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變二則
(一)
陝西某村莊有個胡姓女子,嫁到李家作媳婦。一天夫婦發生争吵,女子賭氣出走,不知去了哪裡。丈夫以為她回了娘家,可去探看卻并沒有回去。找遍了所有的親戚朋友家,都不見她蹤影,于是兩家打上了官司。衙門把李某抓起來嚴刑拷打,無法得到證詞,隻好把他扣押在監獄裡,一關就是一年多。
村莊後邊緊靠着叢山峻嶺,人迹罕至,隻有樵夫獵人偶爾進山。有位樵夫進山林砍伐木柴,忽然看見一個人懸吊在柏樹上,眼睛大如酒杯,高舉雙手做出撲人的樣子,發出吱吱的響聲像是蝙蝠鳴叫,身子搖搖晃晃如同在蕩秋千。樵夫吓得半死,狂奔下山,告訴同村的人。村民們聚集起來手持棍棒,鼓起勇氣前去,從四面打去,那懸吊的人很長時間一動不動。李家的鄰居也在,雖然懸吊的人衣服已經年久變舊,但還能辨認出就是胡姓女子,去告訴她的父母,請他們來辨認,一看果真不假,于是伏在女兒屍體邊大聲痛哭。衙門派人驗看後焚毀屍體,臭味散布幾裡之遠,發出嗤嗤的聲音。長達一年多的疑案這才了結。
(二)
有位前輩某公,沒中進士前入京應試。為了避開喧嚣,寄宿在廣渠門外一座古廟中。廟中房舍雖多,卻大多低矮狹小,不适宜讀書學習。隻有一所小閣樓,十分雅淨高敞,就租下暫住。寺裡的和尚告誡他說:“住這裡也可以,隻是要提防強盜,後窗最好不要打開。”某公聽後答應了。住了沒幾天,感到炎熱難耐,某公暗想:“夏天悶在屋内,古人就以為不宜,不通風無以消除暑氣。即使有強盜,我一個窮書生又有什麼好怕的!”于是拔掉窗栓打開窗戶,隻見外面是碧綠的田野,一望無際。閣樓下面是一片墓地,古墓一個挨一個,不下百餘座,還有尚未落葬而隻用磚在棺木外砌個牆壁,堆在亂草之中的,也有十幾座。
某公笑道:“正好聊以自娛。”正值夜月當空之時,清風送涼,某公獨自斟酒,邊喝邊倚窗遠眺。醉後又将酒灑在樓下的墳墓上,表示祭奠之意,說:“長眠人如有像劉伶般嗜酒的,見到這酒,想必會來歆享吧!”
大約二更以後,聽到一個棺柩邊發出窸窣的聲音。某公起初以為是風吹草木的響聲。後來響聲越來越大,棺材的蓋闆突然掀落在地,一具屍體從裡面爬了出來。全身雪白,兩眼綠色,在月光照映下發出螢光。某公非常害怕,但他平時有些膽量,敢作敢為,又想:“雖說它是鬼,但樓高有幾十尺,并不可怕。我倒要看看它出來幹什麼?”迅速吹滅了蠟燭,暗中窺看。屍體出來後,先向棺柩叩拜,棺闆就合攏起來。屍體僵立着,瞪着眼睛,忽地一下向西而去,像風一般迅疾。某公驚愕不已,估計它一定還要回來,于是關上半扇窗,屏住呼吸悄悄等待。
将近三更時分,月亮開始西落,屍體果然回來了。轉眼間到了棺柩前,正要叩拜,某公突然感到喉嚨口發癢,止不住大聲咳嗽。屍體連忙起身,直盯着閣樓的窗戶。
某公急忙關窗,不料用力過猛,窗的榫頭脫落,一下子掉到了樓下。屍體馬上奔過來,往上一蹦,離窗隻差咫尺之遠,某公十分緊張,拿起燈架打過去,屍體掉下去又往上蹦。某公倉促間随手拿起一套書,使勁撲打,正好擊中屍體的腦部,它一下子仆倒在地,再也不能動彈。某公這才下樓,敲開寺僧的房門,說出了事情的經過。寺憎大驚道:“再三關照過你,不是我們多事,你為什麼不聽從,招緻如此驚吓?你今晚就和老僧我同睡,明天再想辦法。”某公入睡後,多次從夢中驚醒。
第二天,寺僧召集十幾個長工,帶着武器去墓地。衆人見到屍體,都不敢走向前,過了很久才靠攏過去。用家夥把屍體撥動開來,隻見它全身長滿一寸多長的白毛,嘴巴闊大,一直延伸到腮邊.十個手指如同鷹爪。寺僧說:“怪不得整個夏季都沒有雨水,原來是這個旱魃在作惡。”報請官府來查驗後,堆積柴火将屍體焚毀,邊燒邊發出唧唧的晌聲,散發出很濃的臭味。再看某公用來打鬼的書,原來是《周易》的下卷。
寺僧笑道:“讀書人用的兵器,也與衆不同啊!”某公很快就移居到京城裡,遇人就講述這段見聞。後來他應試及第,做官一直做到少宰。
【原文】
屍變二則
陝西某村胡氏女,嫁為李家婦。一朝反目,女負氣出門,不知所之,李以為歸其母家,往探之,未嘗歸也。遍叩親故,皆無有。遂成訟,有司嚴刑拷掠,不能成獄,缧绁者歲餘。村後固接亂山,人蹤罕到,唯刍荛雉兔者,間一過焉。一樵入林伐木,于萬樹中,見一人懸柏樹上,目大如盞,舉兩手作撲人狀,聲吱吱若鳴蝙蝠,身搖搖如戲秋千。狂奔下山,述于村人。村人聚衆制梃,鼓勇而往,四面擊之,良久不動。李之鄰裡鹹在,其服色雖舊猶,猶辨為胡氏女,白其父母令觀之,真實不虛。撫屍大恸,因驗而焚之,臭達數裡,叽叽作聲,疑案始結。
蘭岩曰:
匹夫匹婦,自經于溝渎,而莫之知也,因屬常事。獨不解年餘懸萬山中,僵而能鳴,索且不朽,是為不可信,而可怪耳。
先達某公,未第時,公車入都,因避嚣,停裝于廣渠門外一古寺中。僧舍雖多,大率湫隘,不堪肆業。唯小閣兩楹,殊精潔高敞,因稅居焉。僧囑曰:“居此亦不妨,第須防暴客。後窗可不必開也。”公諾之。
居無何,甚苦炎熱,自思夏日樓居,古人所忌,非北風不能消暑,縱有暴客,亦不足為寒士憂。遂拔銷啟窗,見綠野青疇,一望無際。樓下臨叢葬處,古冢累累,不止什佰,更有未葬而甃厝于茂草間者,凡十餘柩。公笑曰:“對此正不敢不樂。”夜月上,清風送涼,乃命酒獨酌,憑窗遠矚,醉後灑酒奠樓下曰:“長眠人苟有荷锸者,見此杯中物,當來歆也。”
約二更餘,聞一厝柩邊,窸窣有聲,公疑為草木之兵。俄而聲漸厲,柩蓋蓦然落地,一屍匍匐而出,遍身雪白,兩眼綠色,映日如螢光。公大駭,然素有氣敢任,且念彼雖鬼物,而樓高數尋,亦不足畏,第觀其出欲何為。亟滅燭以觀之。屍既出,向其柩拜之,複合,僵立瞪目,釶然西去,迅疾如風。公錯愕不已,料其必反,乃閉半窗,屏息以待。三更向近,月色西沉,屍果還,瞬息至柩前,方下拜,公适喉癢,不禁大嗽。屍伥然起,直視樓窗,公急閉窗,用力猛,窗脫榫,頓然落樓下。屍即奔至,向窗一踴,不及者咫尺。公大窘,提燭檠擊之,颠而複踴。公倉皇間,于手邊得書一帙,極力撲之,中其腦,倨然仆地,遂不複動。公始下樓,撾僧房門以告,僧大驚曰:“戒公者,誠非無謂,奈何弗聽,緻此恐怖?請暫同老僧榻,明日當為計也。”公就枕,夜夢數驚。
翌日,僧糾合長工十餘人,執兵而往,見屍無敢向前,久之始集,以物枨撥之,舉體白發長寸許,巨口過腮,十指堅甲如鷹爪。僧曰:“怪底一夏無雨,此魃為虐也。”報官驗訖,聚薪焚之,唧唧之聲不絕,臭不可近。視所擊書,則《周易》下卷也。僧笑曰:“措大兵器,亦大異人。”公旋移居入城,逢人則述之。後及第,官少宰。
蘭岩曰:
荒郊斷壟,赍恨終天;蔓草寒煙,含悲長卧。怅孤魂于萬裡,無日還家;歎骨朽于百年,誰人布奠。緻成旱魃為虐,戾氣成妖。鬼也,而不安于穴,聚薪而焚之,良可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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