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文文今天演太後。這是一早騎着電動車從家出發、提前一個多小時候場的太後,也是此前熱搜榜上最“老氣”的“00後”。“00後女孩扮百歲佘太君開口震全場”,這個标簽下的視頻被網友點開數百萬次。
她的目的地是海戶西裡。這是她在北京京劇院的第一年。
加練
北京京劇院裡,陳設和道具的年代感一覽無餘。排練廳中,是一塊盡可能大的地毯,踩上去就是上了台。往後是屏風,往前、往左、往右,是滿滿當當的長椅。
上午9點一過,戲不知何起,熱火朝天。邢文文定神看了一會兒,拎好粉色的水壺,側身從屏風後走出大廳——隻要還沒上場、頭頂的燈還沒打下來,她就還沒有準備到最好。離排練廳不遠的練功房,這一刻隻有她。
“啊”和“咿”,開嗓的聲音如當頭劈下。
大嗓剛喊兩遍,有同事推門進來打了聲招呼,在空地上練起武功。她的歲數比邢文文大一些,背着沉重的行頭,戲服裡還有一層為防被道具勒傷而穿的夾棉“胖襖”。這是刀馬旦。
練功看起來是漫無止境地重複。同事練着台步,一圈一圈,旁若無人。邢文文站在幾米外,将手機舉在耳邊,聽着音樂排練自己的部分,一遍一遍,同樣旁若無人。
對邢文文來說,最苦、最困難的,“除了在天上飛就是在地下滾”的日子已經過去。她有自己的驕傲:“我從小童子功練得很紮實,我的武功是全班第一名,拿了一個武功單項獎。現在隻要有事兒練一段時間,個把月就能恢複很多。”
來處
2000年生人,11歲那年,邢文文定下了職業。
邢文文的父母唱河北梆子和京劇,有這份家傳,想讓孩子試試是不是這塊料。考中專時,邢文文青衣、花旦、老旦的唱段各學了一段,“不知道到底哪個行當适合,讓老師選。”天生一把大嗓,她最終考上了老旦。
老旦,戲曲中的老年婦女。11歲的邢文文,身心皆與“老成”無緣。她記得早早住校的童年和少年,常因為“受不了”,半夜抹眼淚;她還記得有一個冬天的早晨,起床後聽到同學們一個個給媽媽打電話問“我穿什麼”,她也給媽媽打電話,結果媽媽說,你自己穿什麼都不知道啊。
她是中國戲曲學院科班出身,從附中到大學,别人大都說她“一帆風順”。
22歲的邢文文如今可以笑着說,其實那時候挺不容易的。
排練
在練功房的邢文文擔心錯過排練開始的時間,她叮囑排練室裡的同事到點兒了叫她,自己也在手機定好了鬧鐘。急急練了幾遍馬上要排的唱段,她沿着屏風後、窗下,回到排練室的後排座位。
京劇院日常的排練分“說排”和“響排”,“說排”的重點是前輩說戲,時間不固定,“響排”則帶了樂隊,除了演員的服裝妝容,與演出大緻相同。但即便是“響排”,也有停下來糾正的時候。
邢文文面色沉靜,換上薄底的白球鞋,又喝了口水。11點12分,她上場了,比她預計的“10點”還晚一小時。
△白衣者為邢文文
“包拯做事太狂傲,要斬驸馬不輕饒……”邢文文是《秦香蓮》的太後。音樂停止,排練廳裡人群散去,她徘徊着留到最後。等到前輩提了具體的批評,邢文文的排練才算結束。
“太後”仍騎了電動車回家去。
難得
邢文文家的牆上貼了她半個月的行程,響排、說排、演出,密密麻麻。
疫情之下,北京京劇院取消了一百多場演出。邢文文覺得沒什麼,“因為知道自己後續有什麼戲,就在家自己練,到時候排練直接就上去了。”
京劇演員“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工作時間很難計算,生活也被簡化到極緻。邢文文說自己“就指着這口嗓子”,不但注意飲食,早睡她也盡量做到。出去玩嗎?不去。逛街嗎?不逛。
她珍惜自己的工作。疫情之下演出少,演出費就會少,“但是我們北京京劇院的工資已經很高了,能保證我們日常的開銷和租房。”
這也許不是許多人想象中“00後”曆經一年起伏後的回答。
△在後台無事,邢文文也試過換個造型
緊跟着的周末,邢文文有連續兩天的演出,分别在國家大劇院和豐台區文化館。“來看豐台區文化館的吧!”她說。
國家大劇院的舞台,不會更大一點嗎?
邢文文說得坦白:“它那個平台是它的,我演戲是我自己的。國家大劇院當然是一個很好的平台,但是我覺得《四郎探母》和《桑園會》也是很好的戲、很大的戲。我現在是剛來,能唱戲已經是很難得的事情,能下午晚上連着演,而且都是我來演,有這個機會非常難得。”
她說,什麼劇院不重要,演員是站在那塊地毯上,不是站在房頂上。
“早晚”
《四郎探母》,北京豐台區文化館。這是邢文文期待已久的“難得”的兩場連演的一天。下午兩點半的演出,中午十二點出頭,邢文文已經到了。樂隊、演員拉拉雜雜地試音,劇場工作人員調試一層層幕布。
大多數時候,邢文文在靜靜地看。“京劇是角兒的藝術,我們這行就是角兒唱戲。我們就是慢慢地給自己打基礎,台上所需要的技能掌握好了之後,就缺一個機會。到時候你的水平、業務能力如何,那就交給觀衆來評價了。”這是她對“紅”的理解。
邢文文的“團長”、北京京劇院演出培訓中心主任劉書俊比他的孩子們都清楚,“紅”,并不是“早晚的問題”。“自身條件非常重要,個頭、嗓子、扮相,而且這人開竅不開竅、有沒有靈性,台上一看,這是一種感覺,有的人練一輩子也不行。”劉書俊說,“天時地利人和,你缺一樣都不行。”
掌聲
這一場,邢文文是最晚上場的佘太君。她的演出經曆裡包括了一部分在社交平台上的直播。有一陣子,她每天給網友唱京劇。
“我是‘00後’,我在守着這門古老的藝術。可能大家會覺得她‘00後’能唱戲,我也是‘00後’,我唱不了、我還不能聽嗎?”邢文文這樣解釋自己的号召力。
她的直播間一般在線人數在1000人左右,最多的一次有7000多人。她收到最多的誇獎不外是“你這麼小還唱戲”“好了不起”,但她期待的不是這個。
“我們在台上唱了一段自認為不錯的,哪怕是一句,底下有鼓掌聲、叫好聲,我覺得這就是最大的鼓勵。這種鼓勵跟誇兩句是不一樣的,我當時在台上的氣勢就起來了,真的是屬于當演員的光彩。”
掌聲、叫好聲,如今邢文文在演出裡基本都能得到。
“燈花結彩,所為何來”
這是邢文文的《四郎探母》第一次正式上台。這些旋律邢文文太熟悉了,排練大概隻有三五遍,在家一個人響亮、默默地練習卻有三五百遍。
△邢文文準備登台
她和兩名戲裡的女兒一同登台。很快,在她期待的位置,觀衆席中一片“好”。遠遠地,邢文文神色看不出端倪。而劉書俊最在意的并不是這一句。
“那天排《四郎探母》,我說邢文文,你唱的什麼詞兒你知道嗎?你往那座兒走,我沒看見你有反應啊,這句什麼意思你明白嗎?她說不明白。我說,過去的燈是桌上的蠟燈,燈花一跳有喜事了。‘燈花結彩,所為何來’,你要不懂,觀衆就看不到你的表演,哪怕是背後的表演。你所有東西全弄得非常細緻,才能抓住觀衆。”劉書俊說。
佘太君的戲隻此一幕。邢文文穩步下來,第一件事仍是去找劉書俊“挑錯”。新手的瑕疵,隻要挑總會有。但這一句,“燈花結彩,所為何來”,嚴厲的師長隻字未提。
△邢文文在台上
演出結束,後台的氣氛全然不同,不隻是輕松,是摻着疲憊的輕松。邢文文脫下長袍、長裙,裡面的襯衣汗濕了一大塊,襯衣的一角是用棕黃色線繡的一個“邢”字。
這個“邢”字并非一針繡出一筆,每一毫米裡都是緊挨的針腳,細細地繡過去,繡出小小的筆鋒,再返回來收針,這樣無論怎麼洗,字都不會散開。
繡字的人一定想着,這件演出用的襯衣要穿很多很多次。
這個夏天,滾燙志向如何烙進生活,又如何靠近理想?總台央廣中國之聲再次推出系列特寫《夏天裡》,今天推出《百歲少女,所為何來》。
記者丨沈靜文
來源: 中央廣電總台中國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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