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的外甥在高中,我就堅決不讓他讀《紅樓夢》因為他根本讀不懂。
先重複一下:紅樓夢是一本關于一個公子哥跟幾個女孩之間的感情糾葛的小說,但是作家在叙述小說故事的過程中随筆穿插了一段真實的曆史。小說與曆史之間水乳交融天衣無縫。脂硯齋在關鍵處會跳出來指指點點但并不會把話說透。作家隻寫了八十回,他壓根就沒想到要寫八十回後的内容。
在如何閱讀方面,我們從三個層面進行介紹。第一關于小說的愛情故事層面;第二,關于小說與曆史的水乳交融層面;第三關于這種水乳交融的叙事藝術層面。
隻關注《紅樓夢》的小說層面客氣點說是個基礎,不客氣點說的話等于讀書而隻是光認書上的字。因為對于作家來說,小說隻是個手段或工具,他的最終目的不是講一個公子哥的愛情故事,而是要借這個故事傳達人們不知道的曆史真實。而隻就《紅樓夢》表層的小說層面而言,盡管作品許多章回寫得确實十分精彩,但從整體的角度看,還是有不少瑕疵的。比如賈敬像個隐形人,老是躲在别人的轉述中,隻有死了以後才露了一面,存在的必要性很值得懷疑;賈瑞的故事似乎遊離于整部小說的主題之外,可删;賈菖、賈菱像一堆蛤蜊裡的兩個空殼一樣,除了名字啥内容也沒有,更無留下的必要;李紋、柳五兒等許多人物空裡來空裡去,可删;
從小說藝術的角度說,秦可卿整個人物毫無内容,她除了安排賈寶玉在自己閨房裡睡了一個午覺外,再露面的時候就是病了,等死了不但殡禮超乎尋常,而且賈府上下的人都很悲痛寶玉甚至為之吐血。總起來說,從現代小說藝術的角度看,紅樓夢是不是能配上“古典文學的最高峰”之譽真是很難說,也無怪乎西方人看不出它多優秀而當代的年輕人也少有真正覺得它多好的。
遺憾的是,目前大學裡的紅樓夢研究基本都還在這個層面打轉轉。别的就不提了,單說人物形象吧,按照西方小說理論這是一部小說最重要的内容,可在紅樓夢人物形象的理解方面,三十年前是什麼結論,三十年後也不見其有什麼突破,比如三十多年前王昆侖先生的《紅樓夢人物論》就說林黛玉是詩人而薛寶钗會做人,三十年後學者們對這兩個人的認識基本也不出此窠臼。聰明點的學者無非再填上魏晉風流之類的學問點綴一下門面罷了。從來沒有人提這兩個人物其實和《水浒傳》、《三國演義》差不多,也是出場定型,與魯迅先生說的“傳統寫法都改變了”并不一緻,而且人物性格也并無多少變化,這與西方小說理論所謂的立體人物、個性化的要求還有一段距離。比如許多中學老師教學生把握林黛玉的性格時多以“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為核心,而這是人物一出場作家就明确交代的。
說到中學就更遺憾了。據我所知初中教材選了黛玉見鳳姐的一節,高中選了黛玉進賈府(小說回目是榮府,作家深意是有區别的),很難想象中學老師會講什麼。我很擔心萬一有較真的中學生問“金絲八寶攢珠髻”中的八寶指哪八寶、“五鳳挂珠钗”是不是有錢的女人就可以戴、洋绉裙和縷金百洋緞是不是當時的平常家居服裝等問題,中學老師該怎麼回答他們。
估計紅學專家們恐怕也要張口結舌,因為目前為止還沒有哪位專家解釋清楚。倒是有一位博導研究了紅樓夢的服飾文化,他的結論是紅樓夢裡面的服飾具有質料高檔、顔色鮮豔的特點,唉,還能說什麼呢?這樣的結論一個初中生總結不出來嗎?更荒唐的是,要是有學生往下讀了兩頁書,會發現不但鳳姐脖子上挂着一個金燦燦的赤金盤螭璎珞圈,(螭可是一種龍),後來寶玉、寶钗的脖子上也有一個這玩意,要是這三個人同時出現在電視鏡頭裡會是什麼樣呢?不像三個奇異的囚徒,大概也像三個帶着項圈的哈巴狗吧。幸虧目前的電視劇裡沒出來這樣的鏡頭。但是不知道是編劇大爺們沒注意小說的描述呢還是覺得不好看。
第二,在以小說隐寫曆史層面上,這是作家的全部心血所在。作家生前在苦苦呼喚能夠在讀完了小說回頭看他的批語的讀者,為此甚至寫下了“泉湧相酬”四個字,可見其内心的期待之情。應該說,在這個層面上,由于學院派專家教授們不屑一顧,草根研究者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不過由于草根研究者學術素養的參差不齊,也出現了許多荒誕不經的結論,如明史說、孔尚任說、順治帝說等等,都與小說的實際相去甚遠。在此不一一評點,隻略提一句,紅樓夢第一回中提到的吳玉峰、東魯孔梅溪二人都是作家順手拈來的名字,是虛構的、用來掩人耳目的,更别提吳玉峰是吳偉業、孔梅溪是孔尚任了。(同理也可知,提到其弟棠村的批語也是後世人裝模作樣的妄言。文字獄背景下作家如此小心,豈肯連自己的親人都透露出來?另外,曹雪芹這一名字在當時應該是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的。這其中就包括敦誠、敦敏。這兩個人與曹雪芹的關系我們回頭會細說。)
在這兒,我們需要重點提一下霍國玲女士。她差不多是紅學史上第一位将前八十回小說與文中批語對照理解的研究者,而在三十餘年的努力之下,她的許多研究成果是經得起曆史檢驗的,這其中首先包括小說隐寫曆史、大觀園隐寫圓明園、八十回即為全璧等。當然,由于專業能力所限,她的研究中也出現了許多失誤,比如對詩歌的解讀太多主觀臆斷、說作家組織武裝抗清更是半點根據沒有,而最大的失誤是所謂紅樓紀年的說法,她把小說看成了作家家史的曆史檔案,當然由于這一錯誤,她的許多建立在紅樓紀年基礎之上的觀點也失去了可信性。關于紅樓紀年的問題,幾乎所有的研究者都犯了忽略小說不需要也不可能逐一記錄曆史的錯誤。無論怎麼說,将來的紅學史必有霍女士的一席之地,而許多專家教授們的研究成果倒是可能被掃進垃圾堆。
第三,在這一水乳交融的叙事藝術層面,作家叙事手段之高明顯然超乎現有的想象。我們目前還無法對這種叙事策略有明确的歸納,但是可以借用小說中寶钗的一個燈謎予以描述,順變說一下,寶钗的這個燈謎本來就是對紅樓夢巧妙穿插曆史真實特征的描述:
镂檀锲梓一層層,豈系良工堆砌成?
雖是半天風雨過,何曾聞得梵鈴聲!
可以補充一個例子,小說七十一回寫司棋和她表哥的愛情被發現,可是這個内容作家在四十多回前就埋下了伏筆,二十七回中寫道;“紅玉聽說撤身去了,回來隻見鳳姐不在這山坡子上了。因見司棋從山洞裡出來,站着系裙子。”(這可不是撒尿的暗示。)可見作家在整體内容的安排上是多麼嚴謹。
其他諸如妙玉的杯子、甄士隐、大量的詩詞歌賦等等,無疑都凝聚着作家的超人才華。
放眼世界,紅樓夢的這種叙事藝術真正屬于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過由于表音文字的局限,西方讀者恐怕很難真正體會到這一叙事藝術的絕妙之處,而這,何嘗不是漢字之幸、民族之幸。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