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徐
傍晚時分,我沿着馬路走,預感将有一場春雨降臨。
那時天還沒黑,路燈先已亮起。風一點都沒有,路邊紫葉李距開花尚有一段時日。我慢慢走着,不覺得哪裡疼痛,也不再被嚴寒包裹,連春寒料峭的意思都沒有,感覺好惬意。
這種回暖的氣息,讓我想起鄉村的蠶豆花、白色的豌豆花、從泥土毛孔眼子裡散發出來的春暖人間的氛圍。也正是這種氣息,讓人預感到下雨。年複一年,年年如此。
在即将開花的紫葉李下走走,想起有一年在南通一爿電子廠上班,每天下午,我都要出去轉一圈,沒有目的地,信步而走的過程中希望邂逅一些小美好、小确幸。
有一天,也是傍晚時分,我“闖”入一片城鄉結合部的居民區,荒廢的破屋、漂着生活垃圾的臭水溝,蜿蜒的小路不時被雜草遮擋,這裡實在很不整潔,甚至可以說很邋遢、破落。當我沿着那條小路拐過一個彎,再往前走一段,哇,我竟看到一棵非常高大的樹站在河對岸,枝頭已經開出很多花,淡紫色的。我知道那是泡桐。樹旁的小河又髒又臭,簡直是死水,這個角落整個兒就是雜亂不堪,可這絲毫不妨礙那棵開花的泡桐給人帶來好心情。我很想用手機記錄下這一驚喜的偶遇,又不想岸邊的垃圾入了畫面,甯可作罷。
那天歸途中,還看到一扇門,像農村張貼“六畜興旺”的圈門那麼低矮,可這門上貼的不是“六畜興旺”,也不是千篇一律的“福”,而是一個“慢”,紅紙黑字,樸拙的手寫體。雖然,我與此地主人不曾謀面,也算見字如晤。總歸是一個有意思的人,一個喜歡安靜、淡泊的人。
後來我再沒有去過那裡。
走在李樹下,春天回暖的氣息浮浮冉冉,想起的是這樣一棵泡桐樹,這樣一個“慢”字。淩晨三四點,果然下起雨來,像粥已煮開,噗吐噗吐,柴草也在大黑鍋底噼裡啪啦。聽着雨聲,沒多久重新滑入夢境……
八九點走在外面,聽見枝頭、檐下的雨水就和雪化似的,淅淅淅瀝瀝,嘀嘀嗒嗒。上一個春天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上一個冬天像要長到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然而春天不照舊來了?那吹在臉上的風啊,真是舒服。“吹面不寒楊柳風”,雖然直白,倒也貼切。
香樟夜以繼日日以繼夜地落下那麼多小黑果,鹧鸪漫步其中,慢慢品啜。人走近,它們并不飛走,隻是像人一樣踱着步子,避讓邊上的草地。那小黑果子,踩上去,吧嗒一聲,再踩一個,吧嗒一聲,想起童年時用手捏泡泡棉玩,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每年,奶奶都會把摘下開始泛紅的柿子,塞進糧櫃,借谷米将它們捂熟。
一隻煙頭躺在春光裡,殘留着有好長一截灰白夾雜的煙灰。看見它的那瞬,心裡跫然一驚。并非為随手扔棄它的陌生人的無禮,或者隐在煙灰背後的哀樂,隻為被春光照耀的煙灰本身。它就這麼存在着。這種存在,被恰好路過的我看見。以前窮,爺爺有煙瘾,沒錢買,就讓奶奶替他去外面撿煙頭。奶奶遇到過這樣的煙頭嗎?那個年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想必抽煙的人會把每一根煙抽得很幹淨很徹底吧。
陽光,從樹葉後面一閃一爍,讓人想起朱自清。想到朱自清,就不由自主地默背起他的名篇:“盼望着,盼望着,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風輕悄悄的,草軟綿綿的……”不管多麼動蕩的時代,像他一般的文人名士在四季更替中終不失卻對自然與草木的欣賞之意。我不怎麼喜歡這篇文章,或者說不喜歡這一類的美文,但欣賞這份閑心。“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風味。”朱先生這一句在舌尖掠過,倒有荷塘小炒般的清脆爽口。
因為下過一場雨,被雨水浸潤過後,路邊香樟樹杆的顔色深了很多。
有一兩棵構樹混迹其中,它們照舊那個顔色,白白的。說到構樹,想起母親墳頭也有一棵。以前是沒有樹的。有一年冒出一棵長刺的樹,拔掉了。後來又冒出一棵構樹,一年沒去,長得比我還高。但也隻能長到這麼高了,因為去年已集體遷墳。
春天了,在開花的路邊走一走,身安無恙,沒有煩心事,便是幸福。
至于世界格局将走向何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時代裡的小訪客又能如何呢?就讓我們徒勞而有意義地心懷善念,祈願霧霾早散、雨過天晴吧。
【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簽約作者。煮字療饑,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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