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0歲的諸瑛第一次執裁斯諾克世錦賽,她也成了第一名登上克魯斯堡賽場的亞洲女裁判。“克魯斯堡是這樣,它當中兩張球台,有一場比賽就安排我和塔布一起走出去。”1967年出生的英國人米卡拉·塔布是世界上第一個執裁積分排名賽的女裁判,“我當時不知道,後來電視台解說比賽的朋友跟我說,我們出場時現場放的那首歌很有名的,是一首女權主義的歌曲。”女權主義?諸瑛想,雖然斯諾克是男人的運動,作為女裁判的自己等于是在一個屬于男人的世界裡生存,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和這個詞沾邊。她沒有伸張過女人的權益,從根本上也不覺得男女之間有什麼不平等現象的存在。“應該還是文化差别吧,我畢竟是成長在一個男女平等的社會裡……”
過去一周,斯諾克上海大師賽在環球富豪酒店舉行,淡出很久的諸瑛又出現在了這項賽事上。晨報記者在比賽間隙對她進行了采訪,關于女權的話題是其中的一個插曲,她還和我們分享了自己消失的兩年裡做了些什麼。
當年放的這首歌叫《Sisters are doin' it for themselves》,翻成中文大緻就是“姐姐妹妹站起來”的意思。美國著名黑人女歌手阿麗莎·富蘭克林在1985年首度唱響這首歌,我們現在來看看開頭的幾句歌詞,可以說開篇就相當點題了,“他們曾經說,每個偉大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現在時代變了,你知道這話已經不對了,所以我們走出了廚房……”
男性壟斷的斯諾克世界 竟然還有女裁判?唱歌的是美國人,寫歌的卻是英國人,創作者之一就是英國著名搖滾女樂人安妮·雷諾克斯,其畢生緻力于為女性以及性取向異類人群争取權利。英國雖然是一個發達國家,但女性的社會地位長期受到壓制,今年年初BBC的女編輯和女記者們還掀起過一波因為“同工不同酬”而辭職的平權運動。
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誕生的斯諾克運動又是一項被男性壟斷的運動,可想而知,女性在其中獲得的生存空間是極小的。在諸瑛之前,塔布曾是唯一的那個。
塔布是斯諾克女裁判的标杆
不是說沒有其他的女裁判,而是她們都在相對低級别的賽事。來自男裁判們的敵意顯而易見,他們在背後編造各種關于塔布的謠言。各個行業都有這樣的男人,他們從來不會幹脆利落地承認自己輸給女性對手單純是因為技不如人。
塔布曾經說過,自己花了幾年的時間才讓大家真正認可她的能力。然而當她登上世錦賽決賽的舞台時——即便已經不止一次——人們看到這個身着深V領内搭的褐發美人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問一句:
是因為她真的優秀還是因為她長得漂亮呢?女裁判的形象永遠是看客們議論的焦點話題之一,對于諸瑛而言,她并不排斥自己的外表被談論。事實上,她相當坦率地承認,女裁判的成功和她們的形象是必然有關的,但一個前提是,她們首先要保證自己的業務能力過關。
她講了一個故事,發生在自己出道不久之後,那時她還沒有放棄本職工作。
我第一次裁國際比賽是ESPN亞洲九球巡回賽的上海站,就在華山路的上海賓館打。我當時還在上班,比賽确定下來以後通知我,實在請不出假,就跟他們說禮拜五下了班可以過來。星期五晚上執完比賽,他們的賽事總監直接就跟中方說了,“後面兩天的比賽都讓她裁。”在你的專業技能被認可的基礎上,再加上好的形象,效果肯定會更好。這天晚上她原本差點就錯過了機會,“星期五的下班時間,又碰上下雨,真的什麼車都叫不到。我站在膠州路上,四個路口都有人等着搶差頭,連摩的都沒有一輛。怎麼辦?這時候面前開過去一輛警車,我心生一計。等第二輛警車再停我面前的時候,我就敲窗了,跟他們說了這個情況,人家警察很爽快地就載我過去了。”
拒絕一眼望到頭的人生 與斯諾克“一見鐘情”下着雨的十字路口,怎麼也等不到的空車……這些隐喻般的場景似乎在向我們揭示出人生的一點要義:機會常常産生于看似無望的境地之中,而如果不在此時将它抓住,就再也沒有下一次了。它和那天晚上出現在諸瑛面前的警車不一樣,一輛開走之後還會有下一輛。
29歲那年,她在業界已經聲名漸起,但她覺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瓶頸期,身處的環境已經沒有更多上升的空間了。諸瑛決定去英國專攻裁判,她學習了一整年,後來在接受采訪的時候經常舉這個例子,“如果我是一名英格蘭的乒乓球裁判,我肯定也想來中國見識見識,感受一下。”她在英國度過了自己30歲生日,“當時是帶着自己這個人去感受,至于最後能收獲多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自己要去,就去了,去之後才發現收獲比我預期得要大。”
朋友都說,佩服她的勇氣,“我确實是毫不猶豫,再加上爸媽也比較支持我。他們是覺得我從小就還蠻有清頭的,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做一個決定。越是那些看似瘋狂的念頭越不能有顧慮,當你有所顧慮的時候,你就有保留了。”
對于一個雙子座的人來說,哪怕在新的嘗試中摔得灰頭土臉,也好過一眼能望到盡頭的人生。
朋友都說我是不走尋常路的人,但在我自己看來,所有的選擇都很簡單,因為這些選擇都是基于“我喜歡”。那會兒還在公司上班的時候老闆有一次找我談,想讓我去另一個崗位,發展前途會更好,我直接就拒絕了。我說自己對這工作沒有熱情,沒熱情就勢必做不好。當你發自内心喜歡一樣東西的時候,你的投入度和專注度是不一樣的。我其實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一路走來都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當你走過來之後,走到一個比較平順的地方了,再回頭看,雖然決定做得簡單,但也許過程并沒有這麼容易。這份喜歡最初的起點在哪裡呢?諸瑛依然記得那些夜晚和自己那份忐忑的心情。
1999年,我讀高三,學習壓力很大。我爸媽每晚吃完飯出去散步,我就抓緊這半個小時偷看電視。那天正好看到電視台在轉斯諾克,是在上海辦的斯諾克公開賽。就這麼喜歡上了呀,當時就坐在床沿上看,因為離電視機近,方便我一聽到他們開門的聲音就關電視。那屆比賽,後來是希金斯拿的冠軍。女裁判的生存之道:自信、控場以及察言觀色諸瑛身上顯而易見有上海人的活絡,她善于抓住人生中的機遇,更善于為自己創造機會。當年還在讀大學的她就主動找到上海市台協,并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後來才有了接受裁判員培訓的機會。
我當裁判的時候國内幾乎沒有女裁判,那些裁判前輩和我年紀差距也很大。這份工作還沒有市場化,關注度也不高,而且工作強度很大。我當時去參加培訓的時候大家都在問,這個小姑娘哪裡來的,他們對我沒有惡意,隻是單純覺得奇怪。也可能因為這樣一個大環境,競争很少,就使得我的表現更容易被發現,更容易被認可。2004年,諸瑛執裁了人生中第一場比賽。
這年我22歲,上海有個業餘比賽,這些選手打球的年數都比你年紀大。你的一個判罰被他們提出質疑,瞬間你自己就沒自信了。确實這個時候經驗也比較少,規則也會有微調。你有沒有自信不僅自己感覺得到,别人更感覺得到。你報的時候遲疑個零點幾秒,或者聲音不那麼堅定,他們也會有質疑,會問你為啥犯規啊,是不是看錯啦,即便不是想讓你下不來台,場面已經不太好看了。
作為一名在男人的世界裡摸爬滾打的女裁判,性别既是她的優勢,也是她的劣勢。她比男裁判更容易引人注目,這是毫無疑問的,但這同時也意味着她每一個争議的判罰、每一次微小的失誤都會被放到顯微鏡下打量。塔布說過,自己犯過很多錯誤,然而也正是這些錯誤成就了日後的自己。對于諸瑛也一樣,正是在經驗和教訓的積累交替中,她漸漸實現了自我的完善。
我現在培訓裁判的時候也會跟他們說,熟知規則是最根本的。如果連這個都做錯,那就沒啥好說的來。做到這點,60分,我可能講得苛刻了點。決定你作為裁判能達到什麼成就,決定你到底隻是一個合格的裁判,或者一個好裁判,還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裁判,就在于60分以外的那幾十分。比如控場,“呂康明老師以前一直跟我強調,同樣一件事情,裁判采取不同的方式,可能就有不一樣的效果。我以前年輕氣盛,脾氣比較爆。有觀衆稍微影響了比賽,我會把他們請出去,被我請出去的也不止一個兩個了,我當時的角度就是你影響比賽了,我要保證球員比賽。”
她曾親眼目睹球員因為受到觀衆幹擾輸掉比賽。
威爾士公開賽上,斯蒂芬·李當時最後一杆,而且就一點點距離,很直的,打進去就赢了。這時候全場鴉雀無聲,但就在出杆的那麼零點幾秒,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來了。他人一慌手一抖,沒打進,最後比賽也輸了,像這種就真的很懊惱的。現在我也常常思考,有沒有更好的方法可以達到效果,畢竟如果有觀衆被請出去的話無論對于個人還是轉播,都不是最好的影響。以及,懂得對球員察言觀色。“楊是公認的世界第一裁判,他教我開賽前多和球員聊幾句,大概知道他今天狀态好不好,在場上可以多關注一點。記得有一場比賽我要上場前,楊跑來和我說,‘你等會稍微注意下這個球員,他可能會情緒不好。’原來是怎麼回事呢,他告訴我,這名球員的朋友陪他來比賽,住一個房間,剛剛暴斃了。我上去稍微觀察了下,發現他情緒還蠻穩定的,也就放心了。”
與球員打交道也是裁判工作中的重要一環
女裁判受性别歧視?但因為熱愛她一定堅持塔布曾經這樣形容自己在斯諾克女裁判這一小衆群體中扮演的角色,她說,“我是那個扛着大旗的人。”對于諸瑛而言,她在國内所擔當的也是這樣一個先鋒角色。出于自謙她也許不會承認,但事實上一批後來者都是受了她的影響。
我在裁判員培訓班上講課的時候也注意到,現在接受培訓的人裡有差不多一半是女性。其他同事就開玩笑說,“諸瑛,這些人都是因為你來這裡的。”其實台球的群衆基礎是很廣泛的,但是很多女孩子之前不知道這種可能性,直到看見我出現在比賽場上才意識到,“原來還可以以這種方式參與啊?”就都來了。這些人裡,可能有真正喜歡斯諾克這項運動的,也會有追星族,甚至有些隻是為了被轉播比賽的鏡頭掃到從而走紅。所以諸瑛提前打了預防針,“從這個培訓班領到證書走出去,并不意味着你一定會出現在斯諾克比賽的電視轉播鏡頭裡,肯定要付出很多很多。”她以自己剛出道時為例,講述了這份工作的不易。
周一到周五上班,周六和周日裁比賽,都是業餘比賽。最早八點鐘開賽,六點就要出家門。站上一整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就覺得隻要坐一會兒就好了,因為吃不動了,咀嚼都覺得累。緩一緩喝點水,休息個二十分鐘,再上去。打到晚上十點、甚至十二點都有,叫車子回去路上睡着,睡過頭了。眼睛一睜已經開到很遠的地方了,心裡吓一跳,這是哪裡啊?所以,如果你隻是為了好玩是堅持不了很久的。斯諾克這項運動在英國的土地上正在日漸式微,尤其是煙草贊助商們退出之後,想繼續發展這項屬于紳士們的運動,必須想點其他的辦法吸引外界的關注。比如使用一些形象靓麗,業務能力又出色的女裁判,但其背後的思路,則多少和“Sisters are doin' it for themselves”這首歌傳遞出的女權主張是背道而馳的。
而三年前,塔布宣布退出斯諾克圈子,深層的原因也正在于性别歧視,她認為有一筆獎金給了男裁判們,自己的卻被毫無理由地剝奪了。即便真的存在這種性别上的不平等,可以預判到未來還是會有越來越多的女裁判出現在這項運動中。但正如諸瑛說的,能堅持下去的一定是因為真心熱愛。
之前有人采訪我,問“你會不會一直裁下去?”我說,我應該不會離開這個項目。手記 蛋糕也要做到第一有兩年左右的時間,諸瑛淡出了斯諾克愛好者的視線。英國的斯諾克論壇裡偶爾會有球迷提起這個“笑起來很漂亮”的中國女孩,猜測她是因為結婚後把重心移至了家庭。其實呢,諸瑛說自己是用這段時間開發了一項副業,她現在除了台球裁判還擁有了第二層身份——蛋糕店老闆。這不是玩票性質的副業,為此,諸瑛去著名的法國藍帶進行了一整年全日制學習,并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
諸瑛參加藍帶畢業典禮
“我是在英國比賽的時候接觸到蛋糕,國内那個時候還沒有翻糖蛋糕,當時我們的蛋糕就是一圈奶油上面放幾片水果插個蠟燭就好了,而他們這種蛋糕很寫實,很具像,你收到這樣的蛋糕肯定很開心。”她開始在家裡烘焙,“我這個人就是哪怕玩都要成為玩得最好的那一個,慢慢就當一個小事業做起來了。”大概有兩年半的時間,她忙于蛋糕店的創業和學習。“我是學理工科的,做任何事都要先知其所以然。為什麼這兩種口味搭,為什麼這個味道和另外的味道不搭,這些我都想知道得一清二楚。說到口味,法國甜點是全世界公認的。”
所以就想到去藍帶學手藝,上海雖然有藍帶的分校,省去了她去巴黎的折騰,但全日制的學習也很磨人。“因為這時候我的工作室‘I Sweet’也在運作,所以兼顧起來還是很累的。學校的考勤特别嚴格,曠課六堂課取消考試資格,所有事假病假都包含在六堂課裡。”去年一整年,為了順利畢業,她就裁了兩個比賽。
我上海大師賽請了三天假,無錫請了三天假。等于把所有的假都支配了,剩下就一天都不能睡過頭不去了,我每天鬧鐘開兩個,就怕再有一次錯過就完了。其實真的有很驚險的情況,那天真的是就錯過了。我們每天都必點名的,點到我之前兩三個人,突然不點了。這種情況整整一年都沒出現過,同學都說,你真的運氣太好了!今年6月底,諸瑛從藍帶畢業。回歸斯諾克的同時,蛋糕工作室的業務也在繼續進行,她主要負責新品研發方向的把控。
新款的中秋蛋糕很精緻
我現在忙這兩樣已經忙死了,馬上要中秋了,他們提了很多點子,我就抓了一個重點,我說一定要有桂花。首先桂花很中式,而中秋又是個中式的節日;其次桂花的味道沒有人會排斥。這些具體做起來都是要花精力的,而要想做到最好,就要花更多的精力。,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