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她刊推出的全新對話欄目「Gentlewomen,向前一步」。
每期将聚焦一位或一組職場女性,記錄她們如何一步步從暗處走到聚光燈下,也記錄她在每一個十字路口的搖擺。她如何邁出了“向前的一步”,又迎來了怎樣的蛻變,直至走到你我面前。
希望這些女性的故事、思考和表達,能豐富我們的思考維度,給予千萬萬萬女性向前一步的勇氣。
「Gentlewomen向前一步」,從這裡出發,從此刻開始。
今天是第4期。
這次我們邀請到了女性單口喜劇演員小鹿。
監制 - 她姐
作者 - 黃瓜酸啤
這屆《脫口秀大會5》一開播就争議不斷,豆瓣分數告危,但是the show must go on。
遺憾的是,她姐私心很喜歡的脫口秀演員小鹿早早離開了賽場。
其實之前她姐就聽過幾期小鹿做嘉賓的播客,當時她和其他幾個女孩子大聊特聊「胸罩自由」和「腋毛自由」,金句頻出,處處是梗,用段子的方式把一些看似禁忌的話題一頓爆講。
那年《脫口秀大會》剛辦兩季,一大幫男演員中間隻有思文一個女脫口秀演員嶄露頭角,她戲稱自己是脫口秀太後。
因為小鹿的存在,她姐确信,線下一定有大把有意思的女單口喜劇演員,隻是能夠被看見的太少了。
今年小鹿終于上了《脫口秀大會》。
《脫口秀大會5》
誰曾想一波三折,淘汰-複活-再淘汰,幾度被讨論到風口浪尖。有人說她的内容“太過女性”,有人說她“不夠女性”,甚至說她是“男凝視角”。
評論中的小鹿跟她姐印象中的小鹿判若兩人。
于是,她姐聯系到了小鹿,試圖還原一個女單口喜劇演員在輿論漩渦和聚光燈之外的B面——她從雲南的鄉村考上大學來到成都、重慶,再到北京,從一名律師變成全職單口喜劇演員,成為中國第一代單口喜劇人,她還将通往一個更大的世界。
說起來宏圖壯志,但小鹿本人卻顯得不合時宜的“樸素”。
離開《脫口秀大會》舞台的她完全沒有閑下來的意思,她開始緊鑼密鼓地繼續着第四個專場《女兒紅》的全國巡演,巡演的間隙還有開放麥和拼盤演出。
《女兒紅》全國巡演
我們聊天的時候,她說自己嗓子壞了不能大聲說話,但很快,标志性笑聲再次出現。她調侃那些質疑她的聲音道:“怎麼辦呢?說我體内住了個男的,我總不能拍個核磁共振,證明我體内沒有個男的。”
「讓全國人民笑起來」
小鹿在《脫口秀大會》上的表現還是一如既往地穩紮穩打,隻是這個舞台變數太大,第一場遇上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拉宏桑,第二場恰逢坐了四年冷闆凳的江梓浩小宇宙爆發。
小鹿的穩,顯得有些許平淡了,她聊了自己想講的“年齡焦慮”和“不化妝的自由”。
“我發現很多女孩子都很焦慮,覺得自己離30歲越來越近了,不像我,離30歲越來越遠了。”
“現在對于30 女性的社交禮儀就是在你知道她的實際年齡之後,加一句,根本看不出來。”
“閨蜜問我,你覺得姐姐們真的會用貴婦膏嗎?我說你覺得周傑倫真的會騎電動車嗎?”
《脫口秀大會5》
“反正女人從上到下除了第一張臉,全是第二張臉,你要是不捯饬,那就是給臉不要臉。”
李誕問擔不擔心這麼細緻地講化妝,會有觀衆聽不懂?
小鹿也擔心過,但還是喜歡這一段的表達大過擔憂,結果一語成谶,小鹿再次被淘汰。
說起比賽的遺憾,小鹿其實很坦然,她表示自己一直是那種沒有考試緣的學生,成績不是特别好,屬于發散性思維,沒當過學霸,要比别人更勤奮才考到一般的成績。
有意思的是,小鹿沒去《脫口秀大會》的時候,天天有人問為什麼不去。現在真的來了,人又問為什麼要來,是來淘汰的嗎?
之前去參加《奇葩說》,人們問你一個搞脫口秀的為什麼要去脫口秀演員頻頻陣亡的《奇葩說》,而今又變了,他們說小鹿還是比較适合《奇葩說》。
确實,小鹿在全國範圍内火起來,不是因為講單口,反而是當辯手。
她在《奇葩說》段子密度極高,1分鐘5個梗,頻頻上熱搜,她打辯論靠的不是掰邏輯,而是“好荒謬啊,但是又好有道理”。
“有燭光裡的媽媽,為什麼不能有燈牌裡的媽媽”“自己給自己的信就是自信”“把詞胡亂地疊起來的效應,就是胡疊效應”“天上為什麼掉餡餅,因為飛機餐漏了”……
就這樣,小鹿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一路過關斬将闖到了《奇葩說》亞軍。
《奇葩說》
但如果你仔細去聽她那些荒謬的段子,就會發現很多藏起來的真相。
她講“媽媽瘋狂應援男明星要不要阻止”的辯題想到了自己的媽媽,每次電話問在幹嘛,媽媽總是縮在沙發上看電視,她沒有自己那麼幸運,找到了人生的愛好。
小鹿結辯寫了四五版,哭了好多次,最後沒有用更煽情的版本,而是克制卻溫柔地說:
“憑什麼男人至死是少年,女人不是至死是少女。媽媽都曾經是少女,是因為我們的出現中斷了她的少女時代。”
“你以為媽媽真的在追星嗎?不是,她在追逐這個世界。我們都理解了82年的金智英,那62年出生的王彩英呢?我想理解,我想把媽媽還給這個世界,我想把這個世界還給我媽媽。”
還有一些真相關于小鹿自己。
“三十年後的自己給自己寫信要不要看”的辯題,小鹿真的寫了一封給三十年前的自己的信,那時她還在媽媽肚子裡:
“親愛的,你要心大一點,不然童年會有點難熬。那不是你的問題,那是這個世界的問題。你會靠着踏實勤奮一點點走出農村,一步步奔向世界,成為一個閃閃發光的人。會有特别多的人喜歡你,他們喜歡你不在意你是男是女,就是喜歡你。”
而在“要不要二十歲一夜成名”的論題時,小鹿說她不要:
“20歲上大學的時候,我靈魂很憂傷,思想很頹廢,為了尋求改變去學校門口學習了做醬香餅。試想一下那時候要是成為了雲南醬香餅大鳄,往後餘生都要忙于守住大鳄的位置。接下來幾乎再沒有可能發現,自己這輩子想做的是喜劇人不是醬香餅。20歲呀,給人生定方向太早了,我們應該給自己找到所愛一些時間。”
當然了,找到所愛并不代表人生一帆風順,直至上綜藝前,小鹿單場演出的收入與六年前沒有太大差别,“我幾年前騎着我的電動車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流竄演出,這麼多年了,我還騎着那輛電動車東奔西跑,這說明什麼,說明我的電動車質量真的很好”。
但每每提到自己的關鍵詞,小鹿脫口而出的不是努力、勤奮、勇氣,而是“好笑”。
這些都被她包在《奇葩說》的段子裡:“那些比我有名的演員,我覺得他段子沒我好;那些比我有錢的演員,我覺得段子沒我好;那些段子比我好的演員,我覺得根本沒有。”
“我作為一個地下脫口秀演員,從地下跑到線上,隻有一個小願望:讓中國人民笑起來,先笑帶後笑,實現共同笑意。哪裡有不快樂的人民,我就去精準‘扶貧’,我就算被辯手打得滿地找牙,也要讓你們笑掉大牙。”
以上都是小鹿曝光在綜藝、媒體面前的A面,“好笑得一筆呀”。
回到現實,小鹿是中國唯一擁有四個單口專場、一個漫才專場的女單口喜劇演員。今年她在嘗試千人規模的全國專場巡演,目前去到了17個城市25場演出,巡演預計會在今年年底結束。
“讓全國人民笑起來”的送喜劇到萬家行動,小鹿還在努力着。
《女兒紅》巡演,蘇州站
「笑聲好像魔法呀」
其實小鹿人生中第一個想做的事就是“做律師”。
小時候,她的自行車被一個老太太連偷帶搶地偷走了,這對她幼小的心靈簡直就是一悶棍,她心想将來學了法律就可以為自己伸張正義。後來看了電視劇《律政佳人》,更是對律師這樣一身套裝的職業女性心懷向往。
打抱不平确實是寫在了小鹿的性格裡,“總是去幫别人,幫得還有些莫名其妙”。她看到流浪漢睡在胡同口會送鋪蓋給他蓋上,朋友被強買強賣了一定會拉着他回去理論一番。
“我記得當年準備司法考試的時候,筆記本上面第一頁寫了7個字,我一定要做律師,所以這其實是我的第一個職業夢想。”
但大學生活并沒有想象中美好,明明是在校園裡,但周圍的同學迅速習得社會化,像個大人一樣按部就班地規劃人生,績點、社團、實習、考研……法律專業的不是去機關就是當律師,生命的可能性一下子就被圈住了。
寫稿的小鹿
小鹿很不适應所謂的“社會化”,她産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念頭——想跟三個朋友一起創業,賣醬香餅。
她真的去學校門口跟擺攤的大叔花了800塊錢學醬香餅,每天早上跟着去和面,學了好久的醬香餅秘訣,現在還躺在諾基亞的手機裡。
結果一個朋友的男朋友很有錢決定單幹,另一個朋友的爸媽發現了,來學校監視她,“相當于兩個女孩都歇菜了,不能跟我一起逃逸,我單槍匹馬能幹啥,就隻能回去好好上大學了”。
小鹿還幹過一件很神奇的事,那時還在用飛信,她每天用飛信給同學們發笑話,特别認真地發了一年。
“你問我為什麼這麼做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笑話讓我很開心,平淡的一天能笑一笑,而我又樂于分享,就想發給大家,讓别人也笑一笑。每天都自己選很多好笑的,然後改得更好笑了。”
“當時有一個長得還不錯的男生以為我喜歡他,天天發笑話給他造成了困擾,殊不知其實我們班每個人我都發了。”
小鹿那時候就想把快樂帶給大家,看來她冥冥中注定要吃喜劇這碗飯。
在西南政法大學讀研二的時候,小鹿意外發現了一個寶藏節目——美國脫口秀《艾倫秀》,這完全颠覆了小鹿對喜劇的認知,以前她以為喜劇就是春晚小品,而脫口秀的幽默卻是靠語言,她想成為艾倫這樣閃閃發光的人。
《艾倫秀》
于是小鹿一邊忙着畢業論文,一邊上網查中國哪裡有學講段子的地方,發現北京有培訓課程,兩天學費1500,接着她便揣着2000塊坐了40多小時的綠皮火車到了北京。
小鹿幾乎沒怎麼掙紮,回學校忙完畢業之後立馬回到北京,決定開始講脫口秀。她找了一份律師的工作,相當于她成功做到了小時候的第一個職業夢想,但這一次隻是為了養活自己,讓她有餘力去追尋真正的心之所向。
第一次上台講開放麥是在2014年7月,熱力貓想做一個女子脫口秀專場,找了12個女孩,“所以說實話,我并不覺得講脫口秀的女孩少,當時就不斷碰到女孩做這個。不過最後能夠上商演的女孩确實比較少了”。
她拿了一張寫滿字的紙,上去照着念,都是些關于自嘲、地域、職業、糗事的梗。那時候開放麥來的觀衆非常不穩定,有時候十幾個,有時候一兩個,演員比觀衆還多。
圖源:小鹿微博
“但我覺得那是一段很美妙的時光,我剛從論文中逃竄出來,去到北京三裡屯地下的小酒吧裡,我記得第二天就遇到了黃西老師。你能想象嗎?一個在電視上出現、在白宮裡調侃總統的人,突然挎着小書包出現在你旁邊,等着一會去上場,好魔幻好不真實。”
“大學的時候覺得身邊都是急着長大的同學在裝大人,在這裡大家好像回到了幼兒園,怎麼會有人這麼正經地在台上講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大家笑作一團,互相誇贊說這個好,這是我人生體驗裡從來沒有過的東西。”
小鹿就這樣在北京駐紮了下來,她開啟了一邊工作一邊講單口的生活,小鹿很拼,開放麥都會報滿,她喜歡跟人線下的互動,笑聲會讓人上瘾。
即便後來上了綜藝,小鹿肉眼可見地忙了起來,她依然愛去開放麥,跟人面對面地交流,她說“我因為喜劇工作帶來的痛苦,都是被喜劇治愈的。”
如果哪天她在群裡說“今天實在過不來了”,通常都是因為生理期,不然以小鹿的性格不會取消開放麥。
開放麥一般都集中在二環胡同那麼幾個地方,後來她幹脆搬進了胡同裡,每天騎着小電驢趕場,有時候一晚上能有四、五場,跟别的單口演員打個照面再互相錯開。
小鹿覺得最适合創作的時刻就是今天天氣很好,沒有發生什麼糟心事,晚上有開放麥有個盼頭,這大約概括了她很大部分在北京的時光。
從小鄉村去到成都、重慶,小鹿感覺這裡的女孩的地位變高了一點,更自由了,但還是有某種程式化的繩子拴着,到了北京則更暢快一些。
北京太大了,大到可以包容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人。而北京那麼大,小鹿卻沒有那種打卡的心态,這麼多年的活動空間主要還是集中在二環胡同裡,在開放麥的舞台上。
開放麥說是舞台,其實很多都沒有台子,麥經常也不抵用,常常要靠嗓子去講,但是很神奇,隻要第一個包袱響了,觀衆開始笑,整個舞台就像被點亮了一樣。
前段時間因為疫情,巡演中斷,開放麥也去不了,小鹿開始看《哈利波特》,三十幾歲的人重新像個小學生一樣着迷了進去,又哭又笑。她感覺笑聲就像《哈利波特》裡的魔法,一個咒語立馬煥發出奇妙的力量。
圖源:小鹿微博
她覺得,單口喜劇其實不僅僅是一種職業,更是一種生活方式。
因為喜劇創作要利用自己的負面情緒,段子往往來源于那些親身經曆中的尴尬、荒誕、憤懑、焦慮、不解……而成為喜劇演員讓小鹿多了一個旁觀的視角,能夠從當時的痛苦裡跳脫出來,審視這件事,一部分苦就消解了。
再把負面情緒變成段子,通過講述它,把它轉化成供大家開心的東西,一遍遍講,另一部分情緒也得到了撫慰。
小鹿很有沖動講的第一個負面情緒轉化成的段子,來自一段親身經曆。她想要打車,一直沒打上,這時一個大哥騎着電三輪過來,旁邊等車的小夥子激動地問他“海澱去嗎”,大哥說“海澱太遠不去”。
轉身把目光停留在小鹿身上,她當時穿着一件V領的衣服,明顯感覺到大哥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胸上,問她“去哪”,小鹿答“海澱太遠你不去”,大哥答:“也可以去。”
這句話讓小鹿渾身不舒服,後來這被她寫成段子講了出來“那是不是我的衣領開得再低點哪兒都能去”邊說邊用手比劃衣領高度,一直降到腳底闆“昌平、密雲、雲南、南極…”
圖源:Tedx演講
做喜劇是一種生活方式,還體現在白天創作晚上練段子的簡單的生活節奏上,喜劇演員可以把自己包裹在觀衆和笑聲裡。
小鹿在生活中也喜歡手舞足蹈、把想講的事用肢體演繹一番,她突然意識到沉穩的同齡人已經不這麼做了,原來自己還能這樣,因為一直活在觀衆的寵愛和鼓勵之中。
小鹿覺得這個工作的美妙之處就是啥觀點都能把它講成段子,跟觀衆分享,一起大笑,還能掙錢,這真是單口喜劇最愉快的地方。
「我想要表達什麼」
2016年,小鹿在電腦上建了一個文件,叫做「我想要表達什麼?」,誰還沒有10分鐘趣事呢?可是過了那10分鐘,便需要剖開自己,袒露自己,單口喜劇離不開真誠。
小鹿的成長經曆其實一直有一點性别模糊,她從小在班上都不屬于那種一眼就看見的好看的女孩,她就是普普通通,這種普通女孩一般人緣好。潛移默化中,小鹿也更希望被當成人來對待,而不是女性。
她覺得自己屬于女性意識覺醒得比較晚的人,包括她的表達,很多時候都是根據身體經驗自然生發出來,而不是有意識地從性别角度出發。
但是講着講着,她發現很多段子很多困擾,都是因為女性這個身份帶來的,多年後重新審視自己的作品,原來自己确實是在以一個女性的視角去看待世界并進行創作的。
小鹿大概是國内在舞台上講婦科檢查段子的第一人,在醫院的體驗很糟糕,感覺沒有尊嚴,于是她決定大聲講出來,“我作為一個演員,這是人生中第一次因為觀衆多而感到崩潰”。
她還以段子的形式寫她的哥哥,因為他的存在自己的人生變成了備胎模式,“感覺我的出生就是因為我哥太醜了,我爸想要重啟一次”。
她在台上講女人生孩子後身體出現撕裂、漏尿各種問題,但她還在擔心被丈夫嫌棄。嫂子第二胎生的女兒,長輩的态度是“沒關系”,小鹿很不解,“生女兒等于對不起嗎?”
有一次在播客裡聽到人說“跟個老娘們似的”,小鹿的怒火唰地一下上來了,為什麼“爺們”就是誇人的詞,“娘們”就是個貶義詞呢?于是她把第三個專場取名為《真娘們兒》。
個人專場《真娘們兒》
她在專場上說:“我們文化裡所有罵人的詞都是跟女性相關的,我覺得‘娘們’這個詞完全可以用來形容跟女性相關的一切優秀的美好品質,溫柔善良寬容博愛等等等等,詞性的改變真的需要我們一點點推動。我希望将來,男士真心贊美一個女士的時候,可以跟她說,親愛的,你是我見過最娘們的女人。”
在《女兒紅》的專場裡,小鹿講了30分鐘的月經,一開始有些觀衆感到不适,怎麼把這麼私密的事情拿到台面上講,後來慢慢地大家也能接受了。
有一場一個男觀衆問“為什麼講這麼多黃段子”,小鹿現場問其他人“你們覺得是黃段子嗎”,大家搖頭,她對那個男觀衆說“你看你多麼孤獨”。
小鹿總是用一個幽默的方式去達成某種交流,她堅信喜劇的魅力在于可以用風趣的角度讓你的想法容易被人接受。
小鹿本來不打算去雲南開專場,沒有必要讓父母親戚看到自己在台上吐槽他們催婚啊什麼的,但後來還是去了雲南,慶幸的是,專場裡涉及的關鍵人物都因為各種原因錯過了,沒有到場。
小鹿講了這麼多年脫口秀,她的爸爸還一直覺得女兒是一個不懂幽默、開不起玩笑的人,“關鍵是不好笑啊”,用小鹿的老話說“你的觀點不值得被記住,除非它有笑點”,但轉念想,何必跟長輩較那勁兒呢。
包括媽媽催婚也是一樣,雖然在台上小鹿吐槽了好幾十分鐘,但其實她也能理解媽媽的立場,能夠講出來的東西說明她已經跨過了、放下了,所謂“和解”指的是自己的inner peace,有更大的能量去理解更多人的處境。
不過關于“冒犯的尺度”這件事确實有點捉摸不透,喜劇本身就是要戳破一些東西,不可能說一個段子能夠滴水不漏到不冒犯任何人。
小鹿想起之前選日曆的精選段子,她選了一條很諷刺很好笑的“我們公司的網紅景點是女廁所,每次去都很多人排隊”,但是有人感到冒犯,為什麼要用女廁所的事情開玩笑。
她想過一個關于敏感的段子,看到菜市場那些熟透了長了斑點的香蕉擺在一邊半價處理,小鹿心想,“如果這個香蕉很敏感,它應該覺得這是年齡歧視吧”。
玩笑歸玩笑,一直支持着小鹿持續創作、持續表達的動力,還是源于她相信自己創作的真誠,做到有理有據還好笑,至于其他的就隻能抓大放小吧。
小鹿一直想做一個像《艾倫秀》一樣的脫口秀節目,之前做過一期《福鹿秀》破産了,後來策劃過《女性超車指南》,但是礙于自己沒有名氣,拉不到投資,忙活了4個月,沒有成功的希望。
唯一的一期《福鹿秀》
小鹿那時也感到一絲苦悶,因為被看見的先後順序不同,總有人說“在你身上能看見XXX的影子”,她把這寫成段子:“總說我身上有别人的影子,我是塊地闆嗎?”
為了被更多人看見,小鹿上了《奇葩說》,其實她并不喜歡說服别人、也不喜歡競争與對抗。去打辯論,她的心态是不把它想象成比賽,而是好好準備内容,把它打磨得更好笑。
就像這次的脫口秀大會,她寫給自己的話是“脫口秀不是一場比賽,是一輩子的事”。
說起她現在的狀态,有了一定知名度,紅了但又沒完全紅,台下的觀衆會分成兩撥,一撥很激動,另一撥看着激動的人卻無動于衷,有一個女孩大聲對身邊茫然的朋友說“她很紅的”,然後開始翻手機找熱搜視頻。
台上的小鹿内心覺得好笑,“紅跟漂不漂亮是一個道理,如果别人沒看出來,那就是還不夠”。
上了綜藝,是不是就成為了藝人,需要持續不斷的曝光,小鹿也覺得不必然,她沒有那麼想紅,主要還是想做成自己想做的事,用她在奇葩說上的話講“如果不出名可以做到這一切我也不願意出名,畢竟人活于世,最理想的狀态就是悶聲發大财”。
她還是想做屬于她的小而美的脫口秀節目,國内目前還沒聽過有一個持續的脫口秀節目,小鹿挺想試試的。
既然是一輩子的事,小鹿希望自己60、70、80歲了還能站在台上,跟大家分享那個時候的經曆或者困擾,譬如講講朋友們都死光了怎麼辦、孩子不養我怎麼辦、絕經30年怎麼辦…...
而目前單口喜劇在我國還太年輕了,小鹿相當于是這個職業的第一代人,未來會怎麼樣,還有待第一代人去拓荒。
她們不是彼此的競品
跟小鹿聊天的過程中,我很深的感觸是“體認他人的複雜”,就像小鹿去線下演出,面對形形色色的觀衆,有的認為月經是黃段子,有的發出很羞恥的聲音,有的拍手稱快。
小鹿遇到過一個四五十歲男性說:“女人就不是用來講道理的,而是用來寵的。”這個年代了還有人能夠如此自信地說出這樣的話,他讓小鹿看到了世界的參差,關鍵是周圍的人都在點頭附和。
短平快的互聯網給了我們某種錯覺,共識是可以輕易建立的,對錯是簡單的,判斷是非黑即白的。這種錯覺折疊了太多複雜的個體。
我對小鹿專場講的催生的段子很有共鳴,因為我也經曆過被媽媽瘋狂催生的階段。
小鹿反過來安撫我:“其實我能理解你媽媽,可能會跟我媽媽一樣有這樣的看法,你我都成長成了不錯的小孩,那我們的小孩大概率也會挺好的。而且媽媽會希望女兒的生活不那麼孤獨,有些确定的東西可以抓住,尤其像我這種工作充滿了不确定性。我理解催生,但是我也明白你我做不到。”
體認他人的複雜,意味着我們也應該去接納女性創作者的複雜。
這次《脫口秀大會》的彈幕上不斷出現針對女選手的各種比較,“思文來了楊笠可以退下了”“雙胞胎才是真女權”“鳥鳥曉卉是生活流競品”“XXX比XXX好笑”……
好像她們永遠擠在一個狹長的賽道上彼此競争,仿佛女單口喜劇演員隻能有一種好笑且正确的出梗方式。
這讓我想到喜劇演員凱瑟琳·賴恩公開退出自己上了三年的英國王牌喜劇綜藝,因為這檔綜藝每期6個嘉賓固定隻有一位女性。這是個被制造出來的讓女性互相角逐的虛拟戰場,而她受夠了。
講述女單口演員生态的紀錄片《歇斯底裡》裡也說,過去美國的喜劇圈制造過類似的虛拟競技場:兩個女孩不能挨着上台因為撞型了,我們已經有一位女演員所以夠了……
紀錄片《歇斯底裡》
不該是這樣的,單口喜劇這才剛剛開始發展,需要大量的新鮮血液加入,應該是女喜劇人湧現得越多越好,既要允許出現思文、楊笠、顔怡顔悅,也要允許小鹿、曉卉,還有山東全日制碩士唐香玉、老嫂子步驚雲……
豆瓣小組裡分析“為什麼同樣是女性視角,三弟小鹿的讓人有點不适”,角度已經刁鑽到這是“男凝視角”——雖然由女性說出,但是是女性身體裡的男性在表達。
這特别像《如何抑制女性寫作》書裡提到,19世紀女性剛剛開始寫作,有種否定她們的聲音是“她寫了,但是是她體内的男的寫的”。
書籍《如何抑制女性寫作》
說到底,還是因為單口喜劇方興未艾,生态太不成熟了,目前的受衆主要集中于20 的年輕人,講述的話題也有着重大的缺失,出現一個58歲的黃大媽講她“出去看看外國的老頭”都是巨大的進步。
那麼初代拓荒者走到哪一步了呢?
小鹿線下講單口八年,她後來逐漸減少做律師接案子的頻次,去年暫停了律師執業證,全職做單口喜劇。
去年周奇墨做了千人規模的專場巡演,今年小鹿做這個了不起的嘗試。她給自己定下目标,每年出一個個人專場。
其實線下專場每次也就千百人,不能快速提高知名度,但有了push,小鹿每個月都要創作,會生發出一種職業感來。
我特别喜歡唐香玉在節目上講的一段話,她說:“想探索一下一個很普通、很中規中矩的女孩,她的人生邊界在哪裡,能不能試着打破一下。”
這放在小鹿身上同樣合适,小鹿自認也是一個普通的女孩。
她走出鄉村去到北京,來到舞台上,再通往更大的世界,我們期待着去發現,她生命的疆域有多大。
小鹿注定走上這個沒有前人做模闆的新世界,這裡沒有現成的答案,她還有她們要去創造一種新的答案,一種新生活的可能。
這不僅僅是一次岔路口的選擇,而是每一次堅定地不斷地選擇它走下去。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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