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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示永别的話

圖文 更新时间:2025-02-19 13:53:41

暗示永别的話(重逢與永别)1

也許是30多天,也許是20多天,甘宇講不清楚,村民倪太高說,當他在猛虎崗的山裡,找到那個蓬頭垢面、胡子拉碴的年輕人時,那個人對時間的判斷已有些錯亂,記不得自己在山中待了多久。

那是9月21日上午9時許,泸定發生6.8級地震後的第17日,甘宇被困震中的第17日,天下着毛毛細雨,山裡還到處是塌方和裂縫。四川省抗震救災指揮部9月12日已決定,終止省級地震一級應急響應,抗震救災從應急救援階段,轉入過渡安置及恢複重建階段。

泸定地震共造成93人遇難,25人失聯。失聯數字在9月11日17時後就沒再更新過,因泸定縣昌源電力開發有限公司灣東水電站員工甘宇的獲救,這個數字變小了一點。

在猛虎崗上被倪太高發現時,甘宇身上的手機已沒電許多天了,鞋子、褲子都破了洞,“手心手背都爛掉了”。當晚,在四川大學華西醫院,經醫生初步診斷,甘宇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肋骨骨折,左下肢腓骨骨折,并伴有嚴重感染,需要休息。

暗示永别的話(重逢與永别)2

逃生

沒人知道過去的17天裡,在泸定地震烈度最強的山林裡,甘宇獨自一人是怎麼活了下來。救援隊也一度懷疑,他在山中失溫,或已遇難。如今,他躺在華西醫院的重症監護室,母親陳為淑隻見了兒子兩面,并不敢詢問他經曆了什麼。

這位母親上一次得知兒子的消息,是泸定地震後的第二天。在那之前,她無數次撥打兒子的電話,都未能接通,心中滿是擔憂。

9月6日,她在焦急的等待中接到甘宇打來的電話。她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兒子在電話裡向她報了平安,讓她不用擔心,“說他差一點兒就沒命了”,但通話連1分鐘都不到,很快就挂斷了,“因為他當時說手機沒有多少電了,還要求救”。

“當時我真的不擔心了。”陳為淑說,兒子在電話裡并未說明自己的位置,她知道兒子大學念的是水利水電工程專業,聽他說過在雅安工作,以為是在縣城,“他從來報喜不報憂。”

那時,28歲的甘宇正被困在甘孜州與雅安市交界處的大山裡,距離這場6.8級的地震震中9公裡左右。他與41歲的灣東水電站水工羅永爬了許久的山,手機才重獲信号,他們撥出救援電話之後,便與外界完全失去聯系。

9月22日晚,羅永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回憶道,地震發生時,灣東水電站大壩附近有10多人,兩人當場被埋,有兩人被救出後也不幸遇難,他和甘宇先幫忙轉移了其他受傷的人。“基本上都安全了,我就上大壩上發電拉閘。”

據公開資料,建成于2019年的灣東水電站在兩叉河下遊築壩蓄水,水順着穿山隧洞、壓力管道,引至下遊河谷地帶的廠房發電。

壓力管道沿山脊而建,沿途經過灣東村四組,管道兩側的山上,有許多民房、牲口、莊稼地,管道垂直落差700餘米。

地震發生那天,水電站的發電機仍在發電,羅永和甘宇都在大壩上班。羅永告訴記者:“當時我就擔心,地震後壓力管道受損的話,就會影響到(下遊)農戶。”

“他就是我們何家山村(原何家山村,現為灣東村四組——記者注)的一個村民,他很清楚我們何家山的處境很危險,所以說他冒着生命危險也得去把這個閘拉起。”同村村民羅立軍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事實上,壓力管道還是在地震中崩掉了,原本用于發電的河水從管道中一湧而出,沖毀了管道附近的一棟房屋。

不少村民都看到,地震後,灣東水電站那條沿着山脊修建的、途經村莊的輸水管崩裂。但拉閘後,電站大壩裡水位下降,河水不再進入引水隧洞,壓力管道後來便斷流了。

“如果不是羅永提閘的話,我們何家山村可能80%的房屋和土地啥子都沒得了,這幾十号人究竟能不能存活也是個問題。”羅立軍說。

在這一點上,羅永很清醒。他一個人冒着被滾石砸中的風險,爬上了不遠處的大壩壩肩,用柴油發電機發電,打開了洩洪閘,洩掉大壩内的水。

從大壩返回時,羅永隻看到了甘宇,“因為眼鏡沒有找到”,還未離開,其他同事已經逃走了。後來,羅永又想起發電機沒停,兩人去廠房停了電。

地震後的當天晚上,他們從附近倒掉的房子裡找來被子,在尚未被地震摧毀的水電站大壩平安度過了一夜,但幾乎沒真正睡上一覺。大壩夾在猛虎崗與火草坪之間的河谷裡,往北是甘孜,往南是雅安。“石頭一直在掉,一直在掉。”羅永說,兩人都很害怕。

9月6日天亮後,他們什麼都沒吃,隻帶了一瓶礦泉水,就往猛虎崗方向走。羅永說,往猛虎崗走,比去往灣東村的路好走一些。路上,羅永的手機丢了,甘宇的手機短暫地出現過信号,他們才聯系上公司領導,請求救援,後來信号又消失了。

這短暫的信号卻給羅永帶來了悲傷的消息,他在打給家人的電話中得知,母親在地震中被埋遇難。

那天,在附近山上盤旋的救援直升機、無人機曾帶給他們希望。“但是我們在樹後頭,他們看不到我們。”羅永說,甘宇當時身上有一件白色的衣服,脫下來挂在竹竿上搖,想吸引飛機的注意力,但飛機還是飛走了。灣東村的大多數村民都是6日搭乘直升機從山中撤離的。

羅永與甘宇從早上六七點,走到下午3點多,後來甘宇又餓又累,體力不支,他們決定停下來。羅永在山上找了兩個野果“八月瓜”,給了甘宇,他自己什麼也沒吃。那天晚上,他們在山裡找來竹葉鋪在地上,背靠背睡了一覺。

羅永記得,9月7日,甘宇收到消息,有兩支救援隊往水電站去了,但甘宇實在走不動。“他讓我去找救援。”羅永告訴記者,分開之前,他先去找了些野果,又用安全帽打了些水,留給甘宇,并叮囑他,“在原地等我。”

自那之後,甘宇孤身一人,徹底與外界失聯。

羅永返回途中,并未遇到救援隊,他慢慢往附近的火草坪方向走。在火草坪上的廢墟裡,他找到一個打火機,但附近空無一人,他嘗試生火放煙,沒能引來救援。晚上,天下起了雨。

9月8日早上,山裡起了霧,他還是繼續生火放煙,那是他當時唯一的被人看到的機會。下午,直升機真的來了,羅永被送往泸定縣的醫院。獲救後,羅永告訴救援隊,同事甘宇還被困在山中,等待救援。

搜尋

陳為淑是9月8日看新聞得知兒子甘宇失聯的。那時,黃金救援期已經過了。

她才知道,兒子的工作地點不是在縣城,而是在山中。原本,甘宇9月6日打來的電話已讓她放心了。現在,看到兒子同事獲救,他還沒出來,這位母親又慌了神。

陳為淑上一次見到甘宇是今年8月,在達州大竹的鄉下老家,兒子請假回村為奶奶慶祝七十大壽。“小時候(跟奶奶)一起長大的。”陳為淑說,“他小時候就是很聽話的孩子,幫着他奶奶幹活,掰玉米呀,收稻谷,什麼都幹。”

甘宇奶奶的壽辰是農曆八月初二,給奶奶挂完紅,八月初三,也就是8月29日,甘宇就被一通電話叫回了灣東水電站。

“羅永出來肯定知道(甘宇被困的)地址嘛。”陳為淑當時想,飛機第二天就會去山裡救兒子,“誰知道飛機上不去。”那天,因為下雨,直升機遲遲未能進山。

9月10日,中秋節,“中午全家人都吃不下去飯。”陳為淑說,當天晚上一家人就從大竹縣趕往泸定縣。

另一邊,49歲的灣東村村民羅立軍擔任向導,帶着一支16人的救援隊伍,被直升機送到猛虎崗,背着幹糧,繼續搜救甘宇。原本羅永也跟着進山了,但體力跟不上,返回了。

羅立軍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根據堂弟羅永提供的路線和位置,他帶着救援隊抵達了羅永與甘宇最後分别的猛虎崗芹菜坪,找到了兩人曾臨時歇腳的地方,地上遺落着手套和被丢掉的衣服,還鋪着許多竹葉,但并未發現甘宇。

在兩人歇腳的地方附近,救援隊發現一處滑落的痕迹。“他可能從那個位置摔了一跤,受傷了。”羅立軍推測。這支救援隊在猛虎崗附近的山上一路尋找一路呼喊,搜了一天,沒找到甘宇的蹤迹。“最高的時候,我們爬到海拔2700米的地方。”羅立軍說。

地震後,直升機在附近的山中空投了許多物資,羅立軍盼着甘宇撿到過,那樣還有希望維持生命。

當天夜裡,一行人在山中露宿,夜裡氣溫降到四五攝氏度,很多人都凍得睡不着,隻好生火取暖。第二天,救援隊繼續在猛虎崗上搜尋,山陡林深,他們曾在破碎的山體上發現一些腳印,有些是牲口的蹄印,有些是人的足迹,但足迹追着追着就斷了,一些地震那天在山中挖藥人的足迹,也給搜救帶來了麻煩。

兩天一夜的搜救結束後,羅立軍一無所獲。9月11日,他們離開了猛虎崗。

在等待救援消息的日子裡,陳為淑時常以淚洗面。她跟丈夫隻能在泸定縣城苦等,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救援隊身上。早上,得知有人去救兒子,她就高興地盼着,盼到下午、晚上,沒有消息回來,她又變得失落。

9月12日,四川省抗震救災指揮部決定,自當日18時起,終止省級地震一級應急響應,抗震救災從應急救援階段,轉入過渡安置及恢複重建階段。陳為淑從縣城去了得妥鎮的抗震救災指揮部,詢問兒子的下落,得到的還是“沒有找到”的消息。

此後,民間救援隊展開接力。9月14日,綿陽藍天救援隊收到了灣東水電站的搜救請求,并在當天連夜趕往猛虎崗,羅立軍繼續擔任向導。又一天的搜救同樣無果而終,羅立軍一度覺得,“沒得希望了”。

即便是後來,看到甘宇活下來的消息,羅立軍仍舊覺得驚訝,他甚至說不清楚,甘宇是靠什麼活下來的。他說,就算自己是當地人,在山裡待17天,靠吃野果子、喝涼水也不一定能夠活下來。他還記得,羅永被救時,隻是被困了3天,精神就幾近崩潰。

苦等的日子裡,陳為淑瘦了10多斤,一天比一天感到絕望。有幾次,陳為淑請求進山,但被攔下了。“有一個晚上,我夢見他叫我救他。”陳為淑說。但甘家人一直沒放棄,他們四處請求民間救援隊進山搜救。甘宇的堂哥甘立權也從成都趕來,拜托當地村民當向導,帶搜救隊進山。

搜尋近10日,無果,不少人都向甘家表示,“找到的希望不大”。但母親陳為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獲救

9月18日,58歲的石棉縣王崗坪鄉躍進村村民倪太高,地震後第一次回到位于猛虎崗上的家中。通往猛虎崗的道路尚未搶通,他徒步一個多小時才進村。

時隔半個月再次回來,他心心念念地想看看,自家的30餘隻雞、10多頭豬、120多隻羊,是否還在。這是地震後,他們家還可能留下來的東西,其餘的一切都埋葬在坍塌的磚石瓦礫中。

他在地震中被砸傷了腰,在醫院住了4天,沒什麼大礙後就出院了。醫生叮囑他,要休養,不要幹重活。回到臨時安置點後,有人開始投親靠友,有人開始租房子,他跟弟兄兩家花1.2萬元在王崗坪鄉合租下一棟民房,被褥是從安置點帶回的,鍋碗瓢盆自己買,他們打算重頭來過。

回到猛虎崗上,家中已是滿目瘡痍,太陽能熱水器、洗衣機、摩托車、鍋碗瓢盆等都毀了。雞死了12隻,豬一頭都沒死,綿羊死了11隻,草羊暫時隻找到一大半。

那天下午1點鐘左右,他看到救援隊的兩個人從山上下來。倪太高說,他搬來凳子,讓他們在自家院子裡歇了會兒。聊天中得知,兩人是在尋找一個震後失蹤的人。當時,距離甘宇被困山中已有兩周,搜救依舊沒有結果。

當天,倪太高并未參與搜尋,他甚至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第二天,他也照常在家中忙活。豬圈、羊圈都塌了,牲口到處跑,随意去吃地裡尚未摘回的玉米和豆子,他就找來塑料布搭起牲口棚。

9月20日,倪太高打算上山找羊。地震之前,他每天起早貪黑,喂豬放羊,每年能賣1萬多元。“我養了十六七年,一開始隻有二三十隻羊,一年一年發展到現在是120多隻。”倪太高說,找羊的時候,就順便找人,“找到的話也算是做好事嘛。”

倪太高在猛虎崗上一邊走一邊喊。他不知道那個失蹤的人的名字,也沒見過他,“隻能打招呼一樣地”空喊。這天,他喊了一天,羊也沒找到,人也沒找到。

9月21日早上,倪太高又上山了,他心想着,再找一天試試,找不到就算了。“他如果活着的話,隻能翻這匹(座)山。”倪太高告訴記者,地震當天,就有兩個灣東水電站的工人,從猛虎崗上逃下來的,到了躍進村。

21日這天山裡下起了毛毛雨,倪太高早上6點多就出發了,他照舊一路找一路喊。從村裡出發時,他帶着兩瓶純牛奶、三四袋月餅,那是中秋節時女婿送他的,他帶着上了山,想着如果找到那個失蹤的人,可以給他充饑。

大約7點半,他隐約聽到山裡有模糊的聲音在回應他,但聲音很弱、很遠也很不清晰。倪太高甚至不确定那是否是人的聲音,就繼續吼。

他說,當聽到“救命”二字的時候,就确定那是人的聲音。

在山裡,倪太高起初無法判斷聲音傳出的位置,隻好自己不斷移動,挪到一個地方,再吼一聲,再聽對方的回應,就這樣一點點确定那聲音的準确方向。見到那個喊“救命”的人,倪太高大約花了兩個小時。

“他第一句是,‘今天遇到好人了,不是你的話,我這個命都沒有了。’他一直哭。”倪太高說,第二句,他就問,有沒有政府的電話,“你說找到甘宇了,我叫甘宇。”

他那時才知道,面前這個不知道自己在山中待了多久的年輕人,叫甘宇。他看着甘宇,說不出話,眼淚卻流了下來。很快,甘宇被找到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倪太高把牛奶和月餅給了甘宇,他看到甘宇的手受傷了,拿着牛奶一直在抖。甘宇上身穿着綠色的雨衣、毛衣,下身是一條污迹斑斑的牛仔褲,腳上穿着一雙破了洞的白色平底鞋。後來,他換掉身上的衣服,倪太高看到,他的腳脖和膝蓋都受了傷。

“我問他這些天是咋個熬出來的?他說,喝了一點水吃了點兒野果子。”倪太高告訴記者,歇了半個小時後,他又扶着一瘸一拐的甘宇,将他轉移到猛虎崗上一座廢棄的林業管護站附近,那裡平坦開闊,有一條山路,人們上山會經過此地。

得到消息的甘立權立馬趕來。他當天正帶着幹糧準備繼續搜尋堂弟甘宇。陳為淑從灣東水電站負責人發來的照片裡認出,那就是兒子,她激動不已。“我都巴不得買鞭炮、放鞭炮啊!”陳為淑說,“沒想到他受這麼大的罪。”

地震後,陳為淑第一次見到兒子是在泸定縣人民醫院,母子二人相顧無言,眼淚止不住地流。

母親看到孩子瘦了,胡子蓄了很長,滿身是傷,心痛,卻不敢問兒子十多天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隻是不停地撫摸他的臉頰,“怕問到他的傷心處”。

這天夜裡,陳為淑高興得睡不着。

羅永懸着的心也落地了。隻是過去的半個月裡,他一直在幫忙尋找甘宇,沒時間回家尋找已經遇難的母親。9月23日,羅永回到灣東村,跟其他村民一起,從廢墟裡挖出了母親的遺體。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強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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