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antinomies)是18世紀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提出的哲學基本概念。它指雙方各自依據普遍承認的原則建立起來的、公認的兩個命題之間的矛盾沖突。由于人類理性認識的辯證性力圖超越自己的經驗界限去認識物體,誤把宇宙理念當作認識對象,用說明現象的東西去說明它,這就必然産生二律背反。
我們來看一看康德的這四組“二律背反”:
第一組二律背反
正命題:
宇宙在時間上有起點,在空間中也有限制。
反命題:
宇宙沒有起點,在空間中也沒有任何限制;它在時間與空間中都是無限的。
正命題的證明:假如世界的時間是無限的,沒有開端的,那麼在每一個時刻之前都存在有無限的時間已經流逝了。既然是無限,那又怎麼能已經達到當前的某一個時刻呢?因而一個無限的流逝的時間是不可能的,必須要有一個開端。
同樣,人們對于空間整體的把握是由部分的整體綜合而成的,那麼對于一個無限的空間的各個部分的相續序列的綜合,就必然是在無限的時間中進行的。但是之前已經證明過無限的時間是不可能的,因而無限的空間廣延也是不可能的,而隻能是有一個開端的。
反命題的證明:假若世界是有開端的,時間是有限的,那麼也就是說在世界的開端之前,宇宙還不存在。這也就等于在開端之前,時間是空的。而在空的絕對時間中是不可能産生變化,形成萬物和世界的。所以,宇宙在時間上有個開端是不可能的,因此說時間是無限的。
若世界限制在有限的空間内,就代表在世界之外還有一個空的空間,而世界與這個空的空間邊界會造成了對象與無對象的重合,這本身就是矛盾的。再加上無對象,或者說空的空間對于世界的限制,就是無的限制,也就是沒有限制,因而世界在廣延上來說是無限的。
注:這種證明說明宇宙在時間上是無限的和有限的這兩個命題都是正确的。空間是無限的與有限的這兩個命題也同樣可以證明都是正确的。換句話來說就是,怎麼想怎麼不對。然而真相卻隻有一個,不能認知這個真相, 那隻能是工具用錯了。
《道德經》說:“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有”,有形有象有名,即是有限,有值;“無”,無形無象無名,即是無限,無值。空間也好,時間也好,它們既然可以被測量,有值,那麼就說明是有一個開端的,并非無限。
如果時間無限,人就不可能落于一個具體的時刻;如果空間無限,人就不可能落于一個具體的空間。因為具體,即意味着有限,而有限是不可能構成無限的。無限,是不可分割的。因此,具體事物的“有”,不可能存在于無限之中,二者并不會發生任何實質性的交融。
那麼有限世界的外圍是什麼呢?那就不是我們用“有”的思維能認知的了。
第二組二律背反
正命題:
在宇宙中各種組成物質都由許多簡單部分組成;而且,沒有東西既簡單又由許多簡單部分組成。也就是說,最簡單的部分是不可再分的。
反命題:
在宇宙中沒有由許多簡單部分組成的東西;而且,在宇宙中沒有任何簡單物質。也就是說,沒有所謂的不可再分組成單位。
正命題的證明:正題說事物是由不可再分的最小單位組成,但是最小單位,也仍然還是事物。隻要是事物,就有上下左右,就仍然可以繼續再分下去。
反命題的證明:反題認為一切事物都可分至于無限小,但無限小是不會有一個确定值的,所以再多的無限小也不可能構成具體事物。
注:在《莊子》中,其實也有這樣的命題,叫作“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一個一尺長的東西,每天截一半下來,一萬世都截不完。
那麼我也提一個問題:一根一米長的樹枝,它2/3處的那個點,存在嗎?我們都知道,它在距離頂端0.66666...米的地方。但隻要我們把它指出來,它也就成為固定的一個點。那麼這個固定下來的點與頂端之間,應該是一個固定的值,而不能是0.66666...這樣一個無限循環的不固定值。
所以,假如組成萬物的單位為無限小,那麼它就不會落實成為一個确定下來的事物,也就意味着,無限在現實有限世界中是不存在的。任何的理論上的無限,都會因為有限世界的“有限”而最終變成有限。
第三組二律背反
正命題:
宇宙的各種現象,不隻是由遵照自然法則運作的因果律主導的,還受到自由意志的因果律影響。
反命題:
沒有自由意志這種東西,在宇宙中任何東西純粹遵照自然法則運作。
正命題的證明:假如宇宙中隻有因果變化,有果必有因,這樣就可以向前推至于無窮。任何一個原因,都能在前面找到它發生的原因。那麼這樣的一個原因序列就是不完整的,不确定的。
康德認為:若自然規律是絕對普遍的,那麼就必然要存在一個先天規定的原因,否則自然規律本身甚至是不可能産生的。因而必須存在一種絕對自發的先行原因,也即先驗的自由原因作為第一原因,這樣的原因序列才是完備的。
反命題的證明:假如宇宙中存在自由意志,那麼就有一個超越于因果性的自由因,這個自由因産生于“無”,也就是沒有任何原因的。但是我們完全沒有辦法想象這個自由因的存在,因為按照理性的分析,任何事物的發生必然有它的原因。
注:這裡所講述的“自由意志”,恰好與《道德經》的“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是一個道理。天下萬物,我們總是能在結果中找出它的因由,但推着推着這個序列就斷了,變成我們無法理解的“無中生有”了。
在“有”的世界中适用的法則,并不适用于“無”的世界。“無”,無時間,無空間,無形無象,老子形容為“希”、“微”、“夷”,故而“繩繩不可名,複歸于無物”。順着線索一直追索上去,就會追索到一個“不可名”的東西上了。
換一種方式可能容易理解一些:我們扔出一塊石頭,運用物理定律可以計算出它的軌迹和落點;但是扔出一隻蝴蝶,就沒有辦法用物理定律去計算了。因為它同時遵循着兩個世界的規則,而另外那個世界的規則,對我們來說是暫時不可知的。
第四組二律背反
正命題:
在宇宙中或與宇宙相關(的地方)有一個絕對必然的東西是宇宙的一部分或是宇宙的成因。
反命題:
在宇宙中或在宇宙外沒有一個絕對必然的東西造就了宇宙。
正命題的證明:假如沒有一個必然的存在,那麼所有的事物都是依賴于其他的事物而存在的,正如“因緣和合”,偶然而成。那麼這個過程也就永無止境,就像“輪回”一般。但即使是無限的輪回,那麼陷于輪回的生命又是如何産生的呢?除非它們一直就在那兒,不增不減,也就是必然存在。
反命題的證明:我們這個世界由偶然的東西所構成,假如有這個必然的存在物,那麼它就不能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因為它是必然的,二者的規則互不通用,不能成為一個統一的整體。
而如果它存在于我們這個世界之外,是造生世界的起源,那麼從我們這個世界的現在往前推,是無論如何也推不到這個必然存在物身上的。因為隻有偶然的存在,才能去歸本溯源,而必然存在物,是沒有辦法進行這個過程的。
注:這一組二律背反,其實和第三組是一個性質,表現為層面躍遷的不适應性。打個比方,雞蛋孵出小雞,而小雞的成長原理,與雞蛋的孵化原理是不一樣的。如果我們都不知道有雞蛋,隻從成品雞去追本溯源,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追溯到雞蛋身上的。
所以《道德經》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但對于“道”是從何而來的這個問題,老子隻說了一句“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我也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因為那已經不是我們的思維所能及的了。
為什麼會出現康德的“二律背反”,這種看似荒唐卻又事實存在的情況?康德認為我們人出生的時候就被賦予了一些先天概念,人正是基于這些先天概念,才得以認知這個世界的。但是當人試圖用理性去思考這些先天概念時,就會得到矛盾的結果。比如:
“空間”的沖突:沒有形狀的概念,人類就無法認識物質;可是有了形狀的概念,物質就可以無限再分,人類永遠無法知道物質的本質是什麼。有了空間的概念,物質就有了邊界,可是有了邊界,邊界之外必然又存在空間,人類永遠也無法知道世界的邊界在哪裡。
“邏輯”的沖突:人類沒有邏輯的概念,就無法認識世界的規律;可是有了邏輯的概念,事件可以無限上溯原因,我們永遠無法理解超越因果的最終的規律是什麼。
“時間”的沖突:有了時間的概念,我們可以理解世界的發展變化;可是時間可以無限追溯,人類無法理解時間的起點這一概念,人類也永遠無法理解世界的起源。同樣人類也無法理解時間的終點這一概念,人類也永遠無法理解世界的結束。
而在我看來,可以歸結為兩種原因:
1、我們被賦予的先天概念是片面的,它并不是這個完整世界的基礎。《道德經》說:“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想要徹底認知一個事物,最重要是知道它的由來,弄清楚它賴以形成和存在的根基。找不到這個根基,也就談不上去認知這個事物。
然而空間也好,時間也好,邏輯也好,它們都隻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并不是造生這世界的根源。而以這一部分為立足點而去認知整體,正如坐井觀天一般,恰恰是“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2、我們的理性,是存在先天局限的。試圖越過這個局限用理性去認知和分析,就會得出完全矛盾的結果。事實上等于什麼也沒有分析出來,是完全失敗的表現。
為什麼說理性存在先天局限的呢?打個比方,如果說存在一塊絕對的自由之地,那麼這自由之地本身,就是對自由的一種限制。斯賓諾莎曾經提出一個著名的命題:“規定就是否定。”對于具有無限性的實體來說,在質上對它的每一種确定,都必然意味着對其無限性的限制,因而意味着否定。
因此,理性本身就是一種對思維方式的否定,決定了它非無限,故而無法用以去理解“無限”的東西。它就相當于是這塊“有限”之地中看似無所不能的自由,然而對于“有限”之外的東西,它是認知不了的,而且它也不知道自己認知不了,如同井底之蛙。
這就是《道德經》所說的:“知不知,尚;不知不知,病”。人類的病就在于,存在太多我們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東西,因為被自己限制住了。什麼時候能夠突破“我”的局限,做到“吾喪我”的地步,才有可能從理性的局限中跳脫出來。換一種思維方式,也許就能觸摸到這方世界的端倪。
這兩種原因,其實也可以歸結為一個來看,就是我們在用造物主創造出來的東西去認知造物主本身。就像我們在用數學這個工具來論證數學起源一樣,就像程序運用計算機來解析程序員一樣。
生之,又生之,“道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每一生之,就會降低一個層面。所以無生有,運用“有”的基本規律,解析不了“無”。所以人造計算機,運用計算機世界的規則,解析不了人。
因此計算機沒法修理自己,因為它站在自己的層面,就沒法弄清自己賴以形成和存在的基礎。隻要它試圖接近這個基礎,就會面臨崩潰;一旦超脫出這個基礎本身,自身也就不複存在了。又或者,會向“上一層次”轉化?《道德經》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可能正是“有”超脫出了“有”本身,而轉化到了自己的上一層次吧。
人,其實也沒有辦法修理自己。不論藥物也好,人造器官也好,真正讓它們發揮作用的,還是人體自身。如果人體沒有免疫系統,那麼任何藥物都發揮不了作用;如果人體不是天然成型,那麼再精細的人造器官,也不可能拼湊出一個活生生的人。對于生命的真正奧秘,對于這個世界的真正本質,其實我們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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