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星期天早上,楊柳正在刷牙,手機突然亮了,一條短信跳入眼簾:“經過再三考慮,不想耽誤你了,你那麼優秀,一定會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伴侶。祝你好運!”後面跟着一個雙手合十的表情包,女人無奈地苦笑了,自言自語道:“随他去吧。” 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是怅惘的,自從失去一隻耳朵的聽力後,這已是第三個跑掉的男人了。
讀完這條分手短信,楊柳的思緒跳躍到兩年前那個忽冷忽熱的早春,那天,她準備去參加一個老友聚會,站在鏡子前糾結着該穿哪件衣服出門,反複審視之後,覺得紅裙的面料現在穿有點太早,最後選了一件深藍色的職業裙,端莊大氣,不露山水。
女人打扮好正要出門,突然意識到,很久沒有為裙子糾結了,今天這是怎麼了?是因為要去見那個初戀嗎?當年,那男孩因為長得酷像劉嘉玲的丈夫梁朝偉,被桃子送了一個綽号“小朝偉”,帶着惡作劇的調皮。
楊柳已經離婚五年了,一個人帶着女兒在北京經營着一家小公司,她年輕時是個美人,雖然馬上就要四十歲了,卻不難看出當年的妩媚。桃子是楊柳二十多年的閨蜜,上個周末,不知怎麼聽說到小朝偉要來北京,就想導演一場“愛情回來了”的韓式熱播劇。
北京的三環像往常一樣擁堵,楊柳開着車,路過家樂福超市時,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接着一陣輕微的惡心,她搖下車窗,讓冷風吹進來,本想冷風會把眩暈吹走,卻吃驚地發現車子開始跑偏。她定頓了一下,對自己說,昨晚沒睡好,可能腦缺氧了,但車子仍不斷往右偏,這把她吓壞了,雙手更緊地握住方向盤,仿佛握着自己的性命。
02
二十年沒見了,幾個老友都胖了一圈,小朝偉雖然沒有大腹便便,卻開始謝頂了,兩邊的眼角開始下垂,當年的精氣神消失得所剩無幾了。
楊柳見到初戀時,心裡頓時拔涼拔涼的,她盡量做出開心的樣子,但内心卻怅然若失,愛情這東西就像翻書,翻過去了就别想着再找回來,否則隻會添堵,她這麼想着給自己續了一杯茶,身邊的桃子一眼就看出來了,二十多年的閨蜜,早已變成彼此心裡的蛔蟲了。
為了不冷場,桃子盡其所能回憶起當年的糗事,說有一次朝偉住院,幾個女孩去看他,看見他的襪子上破了一個洞,他當時害羞地把那隻腳往被子裡藏。幾個人聽到這裡哄笑起來,紛紛感歎時光無情。酒過三旬,桃子唱了起來:“不知道何時鬓角已染霜,不知道何時顔容已滄桑,忽然懷念從前那些逞強和懵懂無知的年少輕狂。”
空氣凝結了兩分鐘,歌聲又起:“怎麼剛剛學會懂事就老了,怎麼剛剛學會包容就老了,怎麼剛剛懂得路該往哪走,怎麼還沒走到就老了。” 在座的人們附和着,并沒覺查出歌詞已經竄到了結尾,大家都有些傷感,歌詞戳中了他們内心的軟肉。
楊柳和他們一起唱着,卻有點心不在焉,今早的車子跑偏,加上自己莫名其妙的頭暈,讓她覺得今天不是個好日子,後悔出門時沒有看一下舊曆,可惜了一桌美味。
飯局結束後,楊柳起身告辭,說自己必須去修車了,否則下午無法接孩子,幾位老友見她去意已決,也不便多留,便說你走吧,我們去卡拉OK唱老歌。
路上,楊柳覺得左耳又悶又疼頭暈腦脹,有種琢磨不清的東西正在悄然滋生。她把車開到4S店,店裡的小哥很熱情,開着車出去溜了一圈回來說:“大姐,您的車不跑偏,可能是您的耳朵出問題了。我接待過一個大姐,跟您的情況一樣,也說車跑偏了,結果到醫院看過耳朵,才知道是耳朵出毛病了。”
楊柳半信半疑地思襯着,不會吧?修車小哥這麼肯定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但她不想分辨什麼,便知趣地把車開走了。
第二天,楊柳挂了耳鼻喉科的專家号,那專家有六十歲了,帶着一副金絲眼鏡,自信沉穩地說:“你需要全面檢查一下,灌水實驗,前庭實驗,聽力測試,把檢查都做完後回來找我。”楊柳一一照辦,再回來時,專家說:“很明顯,你是突發性耳聾,需要趕緊住院治療。”
“怎麼可能,我手頭很多事情放不下。”楊柳沒有說自己是單身母親,家裡十歲的女兒和公司的員工都等着她呢。專家看出女人很為難,想了想說:“還有一個辦法,你明天開始來做高壓氧艙治療,可能會有轉機。” “好的,謝謝您!”
楊柳本來想問什麼是高壓氧艙,但又覺得這樣問顯得智商不夠而且耽誤醫生的時間,于是告辭出來。回家上網搜了一下,她得出結論,原來耳部的血管是全身最細的,當血液無法通過時神經就會水腫,如果水腫階段不做治療的話,就很容易出現耳聾了。
十天的高壓氧倉果然厲害,左耳的聽力恢複了,被堵塞的小血管再次被打通,回歸健康的感覺真是美妙,楊柳開心得幾乎歡呼雀躍了。
03
這天,楊柳收到一個好消息,她被邀請去歐洲考察。桃子聽了很擔心地說:“你聽力剛恢複不到一個月,又要飛十幾個小時,你以為自己是鐵娘子嗎?” “鐵娘子不敢當,但歐洲必須去。”她把女兒托付給妹妹說:“我就去十天,你幫我照看好小妮。”
楊柳一到巴黎,左耳就開始痛了,她心裡嘀咕着:“桃子真是烏鴉嘴,說什麼來什麼。” 先是左耳溫柔地發出小溪潺潺的流水聲,接着吹出海風般的号角,這兩種聲音交替進行着,一浪高過一浪,女人意識到,這是耳鳴,也是耳聾的先兆。
第二天,她沒有出去參加活動,賴在酒店床上一天沒動。她把雙手枕在腦後盯着天花闆開始琢磨,耳朵出現問題,肯定始于母親去世那段日子,那時她太痛苦了,晚上睡不着覺,隻好戴着耳機來轉移痛楚和内疚。她記得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說當年有人發明了快速學習英語的方法,就是24小時持續輸入,她如法炮制,持續了一年。
歐洲之旅結束後,楊柳再次去了醫院,這次高壓氧倉沒有救回她的耳朵,老專家惋惜地說:”這麼年輕就耳聾了,真是太可惜了!“ 女人盯着老專家的眼睛懇求地問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 一般來說,第二次耳聾後很難治愈了,但也不是絕對的,我給你開些藥,回去好好休息,按時服藥,然後定期過來檢查。”
回到家裡,女人把藥放進小藥箱,關上小藥箱時她突然哭了,那是當年父母跟她一起生活時留下的,她一直用到現在,小藥箱讓她想起了有父母呵護的日子。
女人覺得藥箱裡面存放的不隻是藥,還有更多說不清的東西。這幾年,她一直想抓住一切實能抓住的東西,自從離婚後,她是沒有安全感的,雖然她一直裝成不需要别人的樣子,但是她心裡明白,自己需要一個踏實的男人。
自從丢了一隻耳朵的聽力後,楊柳整個人變得遲鈍了,辦公室電話響起時,她無法辨别是哪個電話在響,如果開會時四周很嘈雜,人家在她的耳朵邊兒說悄悄話,她一定要把那隻好耳朵遞過去才聽得見。
再後來,在閨蜜的熱心張羅下,楊柳相過兩次親,但耳聾這種事根本瞞不住,她也不想去隐瞞。期間有個不錯的男人,知道她就剩一隻耳朵的聽力後惶惶然逃跑了,男人說:“你條件這麼好,又長得這麼漂亮,我怕自己配不上。”那以後,隻要聽見有男人說:“你太優秀了!”楊柳就開始心慌出汗。再後來,她對找對象基本絕望了,在她看來,找到一個優秀的男人,等于太陽從西邊兒出來。
楊柳放棄了再婚的打算,平靜地接受了耳聾的事實,但她依舊按時去複查,她不想讓左耳20%的聽力繼續喪失,更不能讓那隻好耳朵也開始滑坡。
04
這天,楊柳坐在耳鼻喉的專家候診室外面兒,看見旁邊坐着一個男人,跟她年紀差不多,手裡拿着一本《瓦爾登湖》。女人掃了一眼這個男人,氣質不錯,看着很舒服。畢竟,那本書她剛讀過,而且讀過之後她平靜了不少。
在一群老頭老太太中間,他倆就像出牆的紅杏那麼顯眼。兩人一直沒有說話,但是彼此都有一點兒好奇,雙方都明白,隻有耳朵出了問題才會坐在這兒。
楊柳沒有想更多,她已習慣了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夏天到來時,楊柳去參加一個産品發布會,坐在身邊的男人有點面熟,她想來想去,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男人看楊柳時也是同樣的表情,繃了一會,還是他先說話了:“我們在哪兒見過吧?怎麼有點面熟呢?” 女人楞了一秒說道:“我也覺得你眼熟呢。” 突然,女人意識到自己說話時,男人的雙眼一直盯着她的嘴唇,顯然是周圍有點吵,他聽不清楚,便讀她的唇語。這個微妙的身體語言,讓女人瞬間想起來了,她笑着說:“咱們在協和醫院的耳鼻喉科見過吧?那個專家叫劉少秋。“
聽她這麼一說倆人都笑了,這一笑,竟然有種悠然心會老朋友感的般覺,男人問:“你是不是也定期去劉大夫那兒複查。” 楊柳說:“是啊!你怎麼知道?” 男人說:“有一次,我看到你出來,那天你穿了一件鵝黃色的裙子。” 他竟然記得自己穿的裙子的顔色,說明他留意了,想到此女人的耳根子突然一陣發熱,她臉紅了。
飯桌上的人都沒有察覺到女人不小心流露的羞澀,隻有男人看到了,他随之對女人有了一點好感,他說:“我們兩個換一下座位吧?” 女人心照不宣地說:“好呀。” 女人是左耳聽不到,男人則是右耳聽不到,所以,剛才他們兩個說話時都要扭過頭去看着彼此,這在别人看來有點怪異。一桌子人不知道為什麼他倆突然換了座位,隻是感覺這倆人以前就認識,今天不過是老友重逢罷了。
發布會結束時,他們已經對彼此的情況有了初步了解。戴維是個海歸,在南京長大,回國前,結過一次婚,沒有孩子,後來美國妻子愛上了别人,直接對他說了,戴維就回國了。離婚以後,男人感覺受了内傷,後來隻處女朋友不想再結婚,但年輕的女孩子一看他沒有結婚的意思,相處一段時間後就離開了。
倆人愉快地交換了名片兒,男人的名片上印着中文名:劉大偉,英文名:戴維。男人當場就撥了女人的電話,然後輕聲說:“ 你把我的電話存一下,再把微信加上,不然我打給你時,你還以為是推銷房子的呢。” 女人又笑了,哎呀,這個男人還挺細心的。
兩周後,戴維約楊柳去音樂廳聽交響樂,柴可夫斯基的古典音樂。到了以後,座位剛好又是倆人的壞耳朵相鄰,他們二話沒說默契地換了座位,離開演還有一段時間,戴維問道:“你的耳朵是怎麼不好的?” 楊柳就講了母親去世後,她怎樣聽耳機以及開車跑偏的經曆。
男人聽後用一種溫暖的眼神看着她說:“請務必保護好另一隻耳朵啊!” 說這話時,他的表情凝重,仿佛是在說“請為了我保護好另外一隻耳朵啊。” 女人邊點頭邊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自作多情,這麼優秀的男人怎麼可能看上你呢?她微笑了,這回是笑自己。
演奏開始了,倆人聽得津津有味,在音樂的世界裡,一切都停了下來,世界靜止了,兩顆心在漸漸靠攏。
中場休息時,倆人愉快地聊起來,女人問男人:“你的耳朵又是怎麼回事呢?” 男人歎了一口氣說:“我在美國讀研時,喜歡在國家公園徒步旅行,經常在大自然中安營紮寨,一次從優勝美地國家公園回來,我開始頭暈了,是那種天旋地轉的頭暈。醫生說我是被蜱蟲咬了,你聽說過萊姆病吧?就是蜱蟲叮咬後傳播的,引發了顱内神經炎,導緻我右耳的聽力喪失了,一直到現在,隻要遇到氣壓低的天氣,我仍會感覺頭暈和不适。”男人盡量平靜地說道。
女人心中突然升起一絲同情,不僅同情還含着母愛般的溫柔,她突然很想去摸摸那隻喪失聽力的耳朵,但她很快平靜了下來,微笑着說道:“難怪咱倆惺惺相惜,原來我們是同病相憐啊。” 她想用一句玩笑驅散喪失聽力的感傷。
倆人說着話來到了貝多芬的雕像前,楊柳說:“幫我拍一張吧!” 她将外套搭在手臂上,擺好姿勢,戴維給她拍了照。剛好有對戀人在等着照相,戴維便說:“麻煩你倆幫我們拍一張好吧?” “好啊!” 年輕男子接過手機。戴維十分自然地挽住楊柳的肩膀,站在女人的身邊,幾分鐘後,當他倆審視那張照片時,幾乎驚呆了,簡直天仙配啊!
照片當晚被楊柳發給了閨蜜,她對桃子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桃子說:“記得吧?我一直跟你說,不要放棄尋找另一半兒的可能,有時真的不知道另一半兒在哪個犄角旮旯兒等着呢!”閨蜜說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她這一笑弄得楊柳莫名其妙,問道:“大半夜的,笑什麼呢?像個神經病似的!” “笑你倆呢,真的太般配了,簡直是絕配,你有一隻右耳,他有一隻左耳,合在一起就全乎了!” 閨蜜在電話裡笑出了豬叫聲。
05
楊柳和戴維好了三個月後,中秋節到了,本來說好了一起過中秋,戴維的媽媽卻病了,她在微信裡說:“我這次病得不輕,媽就你一個孩子,希望你考慮一下,離開北京回南方工作好不好?” 楊柳聽了,心裡咯噔一下,如果這樣,兩人的關系又面臨嚴重的考驗啦。
對楊柳來說,這關系成了一個挑戰,因為她不能這樣活着,沒有婚姻就沒有安全感,就無法體會到真正的幸福。但楊柳遇到戴維後,才第一次體會心動的感覺,他的躊躇,他的尋找,甚至他的淺咖色休閑褲子都呈現出恬淡悠然的氣息,他能吃苦,也很會享樂,周末了,總是有好點子到哪兒去玩兒,每次出去玩,都能被他玩出彩兒來,楊柳意識到自己徹底被他迷住了。
再後來,倆個女人聊起戴維沒有結婚的想法時,閨蜜說:“結了婚才算你有本事!别跟他浪費時間,最好畫出一個底線,畢竟,咱拖不起啊!”其實楊柳心裡已經畫好底線了,再給他三個月時間考慮,如果仍不能明确的話,她就準備離開了。
戴維糾結了一個月之後,告訴楊柳,他回複了母親,告訴她老人家自己打算留在北京,因為他的專業在北京更有發展,但他沒提結婚的事,也沒說是因為楊柳在北京,他才打定主意留下來的,楊柳有些失望,也不便追問,隻是悶悶不樂地隐忍着。
時間過得飛快,第二年春天到來時,美國的醫院已經人滿為患了,戴維的老同學傳來一個壞消息,戴維前妻的母親也被染上了,在醫院不到兩個星期就去世了,老人才六十五歲,而且平時十分健康。這個消息猶如五雷轟頂,以前老人對待戴維就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直怪女兒不該離婚。
丈母娘突然去世,讓戴維覺得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世上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預料,人的生死就跟踩死螞蟻一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在這動蕩的世界裡,金錢、房子、豪車本以為天長地久的一切,都靠不住,靠得住的隻有踏踏實實睡在身邊的女人。
楊柳四十歲生日那天,戴維請她去全聚德慶祝,烤鴨上來之前,男人拿出一個紅寶石戒指戴在女人手上,那深紅色的寶石雖然不大卻做工精巧,男人什麼都沒說,隻是微笑地望着女人,天啊!他終于決定結婚了。女人哽咽了,晶瑩的淚花在她眼中閃爍。
幾次芳魂破碎,卻又魔法般起死回生,楊柳怎麼也沒想到,一隻耳朵的她竟然找到了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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