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老師身體健康,萬事勝意,在教師職業上越走越棒”“媽咪教師節快樂呀,還有中秋節”……9月10日教師節,馬丹的手機響個不停,她的藏族學生們紛紛發來祝福。
馬丹是湖北省武漢市旅遊學校的一名形體兼禮儀老師,2016年,她主動報名成為首批國家教育人才“組團式”援藏教師;當年8月,她和另外49名湖北各地級市的老師們一起來到西藏山南市第一高級中學(以下簡稱山南一高)任教。三年期滿,面對同學們的挽留,她選擇留下,成為50人團隊中唯一續任的支教老師。根據需要,馬丹被調往東輝中學,一待又是三年。今年7月,她結束了援藏工作,回到武漢。
六年時間裡,她在雪域高原組建了首支藏式啦啦操隊,帶領24名隊員走出大山,在全國啦啦操聯賽總決賽中摘得桂冠;探索内地戲曲進藏區校園、熱巴鼓舞的文化傳承;每年到農牧民學生家裡家訪,在生活和學習方面先後對十餘名學生進行資助。
今年9月6日,她被教育部授予“2022全國教書育人楷模”。9月8日,新京報記者聯系上馬丹的時候,她正在家中休養,六年的高原生活讓她出現了心肺肥大的症狀,并伴有一定程度的記憶力減退。
“我剛去的時候,那邊的資源和條件真的帶給我很大落差。我心裡就兩件事情,一個是幹,一個是怎麼去創新式地開展自己的工作。”采訪中,馬丹不止一次提到“援藏就是援自己”,她認為,在藏區開展藝術教育,最重要的是用新理念去開闊孩子們的眼界;同時也對家長和當地老師進行引導,讓他們明白,唱起來跳起來不僅是一種生活方式,更能夠在孩子們的人生規劃上産生長遠的影響。
2020年10月,馬丹在東輝中學的操場上指導學生練習熱巴鼓舞。受訪者供圖
打破常規,讓藏區音樂課變得不一樣
新京報:你在支教的兩所學校分别做了哪些工作?
馬丹:我在山南一高擔任校團委書記和音樂老師,負責團建工作和音樂課的教學。在東輝中學接任的工作比較多,除了學校第二支部副書記和音樂老師,我還是援藏辦公室主任以及工會組織委員。但音樂教學一直都是我主要的工作内容。
新京報:山南一高的音樂課你是怎麼上的?在此之前他們的音樂課如何開展?
馬丹:山南一高的課叫音樂鑒賞,面向高一高二年級開設,我去之前學校隻有兩名音樂老師。通過交流,我得知他們原來上音樂課的方式就是按教材授課或者大家一起唱歌,我想打破基礎的教學常規,進行調整。
除了書本上的内容,我想到更多的就是利用内地的一些資源,借助信息化教學,把好的音樂節目添加到我的内容裡。比如央視的《經典詠流傳》,每兩節課給同學們放一集,讓他們在鑒賞不同音樂形式、開闊眼界的同時,感受經典詩篇是怎麼被唱出來的,以此去思考,藏族民歌可以用哪些新方式演唱?我還想把節目中所展現的人物精神傳遞給他們,比如譚維維唱的《山高路遠》緻敬了登頂珠峰的無腿老人,在音樂教學中也可以讓同學們感受這種堅韌不拔的品質。
我還會在網上收集其他視頻,平時看到就會留心保存,比如音樂會、戲曲節目。因為不懂京劇,同學們開始看的時候會覺得好笑,慢慢地,他們學會鑒賞和分析音樂。
新京報:東輝中學的音樂課也這樣上嗎?
馬丹:不是,東輝中學的學生是初中生,理解能力要差一些,他們上的是音樂基礎課,每個班每周就一堂音樂課,其實孩子們很珍惜,我就想讓孩子們在課上動起來。
我通過拍桌面的方式,帶着孩子們對喜歡的歌曲打出節奏,也學習廈門六中的杯子舞形式,讓孩子們感受節奏變化。我還跟着藏族老師學唱藏語歌,再教給同學們。校園裡,可供活動的範圍非常小,孩子們又特别好動,邊唱邊動的教學模式,既能讓課堂活躍起來,也有助于學生的身心發展。
新京報:你是形體老師出身,如何保障音樂教學的專業性?
馬丹:擔任音樂老師也是因為學校有這方面的需要,我平時在不斷的學習和思考中推進。對于音樂教學,我會去西藏大學旁聽課程,有專門的老師提供培訓、也跟着大學生上專業課,同時跟一些老師取得聯系,交流當地藝考的考試内容,以便給學生提供指導。
東輝中學是一所有着60年紅色曆史、文化底蘊深厚的學校,很适合開展文化傳承教育。我去西藏大學學習了熱巴鼓舞這一非遺舞種,在社團活動上領着同學們一起跳;我也試着将京劇和藏文化結合起來,讓大家用藏語去唱一個簡單的京劇片段;你能在這當中看到孩子們對他們的文化是很驕傲的。我就想多學一點,所以我最後總結的心得,援藏其實也是援自己。
2020年6月,馬丹在東輝中學的操場上指導學生練習戲曲舞蹈。受訪者供圖
高原首支藏式舞蹈啦啦操隊“跳”出大山
新京報:你是怎麼想到要組建藏式啦啦操隊的?
馬丹:2016年我被分到山南一高,95%以上的學生都住校,校長建議老師們開展一些文體活動來豐富同學們的生活,我就建了一個舞蹈社團。藏區的孩子們大多能歌善舞,但他們畢竟很少接受系統化的訓練,我就想,正好可以借助這個活動去增長他們的見識,也為他們提供一個釋放學習壓力的途徑。
在内地,啦啦操已經是開展得很好的項目,但在藏區還屬于新鮮事物,我就在舞蹈社團中慢慢地教他們,觀察大家的接受能力和喜愛程度,當時還沒有想到要出去參賽。在接觸中,我發現孩子們都很喜歡時尚的、民族的東西,我就開始思考,如何将藏元素融入啦啦操中。我當時想得比較多,包括服裝的設計、音樂的融合,也常跟學生讨論動作。
這裡的孩子多數來自牧民家庭,割青稞、放牛放羊就是他們的假期生活。後來我就有了把他們帶出去的想法,也跟學校彙報了,我非常想通過努力讓孩子們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單單組建一個社團。
新京報:當時為參加全國啦啦操聯賽總決賽做了哪些準備?
馬丹:參加比賽是一個很複雜的過程,涉及資金、安全等方方面面的協調。我們的藏式啦啦操隊在2016年10月就已經組建,直到2018年7月才出去參加比賽。
按照規定,各隊伍要通過本地的分賽才能參加決賽,我們作為西藏的第一支隊伍,經組委會特批,沒有預選就直接進入總決賽了。但我知道藏區孩子的基本功和技巧比不過内地的孩子,所以我們帶出去的更多是藏族的傳統藝術文化,在相對簡單的動作中展現藏式舞蹈、藏式音樂、藏式服裝等。
在動作上,我想把他們的生活點滴融進來,就設計了揮鞭子放羊的姿勢作為開場,也會和他們讨論怎樣做更好,孩子們的感受常常給我靈感。比如有學生提出揮鞭子的時候要轉一下腳,我一看,動作的确更加灑脫。
我們的備戰用了三個月左右,學校僅有的一個室内館經常被用來考試,所以我們大都在露天的操場上訓練。第二課堂和周末上午是平時的訓練時間,到了暑假,則延長到上午九點半至下午五六點。中午我們就買盒飯一起吃,那段時間我經常跟他們在一塊摸爬滾打。
新京報:參賽隊員是怎麼選出來的?
馬丹:藏式啦啦操作為社團活動的時候,我是不限制人數的,100多個孩子報名,我就都讓他們參與進來。而對于誰可以去山東參加全國啦啦操聯賽總決賽,我們會從以下幾個方面挑選,一是家長和班主任要同意,二是不影響他們的學考,三是各自跳操的效果。
其實有點遺憾,因為比賽的人數要求,也考慮到經費,我們隻能帶24個孩子出去,一半男生一半女生,高一高二的都有。
新京報:中途有孩子畏難或者放棄嗎?
馬丹:那倒沒有,除非是孩子這段時間有重要考試。我們的訓練強度還好,孩子們不怕辛苦,而且很喜歡跳。
新京報:獲得冠軍後,你們是什麼反應?
馬丹:那次比賽我們獲了兩個獎,分别是少年甲組的藏式街舞亞軍和啦啦操冠軍。成績公布後,大家非常高興,老師們也都沒有想到會拿獎。出發前,我就想着能有個露臉的機會,拿不了名次也沒有關系。
奪冠後,兩個學生代表上台領獎,他們把獎杯舉得高高的;下了台,其餘孩子擁上去,有條件的就拍照拍視頻發給家人,家長們也在手機那端為他們歡呼,半天(獎杯)我都沒拿到手(笑)。
2018年7月,馬丹(第一排左二)和山南一高學生在全國啦啦操聯賽總決賽上的合影。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參賽期間有讓你印象深刻的畫面嗎?
馬丹:到日照以後,組委會考慮到我們是從很遠的地方過來,就安排我們住在靠海的一個酒店。孩子們去了海邊,手拉着手嬉戲,我站在旁邊,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流淚,如果能夠多帶一些孩子出來該多好啊!他們那喜悅和發光發亮的眼神,深深打動了我。
新京報:你離開山南一高後,啦啦操隊怎麼運行?
馬丹:由一高的體育老師繼續在第二課堂教學,受疫情影響,大家也比較少去外面比賽了。
新京報:你覺得藝術教育可以為藏區的孩子帶來什麼?
馬丹:一是讓他們越來越自信。藏區的孩子很腼腆,比如他們一開始接受不了啦啦操的服裝,盡管我設計得已經比較保守,把露臍裝改成了連衣短裙。通過這些活動,他們會更願意展示自己,也交到了外面的朋友。
二是樹立人生目标。他們會憧憬到海邊的城市上大學、文化課不太理想的學生會想通過藝考的途徑走出去,有了目标,他們就會為之奮鬥,更加主動地去學習。有個叫羅布旺堆的孩子,通過比賽走上了藝考這條路,最後考取南京傳媒學院,當時他的家人和班主任都不敢想象他能上本科。這個孩子現在大二了,前段時間我們見了面,他完全變了一個樣,特别自律;他說他很想像我一樣,将來做一名藝術老師,去圓更多孩子的夢想。
新京報:在你看來,藏區該如何開展藝術教育?
馬丹:我希望能夠有更多優秀的藝術老師走進藏區,同時針對藏區學生的特點,思考性地開展一些創新工作,把藝術教育做到極緻。其次,要在藝術教育中開闊孩子們的眼界,讓他們學習新的東西,也不丢棄本民族傳統。
現在我們提倡的思政教育也是很好的切入點,在課堂中,老師除了教學生學習音樂、創新音樂,也要教他們怎樣去做人。
2019年5月,馬丹指導山南一高學生準備全國第十一屆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表演項目的劇目。受訪者供圖
“山南已是我的第二故鄉”
新京報:六年的支教生活中還有哪些讓你難忘的故事?
馬丹:因為我還有一些扶貧的工作要開展,所以途中如果經過了學生家,我就會去看一看,有時也會專門去家境比較困難的學生家裡。我學了一些藏語,用于簡單交流。
我很想去幫助他們,看看家裡需要添置點什麼,或者跟着一起坐拖拉機去幹農活,收青稞、挖土豆、放牧……了解他們的成長環境和生活狀态,以及家長對我們援藏工作的認可程度,也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孩子們和家長都特别質樸,每次去家訪,大家都把家裡珍藏的東西拿出來招待,比如牛肉、雞蛋。有的家長甚至會用袖子把杯子擦幹淨,為我倒上一杯自己做的青稞酒或者酥油茶。我在做農活時拿鐮刀的方式不對,他們也擔心我會割傷自己。在這個過程當中,我非常非常感動。
幾年來,我學會了騎三輪車,和大家一起坐在草地上吃泡面,我從來不覺得這樣很苦,反而感覺很幸福,我覺得隻有這樣,才能真正走進他們。我以前沒有在農村待過,所以我說援藏也是援自己。
新京報:今年回武漢之前,你是怎麼和孩子們告别的?
馬丹:這次我不敢跟太多孩子說,因為東輝中學專門在一次升旗儀式上歡送了我們援藏老師,其他更多的我沒說,我很怕自己難以控制情緒。
有一個在湖北讀醫專的學生知道我要離開西藏,放假回到家的他和爸爸從距學校80公裡遠的村子趕到我宿舍,遞上他和阿媽挖的新鮮的藏貝母和紅景天。哇,那一刻我已經說不出來話了。這些藥材都很難挖,雖然就那麼一點點,但對我的意義真是太不一樣了。
新京報:你回武漢後,孩子們怎麼表現的?
馬丹:我在微信群裡告訴了大家,孩子們非常驚訝。“老師我一定來武漢看你”“希望你能夠再到山南”“再回我們家裡看一看”……他們話不多,但句句樸實、真情。
這麼長時間,山南真是我的第二故鄉了。到中秋佳節,在這個團圓的日子裡,我就會想到我的孩子們,會想到他們生活的地方,和那裡人們臉上幹淨的笑容。
2021年4月,晚讀後,馬丹在學生宿舍看望學生。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見習記者 羅豔
編輯 缪晨霞 校對 楊許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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