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阿娘将一根正紅色的手繩系在我左手的手腕上,上面有一個繩結,形似鳥兒的雙翅,甚是好看。
我輕點着繩結,好奇地問阿娘:“娘,這是什麼啊?”
“淮兒,這是相思結。你還在娘肚子裡的時候啊,娘去廟裡祈福,一個尼姑給我了這個。她說見我面善,便将這個相思結贈予我。
聽說這手繩有靈性,系上了就不能随意解開,隻有可以讓佩戴者托付一生的人才能解開它。”
“這麼神奇啊!”
我瞪圓了眼睛,用一副如獲至寶的神情,看着手腕上的繩結。
我叫安淮,出生于江南的某個小村子裡。
家裡很貧窮,阿爹是佃農,種地養牲口,阿娘在家缫絲紡紗,才勉強把大姐、小弟和我拉扯長大。
不是君王昏庸,而是村子離國都偏遠,地方官員又是貪官,壓根受不到君王福澤。
在這裡,地主就是皇帝。
謝家是地主家族,有個豪橫的謝少爺,他想得到的東西他必須拿到手,仗着他爹的勢力,敢在村裡橫着走。
聽說謝少爺剛娶了個小嬌妻,是董家的大小姐。結果娶妻沒過一周就出入紅燈區,差點把董夫人氣出心病來,還去紅燈區大鬧一番,揚言誰要是勾引謝少爺就宰了誰。
我聽完隻是呵呵一笑,畢竟我此生跟榮華富貴沒有任何關系。
一日我去水邊浣紗,我蹲在水邊的青石闆上,将洗好的衣裙擰幹,放入竹籃裡。
我擡頭擦汗,見河岸對面躺着一個少年,正看着我。他嘴裡叼着一根草,穿着華麗,像是富家少爺。
我也沒多想,隻是向他露出一個笑容,就當問好了。誰知他蹭的一下竄起來,怔怔地望着我,眼神異樣,嘴唇微張,良久沒動靜。
我心說這人真怪,抱着竹籃就往家走。
翌日剛醒,就來了個晴天霹靂:謝家派媒人來提親了。說要納我為妾。
我趕緊出了閨房,看着滿屋子的彩禮,心中苦笑道:
“你是來這炫富的吧。”
大姐擔憂的看着我,小弟低頭不語。
阿娘哽咽道:“你什麼時候結識了謝少爺?”
我們見過面嗎?我連謝少爺是圓的還是扁的都不知道,我仔細在腦海中回想。頃刻,我言道:
“昨天浣紗時看見的公子應該是他。”
阿娘徹徹底底地哭出來了。
一向沉默的阿爹摟着哭成淚人的阿娘,歎氣道:
“看這架勢,謝少爺要納定你為妾了。”
我看着破舊的小院、漏雨的房屋、縫補過無數遍的衣裳和眼前面帶苦色的家人,與這鮮亮輝煌的彩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嘴角擠出一絲笑意,言道:
“阿爹、阿娘,我随他走就是了,大姐、小弟,你們要好好的,孝順爹娘。”
說罷,進了閨房更衣。
我們這些草民,哪能與地主抗衡。
不過,他到底看上我哪了?
我望着銅鏡中的人影,沒有贅肉的瓜子臉,顯得一對含笑着的桃花眼又大又亮,鼻翼小巧,上半張臉倒是可愛,卻偏偏長了一張仿佛在譏笑的嘴,給整張臉平添了三分薄涼。
好吧好吧,不管他是怎麼看上我的,既然有能讓我們家不幹活還能過上一年的豐厚彩禮,何樂而不為呢?
我對着鏡中的人影笑了笑,隻見鏡中人梨渦漾起,笑容清甜,就當安慰自己了。
貳
沒想到謝少爺竟這麼急着想得到我,隔天就來我家迎親。
與娶妻的陣仗不同,納妾時沒有八擡大轎、十裡紅妝,沒有馬車從巷口排到巷末的壯觀場面,也沒有人敲鑼打鼓簇擁着新娘的轎子。
來親迎隻有一台轎子,兩三個仆從,好像比葬禮還冷清。
他穿着紅袍,張揚又得意,誰知大紅蓋頭之下,我是心裡怎樣的五味雜陳。
我穿着一身大紅嫁衣,還是阿娘嫁給阿爹時穿過的,頭戴鳳冠,站定在轎子前,回首望着家人,不隻是該喜還是該悲。
一滴清淚順着臉頰滑落,濡濕了衣領。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聲音,對爹娘道:“就送到這裡吧,過年來看你們。”
搭着他的手,上了轎子。
走完了各種結婚的儀式,我坐在洞房的床榻上,靜靜等着謝少爺來。
累了一天,我已恹恹欲睡,走一步是一步吧,我現在隻想睡覺。
開門聲将我驚醒,他來了!我立刻挺直了腰闆,手心直冒汗,使勁抿着嘴唇。
一步,兩步,三步……
他刷的一下掀開蓋頭,一張男人的臉出現在視線裡,我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氣,輕輕道:
“夫君。”
他先是一愣,而後笑道:
“小妻。”
我心中自嘲:“隻是個妾罷了。”
我伸手将頭上的鳳冠拆下,他注意到了我左腕上的手繩,問道:“這是什麼?”
我言道:“這是相思結,聽說隻有真愛我的人才能解開。”
我還是挺信這一說的,但萬一他解不開就尴尬了,于是笑着又補一句:
“我不信這個,但挺好看的,就當首飾戴了。”
他開着玩笑般的試着解了解,沒解開。隻向我笑笑,好像也沒在意。
不知為何,看着沒解開的相思結,我心裡松了口氣。
嬷嬷端來交杯酒,指着其中一杯,跟他小聲說了些什麼。他拿起那杯酒對我說:“這是董夫人為你準備的桃花酒釀,怕你被烈酒醉倒。”
我笑道:“替我謝謝董夫人了。”
我望着酒杯中的桃花酒釀漾起漣漪,心想:
“喝完這杯酒,我就注定一輩子去當别人的小妾了。”
有不甘嗎?當然有。可都走到這一步了,有什麼辦法。
他見我遲遲未動,挑逗般問我:
“小妻可在想下一步?”
我擡眸笑看他,仿佛在看一個笑話,絲毫沒有半點羞恥。回道:“夫君倒是很着急?”
我對你來說,是個玩物嗎?
端酒,挽手,對飲。
“咔嚓”一聲,酒杯落地碎在腳邊。
我隻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嚨,鮮紅的血就噴了出來。然後是咽喉帶來的陣陣刺痛,好像有人在割我的器官。
我捂着喉嚨,痛得跌坐在地上。
他慌了,俯下身子抱着我,大聲喊着醫師。那嬷嬷趕緊出去找人。
我看着他着急的樣子,心裡苦笑:“你到底是擔心我的命,還是我的這副皮囊。”
然後就失去意識了。
再醒來時,我躺在閨房的床榻上。
塌前,爹娘姐弟紅着眼睛看着我。
阿娘見我醒了,帶着哭腔道:“淮兒,委屈你了。”
我搖搖頭,開口道:“……”
怎麼回事?我再度開口,難聽的嘶啞聲從嘴裡蹦出來,像是在嘲笑我。
我狠狠地抽了自己臉一下,一陣疼痛。
這不是夢。
怎麼回事啊,快說話啊!!我捂着喉嚨,無論多麼使勁,還是發不出聲音來。
我死死的掐着喉嚨一遍一遍地試圖發聲,眼裡都沁出淚來,一串一串的滴落,可是回應我的隻有模糊不清的嗚咽聲。
如果我的聲音是一個人,那她一定是醜陋、惡心、肮髒的。
阿娘當場昏過去了。
自此,村裡人都說:村子裡少了個豆蔻少女,多了個啞巴。
那年,我也不過十四年華。
肆
終是沒做謝少爺的妾,謝家沒有将彩禮收回,應該是有些對不起我。
董夫人不以為然,畢竟她已經“昭示天下”了,是我往槍口上撞。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冰雪聰明”,沒直接把我整死,反而把我整成一個可悲的啞巴,讓我生不如死。
我枯坐在閨房已有七日,七日未見陽光,七日未洗漱。
我看着銅鏡裡的人兒,着實一驚。青絲蓬亂,眼臉紅腫,眼角腮畔還有早上哭完的淚痕。嘴唇幹癟,面色蒼白,臉蛋瘦了一圈。
我張張嘴,還是發不出聲音。但我仍期盼奇迹降臨,能讓我重新說話。
沒有人語的小院一片死寂。
阿爹買了塊地,阿娘買了台好紡車,教大姐紡紗,也有錢供小弟讀書了。以前一個饅頭全家傳着吃,現在一人兩個饅頭有餘。
可他們卻不高興,覺得是用我換來的錢。我向他們微微笑着,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一行字:
“我沒事,你們盡管用錢。”
假裝我已經釋然了——那當然是騙人的。
在閨房裡的第八日,阿娘說她招到了個醫師來為我醫治,順帶照顧我。
我不禁想象着這個人是怎樣的“英勇”,因為幾乎沒有醫師願意幹這種又難醫治又花時間的病,更不屑于為我這個窮姑娘治病。
“啧啧,怕是治不好喽。”他們都這樣說。
我卧在床榻上,隔着紙窗聽阿娘和那人交談:
阿娘用已近哀求的語氣言道:
“公子,請務必治好我女兒的嗓子。”
那人清朗的開嗓,鄭重地道:
“我一定盡力。”
我一愣,已經很久沒有人為了我而願意費盡周折了。
他敲門,輕輕走進來。
墨發,青衣。
一對清澈的眸子迎着我的目光,面對邋遢的我絲毫沒有本分鄙夷與嫌棄,反而微微欠着身子,笑道:
“安小姐好。”
我不禁無聲苦笑,這人居然叫我小姐。我拿起毛筆,抄起一張寫過一些字的宣紙,自嘲地寫道:
“旁人都叫我安啞巴,何談小姐?我已經對人生絕望了,你走吧。”
他叫我将筆給他,我不給。心想,你直接說不就好啦。
他無奈,用大手包住我握着筆杆小手,湊近我的臉,認認真真的在紙上寫下字:
“在我看來,你和别人同樣值得尊重。”
他扭頭笑看我,繼續寫字。我任由他握着我的手。
收筆,紙上又出現一行字。
那字迹,清秀有力,讓我恨不得剪下來貼在牆上:
“你知道嗎,我也曾是啞巴。”
那一刻,天光大亮。陽光灑落在他的五官上,他好像在發光。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眉眼溫柔,眸子裡映着我的身影。
我能感覺到,他的心門是為我打開的。
伍
他叫葉映,是個準備參加科舉考試的書生,外鄉人,說是來這村子裡靜心備考。
我生疏地打着他教給我的手語,神色擔憂地問:“我豈不是影響你學習了?”
他笑笑,搖搖頭,意思是:
“無妨。”
他是一個很細心的人,知道我心裡難受,盡管我聽得見,卻還是和我打手語交流。
我的自尊心在他的精心呵護下逐漸強大起來。
我原本安靜得像一潭死水,可如今我的生命之火又開始熊熊燃燒。
每日晨起,我都要喝一碗很苦很苦的藥,是一股古樹的樹皮味。
每次我捏着鼻子喝下去,又皺眉頭又聳鼻子的樣都能把他逗笑,我氣鼓鼓地瞪着他,等他笑夠了就會遞給我一顆糖。
換好衣裳,對鏡梳妝。
他站在我身後為我绾發,發髻的樣式每天都在變。
我從銅鏡中瞥着他專心緻志的樣子:墨發束起垂落在身後,眼神專注,眉心有一絲英氣,嘴角帶着笑意,溫和地梳着我的青絲。
他擡眸對着銅鏡,撞上我的目光,我的心急跳了幾下。
我慌忙在紙上寫道:“你很會照顧女孩子。”
我不會做“照顧”這個詞的手語,隻好寫在紙上。
他輕輕蘸墨,提筆寫道:“阿娘教的。”
他梳好發髻,教我“照顧”的手語。
我心想:“一個男子還學女子绾發?這不太可能吧。”我點點頭,沒追問。
夜晚,他就在我家倉庫裡學習。
倉庫門窗大開着,裡面隻有一張破舊的書案,上面擺着兩三本書。他坐在案前一動不動的捧着書,任憑涼風吹着他。
我連忙跑到屋裡燃了一根蠟燭,又把我們家唯一的那套筆墨紙硯端給他,打起手勢道:
“夜裡涼,把門窗關上吧。”
他微微笑道:“謝謝。”
我坐在他身邊看他讀書寫字,看他清秀有力的字迹,鼻尖一酸,無聲地落淚。
他慌忙擱下筆,用手勢問:“怎麼了?”
我比劃道:“有點向往可以讀書寫字的生活。”
從小就有人跟我說,讀書非女子之事也。我不信。
可大了,我就信了。在這個小村子裡長大的女子哪有那個能耐?
他輕撫着我頭頂,眼神中充滿了悲傷與同情。
第二天,他帶着我遊逛市井。
這是我啞了之後第一次出家門,我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語,更有甚者把我當作笑柄,但看着葉映充滿肯定的眼神,我安心了不少。
我舉着一把團扇半掩着臉,搭着他的溫暖的手掌,一步步走在街上。
沒人認出我,也沒人笑話我,我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
我餓了,葉映就去對面的鋪子買菱角。
我站在街頭,吹着小風,那個惬意。
一個女子從我身後走來,上來就踹我一腳。
“喲,這不是安啞巴嘛,還有臉出來?”
是董家大小姐,謝少爺的夫人,董芊。
她不屑地笑着,眸子裡盡帶着挑釁。她知道我沒法回嘴。
我不言語——我也沒法言語,我隻想趕緊離開,于是轉頭就走。
“别走啊。”
她的婢女勾住我的手臂,一腳踢在我小腿上。
我疼得跌坐在地上,我好想哭啊,但是我不能哭。
我搖搖晃晃地起身,面無表情,冷冷地盯着她,嘴角仿佛在譏笑。
我沖過去,跟她厮打起來。二對一,我被拽倒在地上。
她壓在我身上,一手揪着我的頭發,一手的指甲往我喉嚨上的肉裡掐,幽幽地在我耳邊言道:
“不把你整死真是便宜你了。”
我已經沒有餘力掙紮了,我緩緩閉上眼。
阖眼前的一刻,我看見一袋菱角掉落在我眼前。是葉映,他一定是來救我的!
我已經看到他站在我面前了,但他卻良久沒說話。
“哥哥?”董芊握着我喉嚨的手松開了,驚訝道。
“妹妹。”葉映冷言道。
陸
原來他是董家大少爺董瑜。
我一聲不吭地坐在床榻上,他站在我屋前凝視着我,遲遲沒進來。
我“啪”的一下把扇子丢在地上,大步走出去,手語道:
“你是董家派來賠罪的嗎?你不願意照顧我這個啞巴吧,你以前也給董芊绾發吧。”
他臉上毫無波瀾,一隻手指着心:
“我是真心的。”
我苦笑着,這次我笑出聲來了,聲音是那麼嘶啞難聽,像是鬼怪的邪笑聲。手勢越來越快:
“你是董芊的哥哥,我恨董芊……”
我本來想說“我也恨你”,但我發現無法說出這句話。我雙手懸在空中,沒有繼續比劃,眼淚卻不争氣的流淌下來。
他深深鞠躬,開口言道:“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你騙了我的感情,讓我恨你卻說不出!
我抄起屋前的繡花鞋向他狠狠砸去,表情扭曲,憤怒地舞動着手指,有力的比劃出一個字:
“滾。”
我恨極了董家,也恨謝家,恨所有的地主。
轉身,關門,躺倒。
我的淚流啊流啊,像江南的雨一樣,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
我好像做了一個悠長的夢,終于醒了。
晨起喝藥,苦得我直嗷嗷叫喚,卻沒人笑着遞給我一顆糖。
我紅着眼睛,對鏡梳妝,卻少了個為我绾發的人。
無論他是否真心,他肯放下身份,日日夜夜地照顧我、無時無刻地關懷我,已經不容易了。
我有些後悔了。
我一個人上街,在一家酒館停了下來。我曾問他:
“那些人為何喝酒?”
他答道:
“酒能使人暫時忘記煩惱。”
我走進去,向掌櫃打手勢,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苦笑,隻有他願意跟我交流,懂我的手勢。
我就不信沒了他我活不成。
我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宣紙,展開,上面寫着:“請給我一壺最便宜的烈酒。”說着,把幾塊銅闆拍在他桌案上。
他随手拿了一瓶酒,把我打發走了。
我回到家,把房門輕掩上。
我把塞子打開,一股濃烈刺鼻的酒味鑽入鼻孔,把我嗆得咳嗽了兩聲。我一副醉生夢死的神情,心說:
“喝完這酒就忘了他,重新做人。”
一仰脖,咕咚咕咚的把酒往嘴裡灌。
火辣辣的酒滾入愁腸,燒得我全身上下一個激靈。
我好像醉了,眼前一片花紅柳綠的,但是很開心,有一種飄飄欲仙的快感。
我扭着步子在房中拐來拐去,“咚”的一聲,腰撞在書案邊上,我仰頭摔倒在地,案上的東西劈裡啪啦地掉下來,钗子、串珠、胭脂盒……通通砸在我的身上、落在我裙邊。
我以地為床,以天為被,靜靜望着屋頂。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
柒
他聞聲尋來,跪在我身邊,摸着我的額頭。
我看着他眸子裡的我:紅暈的臉頰,迷離的眼神,沾着酒漬的唇,一個活脫脫的醉鬼。
他托起我的腰,擔心的問道:“怎麼喝酒了?”
當然是因為你啊,傻瓜。
他的臉離我很近,我們鼻息可聞。
他的發絲垂落在我臉頰上,眉眼中寫滿憐惜,睫毛随着呼吸扇動着,嘴唇微啟,散發着男子獨特的荷爾蒙。
我的目光在他的臉上遊離,最後停在了他的唇上。他被我盯得耳尖泛紅。
我二話不說,勾着他的後脖頸吻了上去,貼在他溫軟的唇上。
怎麼辦,我還是忍不住喜歡你啊。
他連氣都不敢不出,我把他吻得臉都憋紅了,才放開他。
他的臉紅得像猴屁股。
我嘻嘻地笑起來,他寵溺地彈了下我的腦門,不好意思地紅着臉,又輕輕回吻過來。
那樣子,真是笨拙又可愛。
我招架不住,身子一軟,癱倒在他懷裡睡着了。
我在閨房的床榻上醒來,他坐在塌邊為我調藥。
見我醒了,他輕笑起來,臉頰染上霞紅。我用被子捂着嘴,羞澀地笑了。我們和好啦。
他為我绾發,對我手語道: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呆着。”
我點點頭,讓他放心。
天都快黑了,也不見他回來,我焦慮地等待,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隻聽“吱呀”一聲,院子門開了,他拖着疲憊的身軀走進來。我連忙端着紅燭出去迎接。
燭光往他身上一照,隻見他衣服破爛,身上幾處都皮開肉綻,還有很多傷口在流血。我吓壞了,他這是去幹嘛了?
他欣喜地說:“我被董家趕出來了,餘生不做董瑜,隻做你的葉映!”
我看着他,淚再也止不住了,上前抱着傷痕累累的他,心中湧起從未有過的愉快。
良久,他突然叫了一聲,原來我沒注意燭火,燒斷了一截他的墨發。
我趕緊吹滅燭火,可憐兮兮地看着他求原諒。他看着我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笑了出來,我也破涕為笑。
我們總算冰釋前嫌了。
捌
之後一整年,他一邊陪我遊山玩水,一邊備考。
他的存在使我忘記時間,我的喉嚨正在悄然恢複聲音。
一夜,他坐在我的塌邊。我指着喉嚨,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意思是:“疼。”
他露出欣喜地眼神,激動地說:“快好了!”
他又給我掖被子,摸着我的臉頰,溫柔道:
“其實你從來沒有啞過,你隻是換了一種方式說話。”
我甜甜地笑了。他總是溫柔得恰到好處,讓我的心怦怦直跳。
第二天清早,在我榻邊端着藥湯等我醒來的人不見了。
我立刻掀起被子下榻,隻見書案上有一張宣紙,上面寫道:
“待我金榜題名、待你身無疾病,我娶你為妻。”
我又驚又喜,撫摸着他的字迹,仿佛看見了他含笑的神情,用清朗的嗓音,喚我“安小姐”。
我将宣紙上貼在牆上。望着那清秀有力的字迹,我的視線模糊起來,落下了歡喜的淚水。
幾年後,爹娘辛勤勞動,家裡漸漸富了起來。
小弟風流倜傥,文采出衆,大姐嫁給了如意郎君,全家喬遷到了國都。
我安心治療自己的病,竟然治好了。起初是粗着嗓子說上幾句聽不清的話語,接着慢慢能說清楚一兩句話了,最後竟能說繞口令、大聲唱歌,完全恢複了。
我因為太久沒說話,導緻恢複聲音的那些天, 經常一邊說話一邊打手語,把家裡人笑得前仰後合。
全家人和和美美的坐在夜空下用晚膳。
阿娘握着我的手,充滿歉意:“淮兒,這些年委屈你了。”
我盈盈一笑:“阿娘,都是過去的事,我們不提。”
我望望夜空,月朗星稀,星河璀璨。
葉映,我已身無疾病,你何時來娶我?
尾聲
“聽說新郎是今年科考的榜首葉狀元,新娘隻是個小村子裡的姑娘。”
“我到是要見見這位新娘,看她哪裡配得上葉狀元了。”
我一襲紅嫁衣,鳳冠霞帔,淡妝濃抹,杏臉桃腮。站在院門口,等着葉映來迎親。我心說,你們怎麼瞧不起我,我就怎麼怼回去。
門開了,他一身紅袍,修長的身影走來,伸出一隻節骨分明的手在我眼前。
我沒有伸手搭在上面,而是挽着他的手臂,依着他走到轎子旁。氣鼓鼓地對周圍人說道:“看到沒,我們配得很!”
以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如今既然伶牙俐齒的,幹嘛不說。
言罷,他輕笑一聲,将我抱上轎子,意氣風發地走在前面,心情大好的樣子。
三書六禮、三媒六聘、八擡大轎,他明媒正娶把我帶回家,滿足了我四年前的夙願。
洞房花燭夜,我坐在床榻上,卻怎麼也睡不着。
我激動得想要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與他漫談徹夜。
一串腳步聲傳來,兩隻修長的手撚着紅蓋頭的布角将其掀起,我的心怦怦急跳,還沒等我說話,一個吻就落在我的額心。
我擡眸對上他的視線,立即喜笑顔開,甜甜地叫了一聲:
“夫君!”
他笑道:
“夫人。”
我伸手摘下鳳冠,他坐在我身後為我梳順青絲,他擡起我的左腕,言道:“這根手繩襯得你膚色白皙,甚是好看。”
說罷,耳根竟然紅了三分。
被他誇了,我撓撓後頸,不好意思地笑道:
“嘿嘿,這是相思結,聽說隻有真愛我的人才能解開。”
我有點期待地看着他。
他勾唇淺笑,情态認真地看着我。然後兩手分别撚住相思結的兩端,輕輕一拉,解開了。
我驚喜地望着他,這就是緣分嗎?
喝交杯酒前,他心細地幫我把兩個酒杯裡的酒都嘗了一口。
我端起酒杯,含情脈脈地望着他。他問道:
“夫人在想什麼?”
我難掩笑意,俏皮的咧咧嘴,言道:
“我在想,喝了這杯酒,我就是你的人了。”
他劍眉一挑,俯下身子,在我耳畔悄聲說:
“你一直都是。”
是啊,我一輩子都在尋找我的良人,殊不知,他卻一直在我身邊。
我紅着臉嗔笑着,假裝揍他,怎麼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話。
“幹了!”
他與我挽手碰杯,一飲而盡。
那年,我十四,我因他染上相思。
今年,我十八,他為我解了相思。
「完」
文源古風公衆号:留仙國風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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