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 統
■杜光輝
1969年,我入伍到解放軍汽車第九團,剛到部隊第三天,就由班長帶隊,以班為單位到西甯城裡活動,班長劉成章是上一年的兵。
滿街的百姓都看我們,竊竊私語,“都是兵娃子”。兵娃子不是貶義,是新兵的意思。
我們聽到這些議論,胸脯挺得更鼓,雙腿邁得更有力,兩臂擺得更标準,說啥也要給這身軍裝添彩增光。
中午到了,劉成章把我們帶到一家食店,我們圍着兩張桌子坐好。劉成章問:“一人兩碗肉面夠不夠?”大家說夠了。他跑到櫃台跟前,連他一共十三個人,買了二十六碗肉面。一碗肉面兩毛錢二兩糧票,二十六碗就是五塊二毛錢五斤二兩糧票。
呼噜面條的時候,我問劉成章:“我們吃飯讓你掏錢不合适,我們把錢給你!”
劉成章說:“不用個人掏,我回去報銷!”
回到營房,我碰到司務長,說了這事。司務長說:“部隊規定,執行任務時在外邊就餐按标準報銷,不執行任務的外出一律不能報銷!”
我問劉成章:“我們那麼多人吃飯,花你的錢和糧票……”
劉成章說:“我去年當新兵時,老班長帶我們到西甯城,就是老班長掏的錢和糧票!這是部隊的傳統,比如說,首長和戰士一塊吃飯,肯定是首長掏錢嘛。”
連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年帶新兵進西甯都是當過一年兵的準老兵。我就想,要是連首長讓我帶新兵進城,我說啥也不能讓新兵掏飯錢和糧票。
我一個月的津貼六塊五毛錢,給家裡郵六塊錢,剩五毛錢。部隊把我們的吃喝穿戴、肥皂洗衣粉都包了。需要個人花費的就隻有五分錢的組織費,這個不能節省。再就是買牙膏,最次的牙膏都要兩毛錢,我就把牙膏換成牙粉,牙粉五分錢一包。這樣摳下來,一個月可以存四毛錢,一年就是四塊八毛錢。算來算去,要是十三個人吃肉面條,就得五塊兩毛錢,還是不夠。如果不買牙粉,用鹽水刷牙,這樣又可以每月多節省五分錢,一年就是六毛錢,夠帶新兵吃肉面條的花費了。
第二年果然讓我帶新兵進西甯。大家排着隊到照相館拍了第一張軍裝照,然後就該吃午飯了。我安排新兵坐好,自己跑到櫃台前買面。萬萬沒想到,肉面條漲價了,一碗兩毛五分錢,二十六碗就漲了一塊三毛錢。我把攢了一年的錢全掏出來還不夠,隻好買了二十四碗。新兵吃的時候,我坐在一邊看,有個新兵問:“班長,你咋不吃?”
我說:“我這些日子犯胃病,衛生員交代中午要空一頓!”
帶了一天新兵,花去一年的積蓄,還餓了一頓肚子,卻心甘情願。我按部隊傳下的規矩,做了老兵該做的事。
插圖:李振 圖片制作:賈國梁
我們常年執行的任務是給果洛軍分區運送物資。公路很多地方是便道,到了冬季,通過河流的便道被凍冰覆蓋,車輛隻能從冰上通過。大部分地方凍冰堅實,車輛能通過,但也有的地方凍冰不堅實。
我當兵第一年,給班長劉成章當助手。
一月是青藏高原最寒冷的時候,測繪部隊的技術員說這個季節的果洛,氣溫在零下四十攝氏度。
我們班接到給果洛軍分區運送冬菜的任務。行車到第四天,車隊從黑河兵站出發,一個多小時後開到一條冰河跟前。我們把車停在河這邊,看着副班長把車開上冰層,心都提到嗓子眼兒。副班長的車通過了,劉成章和我駕駛的第二輛車也通過了。第四輛車通過時,車輛行至河面中心,冰層發出承受不了的“嘎巴”聲,響聲越來越大,冰層有了裂紋,裂紋越來越大,“咔嚓”一聲,冰層斷裂,車輛墜入河裡。
劉成章極快地脫下大衣,開始解棉衣的紐扣。副班長跑過來說:“你有關節炎,不能下,我下!”
劉成章說:“這事輪不上你,等我複員了,你當上班長才能輪上你!”
趁這個功夫,我把大衣也脫了,顧不上脫棉衣,爬上汽車大廂把拖車繩取下來,就朝河邊跑。
劉成章沖過來,抓住我朝身後一甩,說:“你添什麼亂,新兵還想幹這活!”
副班長也跑過來說:“我和班長要是同意你去挂拖車繩,我倆在連隊裡就沒臉了!”
劉成章麻利地脫去棉衣,脫去襯衣。
我給副班長說:“班長有關節炎,說啥也該我們下!”
副班長說:“咱們汽車兵遇到這種情況,必須是班長第一個下,副班長第二個下,最老的兵第三個下,依次後推!”
我問:“哪個條例規定的?”
副班長說:“沒有哪個條例規定,是傳統,一代一代傳下來的!”
……
或許有人要說:你搜索出五十多年前的火柴,試圖照亮這個世界,偏執不偏執,迂腐不迂腐?
我從來都不認為那是火柴,在我的眼中,那是森林和太陽。
(原文刊于《解放軍報》2022年4月19日“長征副刊”,内容略有删減;封圖來源《解放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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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音:劉敬一
編輯:劉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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