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話著名書法家、古典詩詞家黃葉
文/劉世樹 歐陽文章 圖/陳 昊 劉 炜
人物簡介
黃葉,1964年出生,湘西州龍山縣人,著名書法家,古典詩詞家,現擔任州文聯主席。
劉世樹與黃葉在州文聯文心樓談詩論藝
對 話
劉世樹:團結報社社長、總編輯
黃 葉:著名書法家、古典詩詞家
對聯: 懷揣憂樂萬裡河山增氣概 胸藏道義千秋筆墨抖精神
劉世樹:很高興和黃葉兄在文心樓這樣高雅的地方對話交流,剛剛注意到我們身後你寫的這副對聯:懷揣憂樂萬裡河山增氣概,胸藏道義千秋筆墨抖精神。這副對聯寫得大氣豪邁,酣暢自然,非常見功力。
黃 葉:對聯是寫給王金石先生的,王金石先生是國内非常有實力的山水畫家,對聯中間這幅畫就是出自他之手,畫的是張家界的秋景,畫題為《武陵秋》。
劉世樹:聽說你就用這副對聯,換了王金石先生的這幅畫?
黃 葉:哈哈,是的。
劉世樹:文人雅士之間這種書畫作品的交流,唱和,非常好!
黃 葉:這種交流不僅僅隻是作品層面的,更是品行相交、情懷相交、性情相交。
劉世樹:這一點我也有很深的體會。文人藝術家們在交往過程中,隻有彼此之間人格有了相互的認同,然後,才會有作品、藝術、思想、情感上的進一步交流。
黃 葉:這也正是我們中國古代文人雅士彼此交往的一個傳統。
劉世樹:我們都知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堅持研習書法,和大家聊聊你的書法藝術之路。
黃 葉:我走上書法創作這條道路,很大程度上跟我父親有關。父親在他們那個年代算有些見識,希望我們三兄弟有一技之長,所以從五六歲開始,就要求我們攢勁讀書,練習書法。當時,我們三兄弟每天要寫百把個大字,兩三百個小字,這是規矩。
劉世樹:沒有其他老師指導?
黃 葉:基本靠自學。從漢碑入手,再臨習其他各體。到1978年,我剛好14歲,考上湖南省建築學校。在這個時間段,主要研習唐楷,顔真卿、柳公權。後來,又回過頭來重新學習了漢碑。比如,端莊典雅一點的《禮器碑》,比較飄逸一點的《石門頌》,雄渾一點的《曹全碑》等都認真學習過。
劉世樹:記得,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你和你的二哥黃長龍聯合舉辦了一次書法作品展,當時,影響非常大。
黃 葉:那是1997年,我剛好33歲,這個書法作品展,算是我們兩兄弟多年來研習書法的一次成果彙報,反響還蠻好,對我們兩兄弟的藝術創作是一個很大的鼓勵。
劉世樹:時至今日,你怎麼看待中國的書法藝術?
黃 葉:在漫長的曆史發展過程中,中華文明一脈相承,連續發展,從未中斷,這在世界曆史上是獨一無二的。中國的書法藝術伴随着中華文明的發展而前行,從甲骨文、金文演變而為大篆、小篆、隸書,再到東漢、魏、晉時期,草書、楷書、行書諸體基本定型,但書寫的風格、體式卻依然在後世得到不斷發展變化,生生不息,傳承至今。可以說,書法藝術是中華文明的一根鍊條,一根紐帶,鍊接着中華文明的根脈,彰顯着中華文明的魅力。
劉世樹:所以說,書法不單純是技術層面的東西,它更和整個中華文明相關聯,脫離不了中華傳統文化的大格局。
黃 葉:對,不能單純從技藝上去看待、理解書法,而應該從整個民族文化譜系中去認識書法藝術。現在人,很少認識到這一點,練習書法,為藝而藝,不注重傳統文化的修煉,故如牆邊草,根基不穩。
劉世樹:這方面,你是公認做得非常好的。據我了解,這些年來,你在文化研究、詩詞創作等傳統文化領域頗為用心。記得上次我們《對話名家》欄目采訪淩宇教授,他就對你的詩詞功底非常欽佩,贊譽有加,在國内都屬一流水平。
黃 葉:淩宇先生是我私交很好的朋友、兄長,他對我的評價有溢美和鼓勵的成分。說到淩宇先生,我們都知道,他是沈從文研究的開山鼻祖,但他除了研究沈從文外,在古典詩詞,以及書法創作上都有很深的造詣。這對我搞書法創作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啟發。這些年來,我越來越意識到,藝術創作需要豐厚的學養來支撐,這一點太重要了。所以,我一邊研習書法,一邊花費大量的時間來讀《二十四史》,讀曆代的古典詩詞、文章,就是希望不斷積累自身的學養,為藝術奠基。
劉世樹:學養,就是藝術家的内力。隻有多讀這些古典著作,與古人對話,你才會更加立體、豐滿,才會擁有穿透古今的情懷。
黃 葉:現在的人,越來越功利化,很少有人願意花費大量時間去修煉“内功”,這也正是當今藝術令人擔憂之處。
劉世樹:據我了解,你和黃永玉先生也有過一些交往,他也是一位學養豐厚,“内功”很深的藝術家。
黃 葉:2005年,我記得是正月十九那天。我很榮幸地受到黃永玉先生的邀請,到他的玉氏山房和他談詩論藝。在交談的過程中,我就感覺到,黃永玉先生在國學方面的深厚功力。記得,當天,他問了我好幾個有意思的問題。比如,他就問我,杜甫和李白是很好的朋友,多有詩歌往來唱和,你知道杜甫提到李白的詩有多少首嗎?
劉世樹:這個問題很刁鑽,一般沒有閱讀過大量唐詩的人,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黃 葉:我當時就回答黃老說,杜甫有‘白也詩無敵’句,但杜甫提到李白的詩到底有多少首我沒數過,應不下四十首吧。
劉世樹: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黃 葉:黃老當時回應有四十二首。我讀《全唐詩》,讀杜甫、李白的詩歌,有個整體的印象,這個回答也讓黃老比較滿意。黃老還問我,當代的書法家,有超過王羲之的沒有?我當時就答,若單從技法上講,應有人超過了王羲之。因為随着傳播技術的發達,當代人比古代人收集經典字帖的能力大大增強了,于是書家可臨摹各種經典字帖,從技法上集衆家之長,超過王羲之便勢所必然。但從藝術韻味和文化氣質上講,由于時代不同,環境不同,當代書家古典文化和古典藝術的學養,往往不足,與王羲之相去甚遠,所以王羲之仍然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劉世樹:黃老提問,其實,估計也就是想考一考你這個家鄉的年輕人,到底有沒有點學問。他這個層次的人應該更加認識到,藝術要不斷突破,不斷抵達新的高度,就必須在文化層面下功夫。
黃 葉:所以,那次和黃老聊天,他看我這個後輩除了研習書法外,還讀了些書,便非常開心,我們相談甚歡。我當時還寫了一首詩,紀念那次美好的相聚:春回寒氣盡,百卉吐葳蕤。瑞雪藏豐澤,臘梅掩玉扉。日出山房暖,風輕笑語飛。主客忘年譜,蘭卮映錦翬。握管龍蛇走,揮毫水墨瑰。感翁期勵意,為學應心追。
劉世樹:讀過你寫的不少古典詩詞,不僅在用典、格律方面非常嚴謹,更是格調高雅,才情橫溢。并且,你經常把自己的詩詞用書法的形式創作出來,做到詩詞、書法一體,自成體系,這也非常難得。
黃 葉:藝無止境。我隻是在做,至于做得怎麼樣,我也不是太在意。其實,這些年來,我更多把詩詞、書法創作,把傳統文化研究當作我的精神家園,我樂在其中,享受這種生活狀态,而不僅僅隻是為藝術而藝術。我也相信,我們湘西的年輕一輩在學養和技藝相互滋補、提升這一方面會做得更好,在藝術之路上會取得更大的成就。
劉世樹:說到年輕人這個話題,在我們湘西文藝界,你作為文聯主席,培養和提攜了不少新人。據我了解,我州青年作家田耳、劉年、于懷岸,青年書畫家黃蔓之、彭元武等等都得到過你的不少幫助。
黃 葉:這個問題,我想表達以下幾個意思。一是,我負責文聯工作也有多年,在文學藝術方面,培養年輕人,為我們湘西文藝事業做出貢獻,這是我的本職工作。二是,多年來,特别是近些年來,州委、州政府高度重視文藝工作,葉紅專書記狠抓“文化湘西”建設,正全力将湘西打造成生态文化公園,都把“文化”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你提到的這些文藝人才之所以能夠得到培養,或者說,能為他們解決一些實際困難,離不開州委、州政府的高度重視和大力支持。另外,我們湘西,文化積澱豐厚,文藝人才輩出,當前,州内還有不少年輕的文藝人才,他們同樣非常優秀,但處境艱難,他們的成長,還需要我們更多地給予關注,關心。
劉世樹:我們湘西文藝界有一個現象,就是從事文藝,且在文藝上取得不菲成績的一批年輕人,有不少學曆比較低、生活條件比較差,長期處于體制外,缺乏生活保障。比如,田耳,以前就是州電大畢業,畢業之後,賣空調為生。還有于懷岸,高中都沒畢業,就到廣東打工,生活條件惡劣。可是,他們的小說寫得非常棒,當年,湖南舉辦了一個“文藝湘軍五少将”評選,他們兩個都位列“五少将”當中,為我們湘西文藝界争得了榮譽。
黃 葉:所以說,搞文藝的人,都不容易。特别,我覺得,在我們湘西,有這麼一批優秀的年輕人,哪怕生活那麼艱難,還如此孜孜以求地追求文藝,這真的非常難得。所以,我常常說,我們文聯能夠為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服務工作,解決他們的一些實際困難,确實也是我們應盡的職責。我也關注到,去年以來,《團結報》“對話名家”欄目,陸續推出了青年詩人劉年,青年畫家彭元武、彭奎華,青年書法家陳振華、田成等一批年輕人,這個事做得非常好。劉社長在培養湘西文藝人才,繁榮湘西文藝事業方面所做的努力,也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劉世樹:謝謝你的肯定。今天我們就聊到這裡。今後,我們共同努力,多為湘西文藝事業發展做些力所能及的實事。
借問武陵秋好處
漫山黃葉煥文光
劉泰然
《掃花遊·詠桐花》 清明已過,正萬紫千紅,春濃如許。畫堂燕舞。問曾經舊侶,幾番風雨。乍暖還寒,最是桐花孤苦。淡妝瘦。雪壓霜露欺,陽驕蔭酷。剪葉成信物,想舊曰分封,遍山飛絮。 抛心遞目,歎歲歲年年,冷香如故。不得知音,老去幽懷誰訴。聽鐘鼓,唱陽關,滿頭白苧。
書法是文明的承載,書寫是文明的流動。
黃葉先生的書法包含着豐富和鮮明的文化信息。他遠紹漢魏,取碑版寬博雄厚之氣。他近參宋明,取諸家縱橫變化之法。在漢碑中,他既深入學習過《張遷碑》《史晨碑》之類的端正樸茂,方勁遒美;又參悟過《石門頌》《石門銘》之類的天馬開張,雲鶴遊天。在宋明諸家中,他一定被黃庭堅、祝枝山的跌宕恣肆所感動。他試圖将方整雄強與變化飄逸進行綜合,以期形成自己的藝術個性。他的書法不在意小動作,而注重大節奏、大關節、大格局,行筆無端,水到渠成。他尤其善于對空間進行橫向安排,大小錯綜,左突右擊,以險取勢,變幻莫測。他的用筆既有截金斷鐵的利落,又有騰挪舒展的飄逸。碑帖結合的路子較為常見,但像他那樣将隸書與行草相結合,将先秦的端嚴與宋明性情相熔鑄,将方正與流動綜合為一體,卻需要更大的抱負。
凡是在湘西生活過的人,都不難在街頭巷尾,在某個路口,某個村寨,某處建築上看到黃葉先生似乎有些逸出常軌的作品。它們往往在不經意間就生龍活虎地跳入你的眼簾,激動着你的靈魂。它們作為充滿個性的生動符号充實着湘西的自然空間和文化空間。
黃葉先生的題字有一個區别于當下書家題字的鮮明特點,就是他所題的内容往往是他自撰的對聯或詩句。詩書一體,相得益彰。他使題字超越技術性的書法層面而成為一種文學性的書寫。而且,這種書寫同時也是一種對公共空間的改造。書法不僅僅是案頭賞玩,而且也通過題刻的方式進入一種日常生活和公共交流的領域。這種行為使得日常的、世俗的領域和文化的、藝術的空間交織在一起,也使得“文”的力量溢出私人的邊界,而成為流動在公共空間中的意義脈絡。
《詠五色梅》 何處飛來五彩花,小園香徑數枝斜。 浮槎不問蓬萊路,一掬吟魂便到家。
實際上,黃葉先生的詩詞也像經緯交錯的絲線一樣在編織着一個意蘊豐富的文化交往空間。他的作品詞富才贍,律老法嚴,調深韻長,以唐人之天真率意,間以宋人之梗慨多氣。他的作品詠史懷古,詠物抒情,酬唱贈答。善用典,多寄興,能夠在曆史與當下,他人與自我,日常生活與文化原型間遊走往還,聯類感通,使得每一個當下都延展到曆史的過往,每一次對朋友的惺惺相惜都包含着一種自我寫照和勉勵,每一次日常交往都隐含着有典可循的原型。比如,他的《讀<劉鴻洲畫集>感賦》這樣一首三百多字的七言古風中,包含着對交往的回顧,對文脈的梳理,對藝術的崇仰,對友情的珍重,對歲月的感傷。詩歌結尾:如今君老我頂霜,作歌一曲感蒼涼。人生定是東流水,一去不還萬年長!其實,時間并不會白白流失,因為友情和藝術都經曆了歲月的淘洗和沉澱。這首詩又進一步對時光進行了提煉和銘刻。詩人回顧畫家的過往也是在回望自己的心路曆程:他在他朋友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處境,就像杜甫當年在畫家曹霸身上體認自己的命運一樣。雖然情境各殊,但千載之下,這樣一種文人之間的同情共感的方式卻如出一轍。我們感到曆史又一次複活了,正是這種喚醒曆史的力量,讓當下的藝術家的處境獲得某種安慰。這是文命,也是文運。構成了超越私人性的人與人之間有關抱負、期望、責任、勉力、感激等等的情感和倫理内涵。
還有,他的《二○○四年元旦與建華諸兄豪飲大醉作歌寄之》寫的是朋輩之間的相互顧惜和相互勉力,他的《玉氏山房夜飲即事》寫的則是“感翁期勵意,為學應心追”的文命自覺。而他那些送别同僚的作品,更讓人想起那些中國的古代文人送别的偉大傳統。聚會與送别,宴飲與晤談,由于詩歌的存在,讓這些日常生活的片段變成了儀式性節點,讓一種文明的傳統在日常的交往中複活和更新。
(作者系吉首大學副教授、文藝學博士)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