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鄉的河道裡,有許多石頭,大的、小的、白的、黑的……但到了冬季卧酸黃菜時,故鄉人唯獨對于質地細膩的扁圓形石頭情有獨鐘。順着河道撿一塊拿回去,可以腌漬酸黃菜用。
這種石頭我們叫它壓菜石。用它壓住卧菜缸裡的菜,以免菜葉子浮出水面壞掉。
數十年前,家家戶戶冬季都要腌漬酸黃菜。卧酸黃菜程序并不複雜,把蘿蔔纓子、白菜幫子等,切成絲狀,過開水煮了,放進一口缸裡,再兌入做豆腐的酸漿水,用石頭壓上後,過幾天這菜就變酸了、變黃了(酸黃菜的名字也就由此而來)。
把酸黃菜用油和蔥、姜、蒜、辣椒炒熟,做下飯菜是一道美食,或者吃酸黃菜撈面、酸黃菜餃子,更是美味無比。
那時人們生活貧困,缺吃少穿的。
特别是到了冬季,沒有新鮮蔬菜,每頓吃飯的下飯菜,成了大問題。
而酸黃菜腌漬好後,可以放半年之久,所以成了人們居家過日子的首選。
記憶中,我家竈間的一角有機口大缸,缸裡盛滿了各種酸黃菜。
母親做飯時,就順手用筷子撈出來一些。
母親說:“撈的時候,要把壓菜石搬起來,隻撈四周的,石頭容易翻了。”
可我總是偷懶,就隻撈石頭周邊的。
泡在酸黃菜湯裡的石頭特别漂亮,它圓溜溜的外形,綠瑩瑩的色澤,又因為有菜葉附着,看來像是件藝術品。
有時候,天氣冷,竈間酸黃菜缸裡結滿了冰,白生生的冰覆蓋着酸黃菜和石頭,撈的時候,還要用硬物砸碎了。
這時,壓菜石會微微地露出它的頂部,深色的石頭,看來像一隻睜得大大的眼睛,充滿了渴望。
酸黃菜在農家是珍貴的,所以母親對于腌漬酸黃菜和選擇壓菜石特别講究。
葉子要新鮮、幹淨,菜品要分開盛放。一缸蘿蔔纓子,一缸白菜幫子,倘若有條件,再腌漬一缸圓包菜葉或者小個頭的蘿蔔等,分門别類、整齊排列,頗為壯觀。
而壓菜的石頭要光滑平整的,有的石頭容易粉碎,有碎石吃到嘴裡,一頓飯都糟蹋了。
為了撿到上好的壓菜石,母親曾一度推着小推車從數十裡外的河灘上撿回十多塊,大哥家兩塊,二哥家兩塊,姐姐家又是兩塊……每一塊石頭,都包含了母親對于酸黃菜的重視。
兒時吃酸黃菜,大多都是迫不得已,因為家庭貧困。而現在吃酸黃菜,則是為了調劑口味,去除油膩。
自我在城裡定居後,每年入冬後,母親就顯得更加忙碌了。
首先母親要去尋找壓菜石。
母親說往年的石頭雖然也能用,但使用久了,沒有新的石頭壓過的菜味道好,容易變質。被河水浸泡的石頭,有靈性。
然後母親把大缸清洗幹淨,涼水沖,熱水刷,晾幹備用。再接着就是收拾菜葉子了。可以說為了腌漬卧酸黃菜,母親費盡了心思。
父母親身體不好,都在吃藥,所以酸黃菜這類解藥的食物,他們是斷然不吃的,這麼多酸黃菜,也全是為了她的兒女們。
母親去買了幾個小水桶,把腌漬好的酸黃菜分開裝成四份,又用壓菜石穩穩地壓住了,然後送到各自的家。
我在城裡,自然母親要搭車往百十裡外的城裡送。
因為母親帶的桶多,又因為桶裡有壓菜石重得很,所以帶起來非常不便,常常惹得司機不高興,也都不願意讓母親坐。
而母親不氣不惱,笑呵呵地求情:“娃子在城裡打工,這菜是送給孩子的,麻煩你了啊……”坐到車上,母親顧不上自己暈車,好生照看那些桶,免得被壓壞推倒。到城裡了,我就去接,兩三桶的酸黃菜,讓人以為是賣酸黃菜的。
酸黃菜拿回來了,母親迫不及待地打開給我看,并一 一介紹說哪個桶是哪樣菜,邊說邊用手去按按那些壓菜石,試探是否穩當。
“這些石頭可得壓好了,否則菜容易壞……”
母親僵硬的粗糙的手指撫過壓菜石,壓菜石像是在回應母親的心思,微微地挺一下頭。母親的笑容從皺紋裡流淌出來,說:“石頭還挺穩當……酸黃菜好着呢,酸了!”
我附身看着這些酸黃菜和那壓菜石,心裡一陣陣地感歎:“這麼多,哪能吃完啊!”
“吃不完就給你的朋友們送點,我看城裡人吃酸黃菜,都是要去買的。”
母親喜滋滋的樣子,覺得自己的酸黃菜成了寶貝,成了一大筆财富。有了酸黃菜,城裡的餐桌上,就多了一盤炒酸黃菜,炒熟的新鮮蔬菜、肉類,配上炒酸黃菜,你會覺得日子滋味長久,香味醇厚。
冬去春來,春去冬來。年年母親送來的酸黃菜在吃點、送點、壞掉點等“揮霍”完畢之後,桶被母親帶回了家,而壓菜石就這樣堆積在院子的角落。
這天清掃院子,看到這些石頭,一數竟然有二十多塊,大的小的,黑的,黃的,白的,綠的……五顔六色,如同寶石。
這每一顆石頭,都是經過母親的手從千千萬萬顆石頭中尋找的,又是被母親一番番祝願過、壓在酸黃菜之上的,更是被母親從百裡外故鄉風塵仆仆帶到城裡的,這些石頭經過了歲月的見證,經過了酸黃菜湯水的浸潤,顯得古樸厚重,笨拙中又透着隽修。
我拿起得一塊綠色石頭,用水沖洗後,竟發現石頭上布滿了碎花。白色的小花兒,在石頭上燦然開放,和真的一樣。
看着這些曾壓住生活一角的石頭,看着這些頂起情感天空的、被母親施予了愛的石頭,想起數十年間的往事,我就給它們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母親石。
其實,母親石就是母親的一顆心。(鄉土文苑,李易農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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