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劇《五星出東方》片段，參考漢代出土的傭人文物，不同于輕歌曼舞，反倒更有幾分端莊典雅，力圖呈現出宮廷感與威儀感，可謂“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之寫照。

舞蹈伊始，背景浮現出《四神雲氣圖》。飛龍在天，朱雀銜角，白虎攀樹，這一被稱為“四最壁畫”（篇幅最大、年代最悠久、保存最完整、考古藝術價值最高）的文物，彰顯出泱泱大漢的氣魄。

四神雲氣圖。來源/《元宵奇妙夜》截圖

而後，背景中出現翻轉一塊塊漢畫像磚，帶有亭台樓閣、舞樂百戲、奇珍異獸、神話典故等圖案的建築用磚，反映了漢代的社會風情和審美風格，跨越千年，拼湊出沉寂已久的時代經典。

漢畫像磚。來源/《元宵奇妙夜》截圖

而最激動人心的，還當屬“五星出東方”的織布場景。織線穿梭，伴随舞者翩翩起舞，大地上鋪陳出兩個篆體：五星，大漢的繁華景象便從這瑰麗絢爛的方寸織錦中展開。

篆體“五星”。來源/《元宵奇妙夜》截圖

這“五星”是什麼來頭？還得從一塊織錦說起。

五星出東方織錦

一提到“五星”與“中國”，大家第一反應或許是五星紅旗，而此處的“五星”，比我們的國旗還早上千年。它出自1995年在新疆尼雅中發現的漢代織錦，上織有八個篆體漢字：“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五星出東方織錦。來源/《如果國寶會說話》截圖

且不說古墓本身就帶一些傳奇色彩，“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八個字也太像一種神秘預言了。更巧合的是，當時考古隊長之一正是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齊東方教授。當時織錦一出土，所聞者無不稱奇。

織錦是在一座東漢末至魏晉時期的男女合葬墓中發現的，是射箭時系在射手臂膊上的護膊，以鮮豔的白、赤、黃、綠四色在藍（青）底上織出漢式典型的圖案：雲氣紋、鳥獸、辟邪和代表日月的紅白圓形紋等，采用的是代表漢式織錦最高技術水平的五重平紋經錦。色彩之絢爛，工藝之精良，昭示着墓葬主人高貴的身份和地位。

考古發現漢代織錦。來源/《如果國寶會說話》截圖

“五星”的含義就蘊含在織錦的五色中。有研究認為，織錦以綠色代黑色，采用中國傳統五色“青赤黃白黑”，與五星“歲星、熒惑星、鎮星、太白星、辰星”對應。之後東漢道教興起，附和五行學說，将上述五星改稱木星、火星、土星、金星、水星。這一寓意在視頻的末尾也有所體現。

鳥獸、日月圖案。來源/《如果國寶會說話》截圖

這麼看來，“五星出東方利中國”是一句中國古代“星占”術語。

“五星出東方”是什麼情況

我國古代天文學家為了觀測日、月、五星的運行，劃分了二十八個星區，其中有東方青龍、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各七宿組成。在這句術語中，“東方”指的是我國古代星占術中特定的天穹位置。

星宿圖。來源/網絡

而“中國”則是一個不斷演化的概念。在《詩經·民勞》中有言：“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主要指“京師”，是中心都邑的意思。春秋戰國後，中原與華夏文化意味則愈加濃厚。待秦漢大一統，國家疆域的不斷擴大，原先被稱為“四夷”的邊遠地區也納入了“中國”的範疇。

“五星出東方”，意指五顆行星在某一時期内同時出現于東方天空，類似于我們常所說的“五星連珠”或“五星聚會”。

在古人看來“天垂象，見吉兇”，每一次五星聚合都可能有所隐喻，必與戰争勝負、王位安危、年成豐歉、水旱災害等政治、軍國大事息息相關。

堯在位時，“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竹書紀年》），這種祥瑞的景象，表示聖君在位，國泰民安。而禹在位時也發生過同款吉兆，“禹時五星累累如貫珠，炳炳若連壁”（《太平禦覽》）。照學者班大為的觀點，根據古籍和現代天文反推，夏商周三代建立時，都出現過五星聚合。

這麼看來，“五星連珠”有點像個形容詞，但凡國家興旺，都可以拿出來誇兩句。隋朝名臣楊素在《贈薛播州詩》中贊頌道：“五緯連珠聚，千載濁河清。”唐高祖李淵退位後，為李世民作詩《為秦王制詩》寫道：“聖德合天地，五宿連珠見。和風拂世民，上下同歡宴。”

這是五星連珠趕上了正兒八經的好時候了，但情況比較複雜的時候怎麼說呢？

據考證，在華夏五千年文明史上，有史記載的五星聚會達十餘次。如果按照科學計算，數量應該更多才對。有學者認為，除了天氣不好，沒有監測到的情況，還有可能是史書“寫不了”，寫了要出大問題。

有網友通過現代軟件測算認為，呂後執政的時期（前188-前180），曾出現過五星連珠。在當時，女人當政本就不被接受，就算當時記錄了，之後修史時也會被抹去。

軟件生成的呂後時期的五星連珠。來源/知乎@黃誠赟

“五星若合，是謂易行。有德者受慶……無德者受殃。”（《史記·天官書》）

根據司馬遷的說法，五星連珠也有寓意不好的時候。《新唐書·天文志》中記載，天寶九載，“五星聚于尾箕，熒惑先至而又先去”，有人認為這次天象與幾年後的安史之亂緊密相關。

曆史上著名的五星連珠

“五星聚東井，天下王業開”（南宋，方逢辰《贈星命舒雲峰》），古代最經典的一次五星連珠，當屬劉邦即位。據《史記》記載，西漢開國功臣張耳差點就投奔了項羽，之所以選擇劉邦，還得多虧了五星連珠的故事。

漢元年，劉邦攻入鹹陽，滅了秦朝，項羽軍破函谷關，進屯新豐、鴻門。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大封功臣，封劉邦為漢王，張耳因其貢獻也被立為常山王。他的生死之交陳馀卻認為自己的功勞與張耳相當，項羽隻封自己一個侯，太不公平了。加上巨鹿之戰中二人心生芥蒂，故率兵襲擊張耳。

張耳大敗，不知道何去何從。一方面，他與劉邦本來是有交情的；但另一方面，項羽現在實力強勁，又器重他。怎麼辦呢？想來想去，還是投奔項羽吧。

張耳敗走。來源/電視劇《楚漢傳奇》截圖

這時，張耳身邊的甘公對張耳說：“漢王之入關，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楚雖強，後必屬漢。”别看現在項羽強，但是五星連珠指向的是劉邦，之後天下肯定還是屬于漢的。張耳一聽，還是得順應“天意”，于是找了劉邦，受到劉邦厚待。

然而，即便這次五星連珠在《史記》《漢書》《宋書》等史料中多次出現，其真實性仍然受到後世質疑。

在《北史·高允傳》中，司徒崔浩曾經搞了以“天文曆法”為主題的學術沙龍，當時崔浩侃侃而談，表現出對曆代天文星象變化了如指掌的樣子。高允聽不下去了，不客氣地認為，“漢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于東井”就是假的，不過是為了增加戲劇感。

金星和水星基本是跟着太陽一起升落的，冬天十月份太陽還在西南，金水兩星至少也是在西南地平附近，并不會到東北地平。（“冬十月，日旦在尾、箕，昏沒于申南，而東井方出于寅北，二星何因背日而行？是史官欲神其事，不複推之于理。”）

但這絲毫不影響“五星連珠”在古代政治中的魅力。除了王朝更疊，在打仗方面，也需要“天意”加持。

五大行星。來源/《元宵奇妙夜》截圖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一言現存最早的記載是《史記·天官書》：“五星分天之中，積于東方，中國利；積于西方，外國用兵者利。”後《漢書·天文志》《晉書·天文志》《隋書·天文志》均有類似記載。

據考古報告，與“五星”織錦同時還出土了一件“讨南羌”織錦殘片，它與“五星”織錦屬同一織物，連起來可以解讀為“五星出東方利中國讨南羌”，與漢羌戰争是緊密相關的。

《漢書·趙充國傳》記載，當時年逾七十的老将趙充國奉命讨伐羌人。老将軍，年紀大比較穩重，堅守金城不出。百姓受征戰之苦、軍費開支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朝廷裡不少大臣都着急起來，這些老将軍并非不知曉，但自有自己的謀略。漢宣帝隻得以天象為由催促他：“今五星出東方，中國大利，蠻夷大敗。”

讨南羌織錦。來源/《如果國寶會說話》截圖

在古精絕國的高規格葬墓中發現這一中原之錦，有不同猜測。有人認為是墓主協助大漢打勝仗所獲的贈物，也有人認為是西域國王以漢軍遺物做壓勝之用，以行詛咒巫術，無論哪種說法，都從側面反映了西域各國對大漢軍隊的敬畏。

不得不說，“五星出東方利中國”“五星聚東井”這些星占術語起到了很好的鼓舞士氣的作用。

當然，在今天看來，這些言談與國家富強之間的關系不是前者預言後者，而是後者滋養前者——唯有國家強盛、民生安甯的社會中，才會出現異彩紛呈的文化現象，才會有天下歸安、民心所向的社會認同，也才會有人人道而贊之的藝術表現。

參考資料：

[1]五星出東方利中國.中國國家曆史，2020-01-07

[2]【光明日報·文化遺産·亮寶】“五星出東方利中國”護膊.光明日報，2015-02-11

[3]王瑟.“五星出東方利中國”的解說[N].光明日報,2012-01-06(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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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袁恩培,石琳.柿園漢墓《四神雲氣圖》“四神”形象及作用探析[J].中州學刊,2015(07):123-125.

[9]吳曉鈴.漢代畫像磚裡的神奇世界.四川日報，2017-04-07

[10]“錦繡”！舞劇《五星出東方》這一支舞絕了！.北京演藝集團，2022-01-20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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