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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變成自己讨厭的人

圖文 更新时间:2024-07-05 12:19:53

木心變成自己讨厭的人?,今天小編就來聊一聊關于木心變成自己讨厭的人?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木心變成自己讨厭的人(當環境顯得與你相似時)1

木心變成自己讨厭的人

還是每天去散步,瓊美卡夏季最好。 樹和草這樣恣意地綠。從不見與我同類的純粹散步者。時有驅車客向我問路,能為之指點,彼此很高興似的——我算是瓊美卡人。 有一項懇切的告誡:當某個環境顯得與你相似時,便不再對你有益。瓊美卡與我日漸相似,然而至少還無害,自牧于樹蔭下草坪上,貪圖的隻是幽靜裡的清氣。 南北向的米德蘭主道平坦而低窪,使東西向的支路接口處都有上行的斜坡,坡度不大,且是形成景觀的因素,步行者一點點引力感覺的變化,亦是趣味——有人卻難于上坡。 他推着二輪的購物車,小步欲上坡來,停停頓頓,無力可努而十分努力。成坡的路面約三十米,對于他,誠是艱苦曆程。 身材中等,衣褲淡青,因疾病而提前衰老的男子,廣義的美國人——望而知之的就是這些。車上擱着手提箱,還有木闆、木框,都小而且薄。 我一瞥見就起疑問,他怎樣來到坡下的?上了坡就到家?這是外出辦事或遊樂? 夕陽光透過米德蘭大道的林叢,照在他後背上,其實他沒有停頓,是幾公分幾公分地往上進行,以此狀況來與坡的存在做估量,我也感到坡程之漫長了。 平靜,專注,有信心地移着移着,如果他意識到有人旁觀,也不緻認為窺其隐私,他沒有餘力顧及與自己上坡無關的細節。 緊步斜過路面而下,我說了。 他不動,臉色安詳,出言喃喃,指自己的耳朵,微聳肩,那末他是失聰。我改用手勢示意,用目光征詢他,便見淡漠的唇頰蕩然成笑。 試将右臂伸入他左脅、挾緊,使他的體重分到我身上來,我必需稍側,才能用左手去推車子,這就不得不橫着啟步。原以為他受此攜助,便可随我上坡——一開始動作就知道我想錯了,小病或疲乏的人,才可能附力借力于别人而從事,他是宿疾,胴體和下肢已近僵化,那細小的移步不是他的選擇,是惟一的末技。他瘦瘠,感覺上則比我重,沉重,下墜性的陰重。我隻能應和他原來的小步而走,不是走,是移,總比他獨個子上坡要略快一些些。他呢喃問話,我憑猜度而以點頭搖頭來回答他。 首次體識小動作移步的實用況味,平時是每秒鐘一步,這一步,眼下要費七秒許,即以此七個挪動才抵得上尋常的一步。挪動之足的踵,不能超過待動之足的趾,隻及腳心,就得調換。他需要這樣,因為隻能這樣,我不自然而然地仿效着——绀藍的天,無雲無霞,飛機在高空噴曳白煙,構成廣告字母,那是我感到寂寞而偷偷舉目遠眺了,童年聽課時向窗外的張望,健康人對疾病人的不忠實,德行的宿命的被動性,全出現在我心裡,克制不耐煩,就已經是夠不耐煩了。小車受力不均,時而木闆滑落,時而提提箱傾歪欲堕——我停下來,先得把車子對付掉。 同意。一從他脅間抽回手臂,立刻感到自身的完整矯健,飛快地把小車拉上去仰放在路邊,心想我可以背他或抱他直達坡端,就怕他不信任不樂意,而我自己也嫌惡别人身上的氣息,人老了有一種空洞的異味,動物老了亦如此,枯木、爛鐵、草灰,無不有此種似焦非焦似黴非黴的異味。 改用左手托其腋脅,右臂圍其腰膂,啟動較為順遂些。不複旁骛,一小步一小步地運作,心裡重複地勸勉:别多想,總得完成,偶然的,别想,完成,偶然…… 終于前面的平路特别的平了,就像以前未會見過。 他注視我口唇的發音變化,知道我問的是他的“家”,答道:還遠。 再遠也不會遠在瓊美卡之外,何況他的遠近概念與我應是不盡相同。 他隻希望再幫助他越過這路到對面去,然後自己回家——表達這個既辭謝又請求的意願時,似乎很費力,以緻淚光一閃,暮霭籠着我們,靘中感到他是上個世紀的人……小鎮教堂的執事,公務機關的謄錄員,邊境車站的稅吏,鄉村學校的業師……這四周因而也不像美國……我亦随之與二十世紀脫裂…… 我的呆滞使他阢陧不安,振作着連聲道謝,接住車把準備自己過路了。 我也振作,用那種不自覺的靈活使小車迅速到了對面,用力過猛,提箱之類全滑落在草坪上,就扯了根長春藤,把它們綁住在車架上,搖搖,很穩實,這些葉子太裝飾性,使小車顯得不倫不類,像個耶誕禮物。 過路時,真怕有車駛來,暮色已成夜色,萬一事起,我得及早揮手叫喊,我們不能加快回避,該是車停止,上帝,我們不能作出更多。 猶如渡河,平安抵岸,他看清小車被長春藤纏繞的用意而出聲地笑——就此,就這樣分手吧,夜風拂臉,我自責嗅覺過敏,老人特有的氣息總在鼻端,想起兒時的祖輩,中國以耄耋為毂軸的家…… 并立着聽風吹樹葉,我的手被提起,一個灰白的頭低下來——吻手背、手指。 本可就此下坡,卻不自主地走過路面。 ( 小車上的東西有麼麼用,到了家,怎樣的家,他的人,他的一生,他的人的一生——所謂心靈的門,不可開,一開就沒有門了……上帝要我們做的是他做不了的事 ) 路燈照明局部綠葉,樹下的他整身呈灰白色,招手,不是揮手——他改變主意了?需要我的護送? 奔回去時筋骨間有那種滑翔的經驗。 還是采用一手托脅一手圍腰的方式——被擺脫了。 捉住我的手,印唇而不動……涎水流在手背上。 他屏卻我的護送易,我違拒他的感激難,此刻的他,不容挫折——誰也不是施者受者,卻互為施者受者了。 奇異的倦意襲來,唯一的欲念是讓我快些無傷于他地離開。 下坡之際,我回頭,揚臂搖手——以後的他,全然不知。 迎面風來,手背涼涼的,摘片樹葉,覺得不該就此揩拭,那又怎樣才是呢,忽然明白風這樣吹,吹一會,手背也幹了。 夏季我慣穿塑膠底的布面鞋,此時尤感步履勁捷,甚而自識到整個軀肢的骨肉停勻,走路,徐疾自主,原來走路亦像舞俑一樣可以從中取樂,厚軟底的粗布鞋彷佛天然地合腳惬意。 借别人之身,經曆了一場殘疾,他帶着病回去,我痊愈了,而額外得了這份康複的歡忻。 他真像是上個世紀留下來而終于作廢的人質,他的一生,倘若全然平凡,連不幸的遭遇 ( 疾病 ) 也算在平凡裡,可是唯其平凡,引我遐想——這遐想随處映見我的自私。從前,我的不幸,就曾作過别人的幸運的反襯。雖然很多不幸業已退去,另外的很多不幸還會湧至。可是那天晚上,我走回來時,分明很輕快地慶幸自身機能的健全,而且慶幸的還不止這些。 後來的每天散步,不經此路。日子長了,也就記不清是哪個斜坡。我感到他已不在人世。 ( 上帝要我們作的是他做不了的事。凡他能做的,他必做了。 ) 瓊美卡與我已太相似,有益和無害是兩回事,不能耽溺于無害而忘思有益。 我将遷出瓊美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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