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孝宗李淏(1619—1659)是朝鮮仁祖李倧嫡次子,母為仁烈王後韓氏,1626年受封為鳳林大君。據朝鮮史書記載,他“自幼器度豁達,屹然有巨人之志,不喜嬉遊,舉止異凡。至性出天,雖菜果之微,必先獻,然後嘗之。仁祖常以孝子稱之,眷倚特隆”。
1645年,昭顯世子病故,他被清廷冊封為世子(太子)。1649年9月,被清廷冊封為“朝鮮國王”,1659年病逝,時年40歲。
電影《鳳伊金先達》中的孝宗形象
在他短暫的40年生涯中,親身經曆了後金(清朝)對朝鮮的兩次武力征服。尤其是爆發于1637年初的“丙子之役(1636)”,不僅讓自己的祖國徹底淪為“蠻夷”清朝的“藩屬”,自己也不得不與長兄昭顯世子等人“入質”沈陽,度過了長達8年的質子生活。
這段屈辱史,讓孝宗在内心深處對清朝充滿了敵意。因此,在他即位後,不僅一直将“反清複明”視為己任,還大力擴充軍隊一度打算“北伐雪恥”。不過,伴随着他的離世,“北伐”的雄心壯志終究化作了南柯一夢。
那麼問題來了,在孝宗即位之前,他都經曆了什麼樣的屈辱?在他即位以後,在“反清複明”的工作上做了哪些努力?我查了一些資料,接下來跟大家簡單聊聊。
電影《南漢山城》劇照
1)孝宗的“屈辱”1627年,皇太極派阿敏(1586—1640)等貝勒讨伐朝鮮。朝鮮不敵,被迫與後金結為“兄弟之國”。不過,兩國關系自始至終都難言融洽,更不具備真正意義上的“兄弟之情”。
1636年,皇太極改元稱帝,但朝鮮沒有派遣使者前來“慶賀”。對此,皇太極頗為惱怒。同年年底,他親率八旗大軍,發動了第二次讨伐朝鮮的戰争。
大軍渡過鴨綠江後,長驅南下,直抵朝鮮首都漢城(首爾)。仁祖李倧逃至南漢山城,被圍四十餘日後不得不出城投降,并向皇太極“行三跪九叩之禮”以示臣服。至此,朝鮮徹底淪為清朝的“藩屬”。
電影《南漢山城》中的向皇太極“臣服”的仁祖
清朝深知朝鮮“口服心不服”,因此在議和環節,提出了一系列“不平等條件”:
一言概之,這些議和條件旨在斬斷朝鮮與明朝的往來,瓦解朝鮮境内的“反清”勢力。
電影《南漢山城》劇照
雙方議和結束後,李淏便與長兄昭顯世子等數百人一同前往沈陽。臨别時,仁祖與群臣“哭送于道旁”,李淏等含淚“按馬久之”,不忍上路。清軍将領鄭命壽(生卒年不詳,正紅旗包衣,原為朝鮮奴隸)見此情景,竟“揮鞭呵辱以促之,見者非莫錯愕”,可謂“毫不留情”。經過兩個多月的行程,一行人終于到達了沈陽,被統一安排在德盛門(大南門)館舍居住。
坦誠地說,他們的生活一開始還是比較艱苦的。根據朝鮮史書記載,在他們抵達沈陽之初,“(沈陽)年饑谷貴,難于接濟”,“沈陽館中上下人員,艱苦萬狀”。仁祖得知後,立即下旨“從優資送,令本家奴馬,亦令加定入送,俾免病傷之患”,才使這些人的窘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
20世紀初的大南門
随着時間的推移,清廷也開始着手改善他們的生活條件。從1641年開始,清廷将周圍的土地劃撥給他們,令其“屯田自耕”,解決糧食問題。
對于清廷的這一舉措,李淏表達了強烈不滿,“大國不能養小國之質,使之自耕,乃萬古所無之事。大國雖無所畏,獨不念鄰國之譏議,後世之貶論耶?衙門之官,無大臣之志則已,有大臣之志,則必不做此等事也。”不過,清廷并未予以理會。
《南漢山城》中的朝鮮大臣形象
1644年,清軍入關,在名義上取代了明朝“正統”。為了鞏固統治,清廷對朝鮮采取懷柔政策。1645年初,昭顯世子等人被護送回國,一些朝鮮“反清”的大臣也得到了赦免。同年3月,李淏啟程返回朝鮮,并于5月順利抵達漢城。遺憾的是,在他抵達漢城之前,昭顯世子就暴斃于“昌慶宮歡慶堂”。
按朝鮮宗法制度,世子應該為仁祖的長孫。不過,仁祖“力排衆議”,打算立李淏為“世子”。有趣的是,此舉雖然遭到了多數大臣的反對,卻得到了清廷的支持,“東方(朝鮮)人心不淑,當此之時,若以幼稚元孫為嗣,恐危疑不安也”。
在清廷看來,年幼的昭顯世子之子,容易受到“人心不淑”的反清勢力的蠱惑,不利于自己對朝鮮的管理和操控。但令清廷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如意算盤似乎“打歪了”。
朝鮮“英甯陵”。其中,英陵是世宗大王及其王妃的陵墓,甯陵是孝宗及其王妃的陵墓
2)孝宗的“反清”舉措1649年5月,仁祖去世。不久,清廷派遣戶部啟心郎布丹等人攜诰命、冕服等物前往朝鮮,并于同年9月正式冊封他為“朝鮮國王”。他即位後,在國家政治和軍事等領域,做了不小的功課,旨在為北伐的夢想做好準備。
1)重用“反清”派人物
在他即位後不久,就罷免了“親清派”代表人物金自點(1588—1651),并将“反清派”的代表人物金尚憲(1570—1652)召回朝廷,打算予以重用。
金尚憲書法
在“丙子之役”中,堅持主戰的金尚憲一度“免冠伏藁于阙門外,請就死于賊陣”,表達了與清朝“勢不兩立”的态度。在得知仁祖投降後,“(金尚憲)累日絕食,至是自缢,為子所救解,得不死,聞者莫不驚歎”。戰事結束後,憂憤的金尚憲主動辭去官職,返回安東鶴駕山隐居。
不過,一直不問世事的金尚憲,在1639年底得知“朝鮮準備協助清朝讨伐明朝”的消息時,破例上疏“以示反對”,但并未得到仁祖的理睬。
更遺憾的是,年逾古稀的金尚憲,終究沒能逃脫清廷的“清算”。1640年12月,他被押送到沈陽,開啟了“被流放”的漂泊生活。直到1645年2月,在得到了清廷的“特赦”後,他才得以返回朝鮮。歸國後,他一直隐居于楊州石室,并宣布不再過問政事。因此,在被任命為左議政後,他前後上疏32次“以示拒絕”。
電影《南漢山城》中的金尚憲
1649年仁祖逝世後,金尚憲特意趕到漢城“奔哭阙下”,引得朝鮮群臣無不淚目。有感于他的高風亮節,孝宗不僅“命内侍兩人扶掖而入”,“命以肩輿出入禁中”,還特許他可以不使用清朝年号。另外,孝宗一度欲拜金尚憲為相,但因“六使诘責事件”未能成功。三年後,金尚憲逝世于楊州石室别墅,享年八十三歲。
金尚憲去世後久,被朝鮮追贈為“議政府領議政”,谥号“文正”,并獲得了“配享孝宗宗廟”的厚遇。另外,朝鮮史官們也對他贊譽有加,“時烈倡義,奮不顧身,不書清國年号,終始以除仇為己任。雖經營未就,而昭揭民彜,扶持國脈,君子大其功。”
《南漢山城》劇照
2)擴充軍隊實力
1650年,孝宗任命李時昉為守禦使,旨在加強京畿地區的防衛力量。1651年,他任命李浣為禦營大将,負責整頓和擴充禦營廳(守衛都城的禁衛軍)的有生力量。截至1652年,禦營軍的人數已經達到了21000人,并有了自己的騎兵部隊。
1653年,孝宗再任命李浣為訓練大将,對訓練都監(負責拱衛首都的中央軍營)進行整頓和擴充。在整頓之前,訓練都監麾下合計約5000人。在經過一年的整頓,部隊已經擴充至7000餘人。孝宗一度計劃将隊伍擴充到10000人,但因财政困難最終未能實現。
《南漢山城》中的朝鮮官兵
另外,孝宗還對直轄的禁軍,進行了擴充和整編。他将原有的禁軍三衛(内禁衛、兼司仆、羽林衛)合并為“内三廳”,設左、右别将進行統一管理。與此同時,他将600餘名禁軍全部改編為騎兵,并計劃将禁軍擴充到1000人。
1653年,他将遭遇台風流落到濟州島的荷蘭水手們編入禁軍,并命令他們為朝鮮研制火器。在這些荷蘭人的指導下,朝鮮于1656年研制出了新制鳥铳(可能是燧發槍)。另外,他們還在1658年組建了名為“别破陣”的炮兵部隊,綜合軍力有了顯著提升。
《南漢山城》中使用火器的朝鮮官兵
3)聯合南明,意欲夾擊清朝
在國内“磨刀霍霍”的同時,孝宗還對南明小朝廷寄予了非常大的希望,并一度準備派遣使臣渡海聯絡,策劃“夾擊清朝”(拓展閱讀:讀書筆記:“外國老鐵”是如何幫南明小朝廷續命的?)。
對于聯絡南明一事,時任侍講院贊善的宋浚吉(1607—1673),給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清朝如同三國時期的曹魏,根本不是“天下大統”;早已“為天所厭,實為難久之兆”的愛新覺羅家族,不是“帝室之胄”,真正的“正統” 是南明“朱家後裔”(拓展閱讀:讀書筆記:為什麼“大明衣冠”在朝鮮“如此吃香”?)。
對于雙方的具體聯絡據點,宋浚吉認為濟州島最為合适,“凡漢船行商,而往來海外諸國者,多經過于此”。最後,他還對雙方的合作做出了頗為感性的展望,“我朝君臣上下數十年痛迫冤郁之誠意,或可一朝而聞于天朝矣”。遺憾的是, 因清朝使團到達朝鮮, 這一“合作計劃”最終不了了之。
同春堂宋浚吉牌位
3)孝宗的北伐夢想1658年,孝宗最為倚重的能臣金堉(1580—1658)因病去世。因為對朝中其他重臣均不甚滿意。因此他在同年9月,重新起用宋時烈(1607—1689)、宋浚吉(1607—1673)等士人入朝為官。其中,宋時烈被任命為吏曹判書,宋浚吉被任命為兵曹判書。
1659年3月,孝宗特意單獨召見宋時烈,和盤托出了自己的“北伐計劃”。原因很簡單,他認為在朝中大臣中,隻有宋時烈“才是唯一值得共同商議北伐的人”。
宋時烈(1607—1689),朝鮮著名政治家和學者,主張尊崇明朝和排斥滿清,提倡尊周義理論
孝宗認為,清朝的統治将會很快陷入崩潰。因為:
對于朝鮮北伐的可行性,孝宗給出了以下幾個理由:
與此同時,孝宗還計劃“十年之内,培養精銳鳥铳兵10萬人”。一旦清朝爆發内亂,朝鮮馬上出兵直抵山海關,南下進攻清朝(拓展閱讀:讀書筆記:韓國曆史中的“狂妄”和“自卑”)。
清朝前期的八旗軍,戰鬥力還是比較強悍的
但令孝宗感到“失望”的是,宋時烈自始至終都在重申“格、緻、誠、正”和“養民足食”的重要性,與自己理念完全南轅北轍。因此,這場對談并未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同年4月,孝宗的鬓角長了一塊可怕的膿包,并在不久後蔓延臉部“不能開眼”,最終在5月去世。不久,世子李棩即位,即朝鮮顯宗。
那麼問題來了,如何評價孝宗的“北伐論”?對此,韓國學者車文燮的認為,“孝宗是一位平生專念北伐、努力擴充軍備的君主。但不僅國際局勢沒有好轉,而且作為後盾的财政也虧空,所以,朝臣們主張現實的财政重建優先于軍備,與孝宗意見不合,這種乖離現象不時出現,而北伐之意也未能實現”。
朝鮮所繪“天下總(揔)圖”
4)尾聲1683年,清朝收複台灣,國勢達到了新高度。此時的朝鮮君臣終于意識到,“北伐”已經成為了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于是,他們将這種“反清複明” 的理念,轉化為帶有“華夷之辯”色彩的“春秋大義”(拓展閱讀:清軍入關後,朝鮮人是如何評價中國的?)。
1697年,朝鮮各地爆發了大饑荒。對此,大司谏樸泰浮請求“移咨遼省,互市中江,以紙、皮革之類,貿易谷物,以救關西之饑”,但不少大臣一直心有疑慮。随着時間的推移,“(朝鮮)八路大饑,畿、湖尤甚,都内積屍如山”。事态嚴峻,朝鮮最終選擇向“宗主國”清朝提出了支援請求。接到奏報後,清朝在第一時間就給予了朝鮮人充分的幫助與支持。
1699年康熙皇帝讀書像(45歲)
不過,一些朝鮮官員不僅沒有表達出感激之情,甚至還擺出了抵制的姿态。時任司憲府(糾察百官的部門)執義(相當于部門二把手)的鄭澔(1648—1736),就強烈反對向清朝求援的舉措:
“今日廷臣,則無複有以大義為重者,至有此乞憐之舉。曾謂我國以禮義見稱,而乃如斯乎?先朝辛亥之饑荒,振古所無,而其時廷臣,未有此議者,意蓋有在,不如今日之專忘大義也。”
簡單地說,他以孝宗為“楷模”,以《春秋》大義為重,主張“甯可餓死,也絕不食清朝之粟”,甚至痛斥朝鮮的求援舉措是“乞憐之舉”。
鄭澔,朝鮮王朝中期大臣,老論派代表人物之一
總而言之,朝鮮盡管淪為了清朝的“藩屬”,但上至君臣下至百姓,都有着強烈的“華夷之辯”的意識。換言之,他們不僅從内心深處瞧不起這個“蠻夷宗主”,還一直堅信“胡無百年之運”,清朝的統治不會維系太長時間。隻不過,朝鮮君臣的研判,出現了“巨大巨大、超級超級”的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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