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用完早飯,進入大觀園,一齊趕往蘆雪廣。第四十九回進入第七個場景:“割腥啖膻蘆雪廣‘遭劫’”,歸入賈府氣運線。
到了蘆雪廣,大家“聽李纨出題限韻”時,發現少了湘雲、寶玉二人。黛玉就說:“他兩個再到不了一處,若到一處,定要生出多少事故來,這會子一定算計那塊鹿肉呢!”知寶玉者,颦兒也。這番話,唯有黛玉這種一派天然、從不矯言僞飾的性格說出來才自然。曹師用這句話帶出了湘雲和黛玉目前的關系狀态:盡管湘雲自第二十二回起便對黛玉多有成見,隻要有機會就言語攻擊,但黛玉對湘雲卻始終毫無芥蒂。從線索設計的角度,黛玉這一句話還起到了維系線索的作用,将前文鹿肉的伏筆線索繼續拉拽保持,确保故事主線不會偏離“割腥啖膻”的預設情境。
“正說着,隻見李嬸也走來看熱鬧”,就問李纨:“怎麼那一個帶玉的哥兒合那一個挂金麒麟的姐兒那樣幹淨清秀,又不少吃的,他兩個在那裡商議着要吃生肉呢!說的有來有去的,我隻不信,肉也生吃的?”
曹師要寫湘雲和寶玉準備收拾鹿肉吃,照例不能平鋪直叙,必定要通過第三方進行觀察或者發生遭遇,再自然引出當前視角無法窺見的細節。這裡的“李嬸”,就是那個必不可少的第三方。為了人物語氣惟妙惟肖,曹師還特意安排李嬸形容二人是“帶玉的哥兒”、“帶金麒麟的姐兒”。李嬸前幾日才剛剛進入賈府,因此記不住寶玉和湘雲的名字,也屬正常。
衆人聽了,都笑道:“了不得了,快拿了他兩個來!”黛玉笑道:“這可是雲丫頭鬧的,我的卦再不錯。”“我的卦”這幾個字出自黛玉之口,很有些突然,曹師前後文中并沒有交代有關背景,想來是想突出黛玉近期經常接觸卦辭或蔔卦相關的事物。
至此,“割腥啖膻”的全部準備鋪墊也已經就緒,可以正式進入大家的視線。
于是曹師安排“李纨等忙出來看”,找着他兩個說道:“你們兩個要吃生的,我送你們到老太太那裡去吃去,那怕吃一隻生鹿,撐病了不與我相幹。這麼大雪怪冷的,替我作禍呢!”李纨這句話半真半假、氣勢奪人,從某種角度來說,李纨的這種氣勢并不比鳳姐查。隻不過,相比鳳姐,李纨隻是偶露峥嵘,大多數時間要矜持許多。
寶玉忙笑道:“沒有的事,我們要燒着吃呢。”李纨道:“這還罷了。”說着,隻見老婆子們拿了鐵爐、鐵叉、鐵絲蒙來。李纨道:“仔細割了手,可不許哭。”說着,跟探春進去了。這時候,“鳳姐打發平兒過來回複不能來,為發放年例正忙。”鳳姐派平兒來傳話,一來可能是真忙,二者也确有推脫之意,三則順便把平兒送到大家面前,為後續圍繞平兒發生的事件,提供合理性依據。
果然“湘雲見了平兒,那裡肯放,平兒也是個好頑的,素日跟着鳳姐不能常空,見如此有趣,樂得頑笑,因而褪去手上的镯子,三個人圍着火,平兒便要先燒三塊吃。”平兒是鳳姐的左膀右臂,鳳姐正忙着發放年例,平兒自己卻見“肉”心喜,留下來跟大家一起燒烤,還吃得這麼盡興,“褪去了手上的镯子”。曹師這種安排,為後文鳳姐親臨蘆雪廣做好了鋪墊。至于平兒的镯子,也是曹師另外設置的伏筆,後文很快會發生作用。從小說創作的角度,《紅》書的看點極多,其中縱橫交錯的各種伏筆手法,是最核心的内容之一。
那邊“寶钗、黛玉平素看慣了,不以為異,寶琴等及李嬸深為罕事。”這次臨時“湊社”有新來的賓客在場,因此這一句交代,必不可少。曹師通過新客的視角和大家的反應,快速帶出湘雲與寶玉二人的勞動成果。
這是探春與李纨等已議定了題韻,探春笑道:“你聞聞香氣,這裡都聞見了,我也吃去。”說着,也找了他們出來。李纨也随後趕來,說:“客齊了,你們還沒吃彀?”字裡行間,表露出李纨對衆姊妹也有些無奈。湘雲一面吃一面說道:“我吃這個,方愛喝酒,吃了酒,才有詩,若不是這鹿肉,今兒斷不能作詩。”曹師繼續通過對白,深度刻畫書中人物。
湘雲正說着,“隻見寶琴披着凫靨裘站在那裡笑。”面對此情此景,寶琴表現的很矜持,顯然還沒有融入衆人,還沒有園子裡衆姊妹的做派。
湘雲笑道:“傻子,過來嘗嘗!”湘雲年紀雖小,但在寶琴面前,卻顯得非常老辣,直接給寶琴取了綽号。寶琴笑說:“怪臟的。”不以“傻子”綽号為意,矜持 1。
寶钗笑道:“你嘗嘗去,卻好吃的,你林姐姐弱,吃了不消化,不然他也愛吃。”寶琴聽了,便過去吃了一塊,果覺好吃,便也吃了起來。寶琴的這番舉動,頗有些像黛玉初進榮國府,一舉一動均觀察模仿賈府中人。雖然曹師沒有直說,但寶琴似乎一直在模仿黛玉。直到寶钗說了一句“不然他也愛吃”之後,寶琴才放下身段,過去嘗了一口鹿肉,進而“吃了起來”。
沒多大會兒,鳳姐打發小丫頭過來叫平兒,平兒說:“史大姑娘拉着我呢,你先去罷!”小丫頭聽說隻好去了。不一會兒,顯然聽到小丫頭禀報的“鳳姐也披了鬥篷走來”,笑道:“吃這樣好東西,也不告訴我。”說着也湊着一處吃起來。看大家吃的熱鬧,黛玉在一旁笑道:“那裡找這一群花子去。罷了罷了,今日蘆雪廣遭劫,生生被雲丫頭作踐了。我為蘆雪廣一大哭。”
黛玉的“一群花子”、“作踐”、“遭劫”、“一大哭”等語,鮮活靈動,妙趣橫生,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景中人物瞬間定格,在人物和讀者心中留下清晰深刻的印象。曹師此前很久都在寫群像,此時先由寶钗提點寶琴,帶出黛玉不能吃鹿肉,再由黛玉自己發聲,對衆人的吃相進行點評。既照顧了文字節奏,又補充了割腥啖膻的“局外人”視角。
湘雲笑道:“你知道什麼,是真名士自風流,你們都假清高,最可厭。我們這會子腥羶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寶钗笑道:“你回來若你的不好了,那肉給你掏出來,就把這雪壓蘆葦摁上些,以完此劫。”湘雲對黛玉,仍是針鋒相對,一有機會就打壓;而寶钗則對黛玉處處維護,顯然感情頗為親密。簡簡單單的兩句對話,假小子史湘雲的潑辣犀利,大姐大薛寶钗的敏銳強勢,便盡收眼底。曹師超高的文字效率,離不開别具匠心的情節和對白設計。
大家吃完鹿肉,洗漱了一回。“平兒戴镯子時卻少了一個,前後左右亂找了一番,蹤迹全無。”衆人都詫異。曹師筆下,就是不可以平鋪直叙,必定要此伏彼起,曲曲折折。鳳姐笑道:“我知道這镯子去向,你們隻管作詩去,你們也不用找,隻管前頭去,不出三日包管就有了。”說着又問:“你們今兒作什麼詩?老太太說,離年又近了,正月裡還是該作些燈謎兒大家頑笑才是。”
平兒的镯子少了一隻,事情可小可大。由于現場有新客在,因此必須快速消除負面影響。于是鳳姐很淡定地告訴大家“知道镯子去向”,接着又快速把大家的注意力轉移到作詩和燈謎上。這番努力保住了賈府的顔面,非常符合鳳姐内府總管的身份。
衆人聽了果然都笑道:“可是到忘了,如今趕着作幾個好的,預備着正月裡頑。”說着,一齊來到地炕屋内,“隻見杯盤果菜俱已擺齊,牆上已貼出詩題、韻腳、格式來了。”由此可見,在大家忙着吃烤肉的時候,李纨已經把詩社的準備工作全部就緒。
到這時,曹師照例不能直接描述、而要安排第三人用眼睛去“看”牆上張貼的内容。衆人中,隻有寶玉、湘雲一直在外面忙着烤肉,兩人對詩社又格外熱心,因此,寶玉和湘雲是觀察題、韻的最佳人選。
“寶玉、湘雲二人忙看時,隻見題目是即景聯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蕭韻,後面尚未列次序。”李纨道:“我不大會作詩,我隻起三句罷,然後誰先得了誰先聯。”寶钗道:“到底分個次序。”至此,第四十九回的第七個場景,也是最後一個場景結束。
從香菱學詩小有所成開始,曹師就刻意安排“詩社”兩個字在讀者的視野裡多次閃現,而後又用整個第四十九回,對“詩社”進行了充分的鋪墊和準備,新人加入、美景無邊、割腥啖膻,種種熱身墊場,直到此刻,才萬流歸宗,鋪墊準備文字完結,“詩社”活動将于下一回正式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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