出看守所那刻，實是墜入無間道般的絕望，面臨的是自己再一次一貧如洗。

安震

不久，一位在看守所裡認識的獄友找上門來。“他說來我這兒種地吧。我給你包上地，咱們一塊種。”安震講述其後5年，春種秋收。自己在2000多畝的農田裡通電、修路，打井，不斷加大對承包地的投入，滿心期盼一朝東山再起。

安震的承包地

然而，意想不到的變故輪回般降臨在了承包田開始盈利之際。打開視頻，那是去年的安震指着身後的貧瘠，“各位家人們，大家好啊。就在我身後這個位置，來了股龍卷風，從這裡到那邊，二百多畝啥都沒有了。”那兒有他汗水澆灌的土地，有樹木，有房屋……

重回被龍卷風席卷的地裡

“天災人禍，沒有辦法，這兩年又賠了20來萬。”最迷茫時，他想起了自己當兵那會，這才有了徒步回拉薩的決定，“看看咱們的精神毅力還在不在那兒。尋找商機，從頭再來。”

安震

安震的舉動迅速在他的微信朋友圈裡傳遍，昔日的戰友們紛紛為他點贊。等他走到成都時，“戰友們站在兩隊，等你拉車過來。那時候的心情無比激動。現在是和平年代，要放在戰争年代，那戰友情真是無法用語言表達。”他清楚記得，戰友們送他走出幾十公裡，還有人為他做“接力賽——給你拉上，接力。”

“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天，這力量是鋼，比天還硬，比鋼還強；”

唱着“團結就是力量”的戰友們

徒步5個月後，安震從忻州出發，走進了西藏波密。順着318國道，他知道他離目的地已越來越近，晚上做夢，當兵時，在軍營裡發生的一幕幕也愈發清晰：夢見我們的老連長在教我們軍訓。那時候，一個連隊成立了好幾個班，專門強化訓練。還夢見那個大禮堂，那時搬磚，卸水泥。幾十噸幾百噸的水泥扛進去，垛起來，垛到裡面……

這些事情，真的一輩子都記得，他說。

安震在路上

齊怪

齊路加已在318國道上行走了180多天。一年前，他從浙江舟山出發，現在波密。這個原本來自吉林的小夥子，給自己起了一個網名：齊怪。

“謝謝大夥兒的支持， 我是作死小能手齊怪。重裝徒步的行者，我現在走到了果果塘大拐彎，墨脫縣——中國最後一個通公路的地方。大拐彎，希望各位支持的老鐵， 給個加油，給個關注，給個666，謝謝——”直播裡，誰能看出這個嘴皮子溜爽的年輕人險些終生殘疾？

錄視頻的齊怪

2011年，齊怪大學畢業前，一人去新疆自由行。中途搭順風車，遭遇車禍，“開車去界碑玩，結果路上開車太快，直接翻車。那邊路比較險，司機直接挂掉了，我是家裡給撈回來了，住了半年醫院。”因為司機沒有駕照，最後所有醫藥費用全部攤在了他的頭上。休養第二年，他勉強找了一份推銷員的工作。

“畢竟銷售好找工作。當時身上還有傷，腿腳不是那麼便利。想找好工作的話，家裡沒路子沒有錢，确實很難。”父親去世後，齊怪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體弱多病，幾乎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而他的這份推銷員工作也是朝不保夕，甚至有時難以維持生計。

齊怪

“反正别在家裡混吃等死。你自己活得好，那是你的事。你活得不好，家裡也不幫忙。所以我屬于自生自滅，不然也不會養成願意到處跑的習慣。”2012年，就在推銷員工作快入不敷出時，一個遠房親戚幫齊怪在北京找到了一份工作。于是，他帶着家裡僅有的2000塊錢來闖帝都。

“結果去那兒待了幾個月，發現都是騙子，要以你的名義貸款，然後他們拿走你貸來的錢，說是給你介紹工作。”他透露。

收拾行囊的齊怪

就這樣，貸款的錢齊怪沒拿到一分。相反，他還要按月償還貸款。為此，他淪為了在京漂着的“苦逼”，“好幾年在北京，什麼活都幹。服務員，網絡維護，網管，反正活得挺累。”那幾年，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曾經換過多少份工作。

2014年下半年，齊怪在網上看到一份演員招聘信息。去了之後，他發現，那份群演工作與想象相去甚遠。但他已身無分文，為籌措路費，他決定加入騙子團夥，“跟群頭商量，這也沒工資，隻吃白水煮面也沒法活……，最後去找他們的上線，就是黑中介嘛。”

齊怪

“人真的到飯都吃不上的程度，什麼道德底線都丢了。可畢竟心裡還是會受到遣責，所以賺夠一點路費，就不騙人了。”齊怪也未料到，他一個大學畢業生有天居然要淪落到這般田地。但回家後，母親的一句話直接令他墜入谷底。

“親戚朋友一聽說你借錢，完犢子了，扯淡了。我媽告訴我，就找個一般的工作，活到三四十歲，再娶一個離婚帶孩子的，就這麼過完一生。得了，我還不如不活着呢。”2016年夏天，他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沿着長江逆流而上，過起了漫無目的的流浪生活。

齊怪在路上

路上，齊怪遇見過一位好心人士。對方不僅開車載他前行了幾十公裡，還塞給了他100塊錢。這錢不僅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還讓内心長久處于冰封狀的他感受了一絲暖意。他迄今都記得：那大姐姓姜，萍水相逢卻那樣資助自己。還是好人多。

旅行途中的齊怪

沿長江轉悠了一圈，齊怪自覺心情調整得不錯。他把沿路拍的視頻和照片傳到了網上，引來網友一路的關注和點贊。“如果你是善良的人，看到我的困苦，而且覺得風景特别不錯，願意幫我——OK，你幫我打打賞吧，這就可以了。”随後，他開通了直播賬号，“我就想盡我所能去帶大家看美麗的風景，作為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幫助我的回報。”

冷暖人生《行走318》 2

“佛系”夫婦

“我丈夫的夢想就是想走一次318國道，走一次川藏線，我說那就走吧，趁還能走動的時候，再過幾年就老了，怕走不動了。”王芳與丈夫張輝已行走了52天。這天，他們打算繼續前行37公裡。

徒步中的王芳

“我有車。我的車是部奧迪。出來時，車就在家扔着，讓我妹妹開。”快到檢查站時，張輝望着前方的路笑說，徒步的想法始于學佛，“想通過走路讓自己的身心合一。試試能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腳或腿上。”

徒步中的張輝

上學時，張輝迷上了騎行。這個自小生長在杭州的江南小夥三次沿着318國道騎行去西藏。就在2007年，他約了5個好友，從雲南出發，沿滇藏線進入拉薩。他沒想到，就此自己留在了當地。

一起騎行的五人

“我們那時候就是走走看看，覺得這裡一切都非常舒服。每天藍天白雲，大家經常在一家茶館喝茶，聊天。後來想，那不在這裡做點事情吧？非常巧的是，一家旅社正要轉，我們順手就接下來了。”成為客棧棧主的張輝，兩年後與一起騎行進藏的隊友王芳戀愛結婚。婚後，二人更開啟了一段天馬行空的生活。

“我們都屬于——下一年的房租攢夠了，兩人就背上包出去溜達幾個月。不管在西藏還是在老家，我們一直會堅持信心，堅持鍛煉，那應該是我們的一種生活方式。”王芳說以前，他們都以為這種生活會始終延續下去。不曾想有一天，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随着孩子一天天長大，不得不考慮她的未來。

張輝和女兒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以前隻有我們倆的時候對整個家庭，職業規劃都欠考慮。有了孩子以後，生活的壓力有了一些，我們現在也在努力地調整。”為了女兒得到良好的教育，張輝夫婦兩地分居——妻子在拉薩經營客棧，他就在杭州照顧孩子。幾年來，一家三口如候鳥般往返于兩地之間。

王芳和女兒

今年暑假，張輝決定帶着女兒一塊騎行。新的“夥伴”又給他倆的騎行帶來了新的感受：我發現之前走得太急了。這次帶她走，慢下來了。有時候，路上有一匹馬，也沒有人在，我們慢慢地跟它交流，你怎麼樣撫摸它，抱它，甚至能夠去騎它。以前，我們騎着車可能一下子就經過了。這次我帶着她出來後，心态不一樣了，更加平穩了，不追求速度了。

張輝帶着女兒騎行

對于大部分普通家庭的父母來說，可能會覺得我們是在冒險，是拿小孩子的安全在完成自己的夢想。還有些人說我，想出名想瘋了，把孩子都搭上了。而對于我來說，其實很簡單。我隻是帶她走一次這種旅行。我不想她的假期全部花在補習班裡。我想我隻能做到這些了。

冷暖人生《行走318》 3

制片人：裴天懿

文字編輯：Sophia

視頻編導：張悅

微信編輯：張心潔、巴塔木

統籌：蔣涵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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