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春天,簡潔而又明麗。
站在帝王大廈的窗前,憑眺夕霞,空靈通透,總有一種想飛的沖動。
乘風歸去,一路簕杜鵑的嫣紅......
我若飛了,母親、女兒怎麼辦?不覺啞然失笑。
老鄉突然來電話,說晚上有位好朋友從老家來,希望我開車去接下。
了解老鄉的想法,他最近不太順,卻又想撐面子。
沒想到,故事就從此開始。
簕杜鵑花開深南大道
來玩的老鄉是位小夥子,人很精幹,說話機巧,很有分寸。
小夥子是一個施工經理,在某鐵七局的工程分包商手下工作,來深圳出差。
老鄉與小夥子的關系不錯,一直陪他幾天。
為盡“地主之誼”,有空我就過去,一來二去,也就熟了。
小夥子透露說,他們項目部目前正搬往山西,去做一個鐵路改造工程。
“能不能幫我們也弄點工程做做?”老鄉突然來了興趣。
小夥子答應得很痛快,說你可以找個車隊拉土方,一方土能掙一毛錢,十公裡,幾百萬方土,半年的活。
老鄉開始馬拉松式地拉我入夥,他錢不多,想和我搭夥。
我也有興趣,當時房地産在南方已經很熱,我個人規劃中也有“轉型”的想法。我當時手裡有幾十萬塊錢,那個在北方“萬元戶”還不多的年代,幾十萬塊錢已經很多,實在舍不得。但想想半年的時間,可以掙下幾十萬,還是有些心動。
美麗的簕杜鵑
2006年年假,我和老鄉沒有回家,直奔山西。
山西很冷,工程所在地也很偏僻,但我們興緻很高。我們對工程進行了全面的了解。
工程确實有,某鐵七局項目部已經入駐工地;考古隊也在路的沿線發掘墓穴;項目分包商名單中,老鄉朋友的工程隊赫然在列。
當地山民很樸實,給我們介紹說,當地工程比較好做,雨少,前推幾年,每年隻有一兩場雨,土質沙性,好拉,也不挂車。大運高速從村西經過,修路的時候也是在附近拉的土方.....
情況相當不錯!
經朋友介紹,我們在陽泉礦區找到了來自家鄉的車隊,他們願意分部分車輛給我們。運輸價格、結算方式、遇雨歇車等諸細節,我們大緻都有了了解。
一切順利!順利得我們一路歡歌......
美麗的山西小山村
年後,老鄉朋友的項目部進駐工地,通知我們過去簽個合同。
回公司報完到,抽時間我們再次到了山西。
山西的春天來得晚,深圳已穿短袖,山西卻仍然棉袍在身。
工地已經熱火朝天,一片忙碌的景象。
我們聯系老鄉的朋友,電話卻一直關機,而且項目部所有留的電話全部關機!
我們感覺不妙,急忙趕往老鄉朋友的項目部。
項目部所在的村子圍了很多的人,一打聽才知道,項目部打死人了。
據說是當地村民眼紅項目,村長想做些事情,項目部沒給,就多次慫恿人去項目部找茬。項目部被逼急了,決定打人震攝。鬧事人持刀上門,項目部趁機放人入院,人一入院,項目部人員一擁而上,一通亂棍,人竟然給打死了。
事情有些不對,我決定放棄。
但老鄉卻很堅持,不停為我分析利弊。
那年的五一節,老鄉到山西簽了合同,開始了整體運作。
土方工程
巧得是,我們公司也出了問題。
公司最初是PCB工廠,創始人是大姐和姐夫,股東是親姐弟五個,老闆最小,留學回來,公司就交給他打理,老闆和我們拼搏多年,把公司從一個小廠,擴大到三個工廠,一個研發中心,一個營銷公司,正在向集團方向發展。
不曾想,因為利益分配問題,積累的矛盾開始激化,最後不聽勸阻,一分為五,都做不起來,停下了。
老闆希望東山再起,卻覆水難收,回天乏力。
雖然老闆一再挽留,但我不願吃閑飯,暫别老闆,到了工地。
遠方
做工程不易,對我們兩眼污黑的人尤其如此,實在是操碎心,累斷腿,好在年輕,能夠挺住。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那幾年山西竟然連續大雨,而當地的土質為“立土”,幹的時候象石頭,遇水就成了稀泥。
路基土方不允許用濕土,隻好幹幹停停。半年的工程,竟然做了四年!
項目部着急,天一放晴就讓車輛上工。滿載車輛重達三十多噸,幾乎是從泥裡往外硬拽,工程車傳動軸經常被硬生生掰斷!
對于我們,不僅僅需要停工補償車輛,人員吃住開支也居高不下。
最嚴重的是濕土粘車,土方倒不下來,一剩半車,車上剩土,來回拉,我們在土方上就要多倍虧損;路難走,土方也不能多裝,說好一車拉夠22方以上,實際隻有15到17方,而我們則是按車算錢。
雖然項目部給調了土方價格,但結算遲緩,為了保證進度,我們隻能往裡墊錢。可憐我們多年的積蓄,全部砸進去後,還欠了一屁股債!
凄風苦雨
沒了工資,工程又需要大量的資金,我和老鄉開始深陷泥淖。
有一件事至今深深地刺痛着我。過年在家,看到堂弟站在門口。我們從小玩屁股長大,又是堂兄弟,關系好得不得了。我向他走過去。但堂弟看我過來,急忙走開,躲到屋東頭去了。我知道,他是怕我向他借錢。
後院也開始起火,家裡需要錢,我又拿不出,老婆便很難過,不時和我鬧别扭。
哥哥姐姐們也開始數落我。
老鄉承受不住壓力,病倒了,住進了醫院。
一切變得糟糕不堪......
第四年年尾,項目總算結束了。
我獨自找到項目部,希望結算。項目部也是内外交困,又沒有拿到工程款,一直往後拖。
經濟越來越緊張,吃飯都成了問題。
向人借錢,是件艱難的事,何況我已山窮水盡,沒人肯借給。
2010年的春節,我是在小客棧裡度過的.......
我用一生感念原平市崞陽鎮下韓村的老劉大哥,他親自跑到原平把我接回家,免費供我吃住!
我用一生感念原平市崞陽鎮的王哥,每天他都會把我接到家去,讓我吃上熱乎飯!
但讨債的路卻異常艱難。
分包商的項目部搬走了,隻留下了會計。我不敢離開會計半步。
2010年4月23日下午四點,我去廁所,僅僅幾分鐘的時間,再回來,人沒了。
我趕到某鐵七局項目部,四十七萬工程款還沒結走,項目部答應可以壓下來,但不能給我。
而與項目有關的所有工程人員,電話全部停機......
老鄉的朋友也從此消失。
凄慘
我的老鄉拖着病體來了山西,但第三天又住進了醫院,而且病情越來越重,最後沒能挺過來。
曾經不可一世的我,突然感覺是如此的無助!我竟然是如此的無能!
真的對自己失望了。失望到心灰意懶。
最後的一個消息終于徹底壓垮了我:被打死人的家屬再次提起告訴,分包項目的老闆被刑拘,剩下的四十七萬被法院扣押!
那一刻,所有的希望都化成了泡影!我成了一個孤苦遊魂......
那天走到路上,暈暈乎乎上了一輛大巴,售票員問我去哪,我說終點站。
打開車窗,我把手機扔了出去......
我被拉到了西屋珠穆沁旗,錫林郭勒盟的一個小鎮,然後一個人沿路走進了呼倫貝爾草原。
傍晚,一位好心的牧民用摩托車把我捎到了白音華,一個礦區小鎮,大草原的深處。
沒有人,沒有鳥,連聲音都沒有,隻有身下無邊無際的長着稀疏小草的草原,隻有藍藍的天空和天邊幾朵白雲......
夜裡很冷,風很大,狂風吹過草原,傳來很多奇怪的聲音。
什麼也沒有,隻有馬群偶爾經過身邊,又遠遠地跑去。
很害怕,聽說草原上有狼,但又盼着狼來,這樣消失,我就不用再在世間現眼。但沒有,沒有......
第五天的上午,有人過來,把我扶到三輪車上。
醒來的時候,我身在一家小飯館,身邊有位大姐。看我醒來,突然落下淚來。
她給我端來一碗拉面和一個牛肉餅。我搖搖頭,告訴她:“我沒錢。”
她說:“快吃吧,不要錢。”
我想站起來,走出去,但摔倒了。
我被大姐安排在一家小旅館,灌了一碗小米粥。
斯日格椤,一個樸實的蒙族大姐,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她說第一天她就看到我了,還怕打擾我,再經過時,特意過去看了看,發現我還在。
大姐不會勸人,隻是每天讓他山東丈夫給我送些吃食過來,偶爾夫妻倆過來陪我會。
小旅館的老闆娘是赤峰人,常來關照我,人爽快,嘴也很巧。勸我想開些。每次我出去,都會千叮咛,萬囑咐,時間久些,就會讓老闆去尋我。
很難過,沒想到又欠下了人情。
我開始做威客,為人寫文章,憑借多年的實操經驗,為人寫營銷方案。錢終于還清了,我與他們也成了好朋友。
人算是活過來了。
夜深人靜,總是想起高齡的母親,還有剛會說話的女兒。可我又有何顔面面對他們?!
草原的秋天來得早,夜裡很冷,臨近傍晚,已然在外面待不住。
進鎮的時候,迎面傳來歌聲,深厚嘹亮。——好久沒有聽到歌聲了。
呼倫貝爾大草原,白雲朵朵飄在我的心間。
歌聲撲面而來,仿佛草原浩蕩的風,一下穿透我的身體,把我吹起來!
呼倫貝爾大草原,我的心愛我的思戀......
也許是好聽,歌一遍遍在播放。
那天,我在路邊站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後來才知道,那是降央卓瑪的歌,歌名就叫《呼倫貝爾大草原》,巧的是,這首歌的專輯名就叫《金色的呼喚》。
那晚我一夜沒睡,第二去買了手機,辦了卡,但我不知該如何打這個電話。
無意中說起這首歌,卻被大姐和飯館老闆娘記下了,每當我出去該回來的時候,這首歌就會遠遠地響起來;每到飯頓,飯店裡也會響起這首歌。
後來才想明白,我的心就是這樣被滋潤着,滋潤着,慢慢地活了過來。
那年的臘月26,我終于撥通了家裡的電話。
老婆聽到我的聲音,很久沒有說話。
小女兒在電話那頭叫了聲爸爸,便哭得說不出話來......
那天的通話持續了十多分鐘,隻有老婆說的一句話:“快點回來吧。”
我回來了。
從草原回到了家,從生死邊緣回到了凡人生活,活得更加踏實。
送别我的時候,大姐為我唱了這首歌。
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旅館老闆娘叫王桂芝,老闆叫徐進東,大姐的名字我隻記住斯日格椤這四個字,她的丈夫叫張明生。
如果有一天,這首歌響起,我淚流滿面,請不要笑我,請幫我記起人間的這份美好。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