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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在南宋詞壇上的影響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1-25 14:08:26
姜夔《續書譜》及釋文、解讀(上)

姜夔(1155-1221),南宋鄱陽(今江西波陽)人,字堯章,曾隐居浙江武康,與白石洞天為鄰,因号白石道人,又号石帚。時逢秦桧當國,一生不仕,往來于鄂贛皖蘇間,卒于杭州。他精于音律,工詩詞,其詩風格高秀,詞尤精深華妙,音節文字,冠絕一時,極為後世所推崇,為南宋傑出詞人,甚至比拟為詩中的杜工部。著作有白石道人詩集》《白石道人歌曲》《大樂議》、《琴瑟考》、《绛帖平》、《禊帖偏旁考》、《續書譜》等。

姜夔精通書法藝術,《書史會要》評其書藝為:“迥脫脂粉,一洗塵俗”,因其在書法藝術上有精深的修養,發為文字,則為達識之言。宋謝采在續書譜序》中有雲:“白石生好學,無所不通,書法得魏晉古法,運筆遒勁,波瀾老成,尤好臨習《定武蘭亭序》。其所作《绛帖平》,考據精博,使覽者識其真僞,通其義理,然後究其點滴,對翰墨有所補益。”後人認為:“宋人論法帖者米芾、黃長睿以下,互有疏密,論者謂姜氏之評在米、黃之上,可見其研習之精湛。所著《續書譜》一書,尤為學書者所稱道。”

《續書譜》一書,已收入《四庫全書》藝術類中,《提要》雲:“是編乃其論書之語,曰《續書譜》者,唐孫過庭先有《書譜》故也。”可知姜氏此書,乃進一步闡發《書譜》所述書法理論而有所研讨,議論精到,用志刻苦,素為書家所重。近人鄧散木作《續書譜圖解》,認為:“此乃書法學習必讀。”有雲:“姜白石的續書譜》,用通俗的散文格調,将《書譜序》的精意,歸納起來,作了具體介紹,再結合自己的實踐,對真、行、草書的書寫和學習方法、技巧以及用筆、用墨、結體、臨摹等的各個方面,都做了科學分析,還舉很多例子來作說明,說理淺顯,不作高論,所以它不是空洞的理論文章,而是《書譜序》的注腳,又是《書譜序》的發展。”給予《續書譜》以充分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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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散木《續書譜圖解》(節選)

總論

真、行、草書之法,其源出于蟲篆、八分、飛白、章草等。圓勁古淡,則出于蟲篆;點畫波發,則出于八分;轉換、向背,則出于飛白;簡便痛快,則出于章草。然而真、草與行,各有體制。歐陽率更、顔平原輩以真為草;李邕、西台輩以行為真。亦以古人有專工真書者,有專工草書者,有專工行書者。信乎!其不能兼美也。或雲:草書千字,不抵行書十字:行草十字,不如真書一字。意以為草至易而真至難,豈真知書者哉!大抵下筆之際,盡仿古人,則少神氣:專務遒勁,則俗病不除,所貴熟習精通,心手相應,斯為美矣。白雲先生、歐陽率更《書訣》亦能言其梗概。孫過庭論之又詳,可參稽之。

【釋文】

真書、行書、草書的筆法,都淵源于篆書、八分、飛白、章草等。圓勁古樸的地方,出自篆書;點畫撇捺,出自八分;轉鋒換筆,有向有背,出自飛白;簡便痛快,出自章草。然而不論真書、草書和行書,各人有自己的體制,如歐陽詢、顔真卿他們是用真書的筆法來寫草書的;李邕、李建中他們是用行書的筆法來寫真書的。隻因古人有的專工真書,有的專工草書,有的專工行書,确沒有能兼擅其美的。有人說:“一千個草字,抵不上十個行草,十個行草,抵不上一個真書。”意思以為草書最易,真書最難,這豈是真心懂得書法的話?大抵下筆時如完全模仿古人,字就缺乏精神;如一味講求挺拔,又無法洗掉俗氣,所貴熟練精通,心手相應方好。白雲先生和歐陽詢的書訣,對這問題,頗能得其大概,孫過庭說得更具體,都可以作參考。

【解讀】

關于各種書體淵源,以前的說法往往有着線性發展的先後順序。現在的考古發現證實,篆書與隸書并無先後之分,楷書與行草書也并非先後發展起來的。因此,各種書體的相互關系,往往并非互為因果。不過,可以說“圓勁古淡,則出于蟲篆;點畫波發,則出于八分:轉換、向背,則出于飛白;簡便痛快,則出于章草。”在諸種書體中,楷書(真書)是最難的嗎?篆、隸、真、行、草五體有無高下難易之分?五體可否相通?如何才能使書法水平提高?姜夔在《續書譜》開篇總論中就這些問題進行了讨論。姜夔認為,那種認為草書比楷書簡單的觀點是錯誤的,“以為草至易而真至難,豈真知書者哉!”各種書體之間固然有相通的一面,但具體到每一位書家則各有所長,諸體兼善的書家較為少見。書法學習必須熟練,才能精通,才能達到心手相應的境界。進一步思考,書法學習應選擇何種書體作為入門呢?學習諸體的關鍵是什麼?臨摹古人與創造之間關系如何?姜夔認為,“熟習精通,心手相應”,應當是解決問題的良方。

【原文】

真書

真書以平正為善,此世俗之論,唐人之失也。古今真書之神妙,無出鐘元常,其次王逸少。今觀二家之書,皆潇灑縱橫,何拘平正?良由唐人以書判取士,而士大夫字書類有科舉習氣。顔魯公作《幹祿字書》,是其證也。矧(況)歐、虞、顔、柳,前後相望,故唐人下筆應規入矩,無複魏、晉飄逸之氣。且字之長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齊,孰能一之?謂如“東”字之長,“西”字之短,“口”字之小,“體”字之大,“朋”字之斜,“當”字之正,“千”字之疏,“萬”字之密,畫多者宜瘦,少者宜肥。魏、晉書法之高,良由各盡字之真态,不以私意參之耳。或者專喜方正,極意歐、顔;或者惟務勻圓,專師虞、永,或謂體須稍扁則自然平正,此又有徐會稽之病。或雲:欲其蕭散,則自不塵俗,此又有王子敬之風,豈足以盡書法之美哉!真書用筆,自有八法,我嘗采古人之字列之為圖,今略言其指:點者,字之眉目,全藉顧盼精神,有向有背,随之異形。橫直畫者,字之體骨,欲其堅正勻靜,有起有止,所貴長短合宜,結束堅實。[丿]、[乀]、者,字之手足,伸縮異度,變化多端,要如魚翼鳥翅,有翩翩自得之狀。[乚]、[亅]者,字之步履,欲其沉實。晉人挑剔,或帶斜拂,或橫引向外,至顔、柳始正鋒為之,正鋒則無飄逸之氣。轉折者,方圓之法。真多用折,草多用轉;折欲少駐,駐則有力;轉不欲滞,滞則不遒。然而真以轉而後遒,草以折而後勁,不可不知也。懸針者,筆欲極正,自上而下,端若引繩。若垂而複縮,謂之垂露。故翟伯壽問于米老曰:“書法當何如?”米老曰:“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後能之。古人遺墨,得其一點一畫皆昭然絕異者,以其用筆精妙故也。大令以來,用筆多尖。一字之間,長短相補,斜正相拄,肥瘦相混,求妍媚于成體之後,至于今,尤甚焉。

【釋文】

真書要寫得平正為妙,這是一般世俗的論調也是唐代書法的缺點(唐代書法家講究法度規矩,缺乏魏晉書法的飄灑風度)。古今真書寫得最神妙的,無過鐘繇,其次就數王羲之,試看這二家法書,都潇灑縱橫,何曾拘守方正平直的規矩?原因在于唐代以法作取士标準,所以士大夫階級的字大都有科舉習氣,顔魯公寫的幹祿字書就是證據。何況歐虞顔柳四大家前後相接,唐人受了他們的影響,自然一下筆就循規蹈矩,不再有魏晉那樣的飄逸氣象了。再說字的長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一,誰能将它劃一起來呢?例如“東”字長,“西”字短,“口”字小,“體”字大,“朋”字斜,“當”字正,“千”字疏,“萬”字密,筆畫多的字宜寫得瘦些,筆畫少的自宜寫得肥些。魏晉書法之所以高妙,正由于完全照着字的實際形态下筆,不夾雜自己的私意。後來的人,有的專喜方正,就極意模仿歐陽詢顔真卿;有的專講勻圓,就專門師法虞世南智永;有的說結體扁些,自然平正,這又犯了徐浩的毛病;有的說,寫得疏朗,自然不俗,這又沾了王獻之的習氣。這些都是一偏之見,哪足以包括書法藝術的美呢?真書用筆,自有八法,我曾摘取古人法書,列成圖表,現在簡括地談談它的要旨:“點”是一個字的眉眼,全靠顧盼有情,或向或背,各随字形而異。“撇捺”是字的手腳,長短不同,變化多端,要像魚的胸鳍、鳥的翅膀那樣有翩翩自得的神氣。“挑趯”是字的步履,要能沉着。晉人的挑趯,或帶斜拂,或橫引向外。到顔真卿、柳公權手裡,開始專用正鋒,全用正鋒,自然就沒有飄逸氣象了。轉折,是方圓的法則:真書多用折筆,草書多用轉筆,折筆要稍留駐,留駐就有力;轉筆不可停滞,停滞就沒勁。然而真書兼用轉筆,可使更遒健,草書兼用折筆,可使更險勁,這一點學者不可不知。所謂“懸針”筆要執得極正,從上而下,筆直地像拉緊的繩子一樣。如果往下拉後又縮了回去,這就叫做“垂露”。從前翟伯壽問米老“字應當怎樣寫”?米老說:“沒有一筆垂而不縮,沒有一筆去而不回”。這兩句話看似簡單,然必須練習至極精極熟,方能做到。古人留下的墨迹,哪怕我們所能體會的僅僅一點一畫之微,總覺得跟現代人書法有顯著的不同,這就是用筆情妙的緣故啊!自王獻之以來,書家用筆多尖鋒直下,一字之間,長的短的互相補湊,斜的正的互相支拄,肥的瘦的互相混雜,這樣來追求結體的姿媚漂亮,這種現象,直至于今,比前更甚。

【解讀】

唐代楷書,被宋代書家米芾評為“一筆書”。他認為唐人楷書字間缺少變化。與米芾觀點一樣,姜夔也認為,楷書隻講平正,是唐人的失誤:“真書以平正為善,此世俗之論,唐人之失也”。衆所周知,在科舉考試中,試子們追求的就是橫平豎直的字形。在書法學習中,如果把橫平豎直當作點畫形态的追求,那麼就極易流于館閣體的呆闆拘謹。姜夔認為,應注意“字之真态”,求其長短、大小、斜正、疏密等的對立統一:“字之長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齊,孰能一之?”姜夔所批評的“隻求平正”的書寫方法,曆代都有不少實例。至今還有許多人奉為圭臬。就此而論,我們是否應該思考:楷書的平正與呆闆之間有何關系?為什麼許多以“平正”為口号的書家都走向了呆闆拘謹?如何在書寫中注意到字法與章法的對比與變化?

【原文】

用筆

用筆不欲太肥,肥則形濁;又不欲太瘦,瘦則形枯;不欲多露鋒芒,露則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則體不精神;不欲上大下小,不欲左高右低,不欲前多後少。歐陽率更結體太拘,而用筆特備衆美,雖小楷而翰墨灑落,追踵鐘、王,來者不能及也。顔、柳結體既異古人,用筆複溺于一偏。予評二家為書法之一變,數百年間,人争效之,字畫剛勁高明,固不為書法之無助,而魏、晉之風規,則掃地矣。然柳氏大字,偏旁清勁可喜,更為奇妙,近世亦有仿效之者,則濁俗不除,不足觀。故知與其太肥,不若瘦硬也。

【釋文】

用筆不要太肥,太肥了字形就渾濁;也不要太瘦,太瘦了字形就憔悴;不要多露鋒芒,鋒芒太露,字就不穩重;不要深藏棱角,不見棱角,字就沒有精神;不要上面大,下面小;不要左邊高,右邊低;不要先占地位多,後占地位少。歐陽詢的書法,結體雖太拘束,但用筆獨具衆美,就是小楷,筆墨也潇灑利落,上追鐘王,後來人是誰也及不上他的。顔柳結體,既與古人不同,用筆又陷于偏執。我說這兩家書派是書法的變體,幾百年來,人們争相效學,固然其筆畫的剛勁高明,對書法藝術的發展不能說毫無幫助,可是魏晉人的風格規模,究已掃地無遺。至柳氏的大字偏旁,清勁可喜,更為奇妙,近代也有效學的,那就免不了俗和濁,變得毫不可觀,所以說字與其寫得肥,還不如寫得瘦些好。

【解讀】

這一段主要讨論書法用筆的肥瘦問題。關于這一問題,古代書家多有讨論。所謂“古肥而今瘦”,常與“古質而今妍”對舉。詩聖杜甫關于開元之前書法“書貴瘦硬”的判斷,常被人誤解為所有的書法都應該以瘦硬為上。杜甫在其論書詩《李潮八分小篆歌》中,寫到:

蒼颉鳥迹既茫昧,字體變化如浮雲。陳倉石鼓又已訛,大小二篆生八分。秦有李斯漢蔡邕,中間作者寂不聞。峄山之碑野火焚,棗木傳刻肥失真。苦縣光和尚骨立,書貴瘦硬方通神。……吳郡張颠誇草書,草書非古空雄壯。

在杜甫看來,使用棗木傳刻《峄山碑》而使其點畫豐肥,壞了風氣,書風不古。詩中對倉颉石鼓文、秦相李斯、東漢蔡邕書法的贊歎,對李潮“小篆逼秦相”的贊歎和對當時著名書家張旭“草書非古”的貶斥都反映出杜甫崇尚“瘦硬”的觀念。杜甫的這種觀念在論及初唐褚薛書風的時候更為突出,如《寄劉峽州伯華使君四十韻》雲:“學并盧王敏,書偕禇薛能。”《發潭州》贊曰:“賈傅才未有,禇公書絕倫。”杜甫書貴瘦硬說,主要是就初唐書風而言。“書貴瘦硬”在作為他自己的審美概括的同時,也是初唐書風的真實寫照。衆所周知,初唐歐、虞、褚、薛四家、盛中唐顔真卿書風、中晚唐柳公權書風代表了唐楷演變三階段。正如康有為所說:

唐世書凡三變,唐初,歐、虞、褚、薛、王、陸,并辔疊軌,皆尚爽健。開元禦宇,天下平樂,明皇極豐肥,故李北海、顔平原、蘇靈芝輩并驅時主之好,皆宗肥厚。元和後沈傳師柳公權出,矯肥厚之病,專尚清勁,然骨存肉削,天下病矣。

從此角度來說,唐代書法史似乎可以看作肥瘦的演變史。這與姜夔的看法基本一緻。姜夔認為,歐陽詢用筆極好,但顔又偏肥,柳又偏瘦,學顔柳者更将其缺點發揮,寫顔更肥,學柳更瘦,“不足觀”。這對于今天的書法學習無疑也有着作用。我們是否應該思考:唐楷諸家是否是書法入門的唯一選擇?如何學習本來就已經偏肥或者偏瘦的顔體、柳體呢?在姜夔的辯證中,我們可以知道,肥瘦本身并無高下,隻是不能太過,太肥則“形濁”,太瘦則“形枯”;藏露本身并無軒轾,隻是不能過于偏執,太露則“不持重”,太藏則“不精神”;上下、左右、先後關系均需合理安排。

【原文】

草書

  草書之體,如人坐卧行立,揖遜忿争,乘舟躍馬,歌舞擗踴,一切變态,非苟然者。又一字之體,率有多變,有起有應,如此起者,當如此應,各有義理。右軍書“羲之”字、“當”字、“得”字、“深”字、“慰”字最多,多至數十字,無有同者,而未嘗不同也,可謂從欲不逾矩矣。大凡學草書,先當取法張芝、皇象、索靖、章草等,則結體平正,下筆有源。然後仿王右軍,申之以變化,鼓之以奇崛。若泛學諸家,則字有工拙,筆多失誤,當連者反斷,當斷者反續,不識向背,不知起止,不悟轉換,随意用筆,任意賦形,失誤颠錯,反為新奇。自大令以來,已如此矣,況今世哉!然而襟韻不高,記憶雖多,莫湔塵俗,若風神蕭散,下筆便當過人。自唐以前多是獨草,不過兩字屬連;累數十字而不斷,号曰“連綿”、“遊絲”,此雖出于古人,不足為奇,更成大病。古人作草,如今人作真,何嘗苟且。其相連處,特是引帶。嘗考其字,是點畫處皆重,非點畫處偶相引帶,其筆皆輕,雖複變化多端,而未嘗亂其法度。張颠、懷素最号野逸,而不失此法。近代山谷老人自謂得長沙三昧,草書之法,至是又一變矣。流至于今,不可複觀。唐太宗雲:“行行如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惡無骨也。大抵用筆有緩有急,有有鋒,有無鋒,有承接上文,有牽引下字,乍徐還疾,忽往複收。緩以效古,急以出奇;有鋒以耀其精神,無鋒以含其氣味。橫斜曲直,鈎環盤纡,皆以勢為主。然不欲相帶,帶則近俗,橫畫不欲太長,長則轉換遲;直畫不欲太多,多則神癡。以捺“ゝ”代“乀”,以發代“辵”,“辵”亦以捺代,惟“丿”則間用之。意盡則用懸針,意未盡須再生筆意,不若用垂露耳。

【釋文】

草書的字形,有的像人坐卧行立,有的像人揖讓忿争,有的像人乘船馳馬,有的像人歌舞痛哭,這一切變化,都不是随便形成的。就結體來說,每一個字,大都有好幾種變化,有起有應,怎樣起該怎樣應,都有一定的道理。王右軍法帖裡,“羲之”二字,“當”字、“得”字、“深”字、“慰”字最多,有多至幾十個的,沒有一個相同,而實際又沒有一個不同,真可以說随心随欲,不越規矩了。大凡學草書,先當取法張芝、皇象、索靖等各家章草,那麼結體自然平正,下筆就有來曆。然後再學王右軍,學他的變化來豐富自己的筆法,學他的雄奇來擴展自己的氣勢。如果說泛泛地遍學各家,那麼各家書法有工有拙,引用不當,下筆定多失誤,當連的反斷,當斷的反連,也不知什麼是相向相背,怎樣來起筆收筆,什麼是轉鋒換筆,隻是随便下筆,信筆成字,錯亂颠倒,反當新奇。這種情況,自王獻之以後已都如此,何況今世!但如胸襟不廣,肚子裡盡多古人筆法,終洗不了庸俗氣息;相反如胸襟開朗,不一定記得多少古法,一下筆自然就比别人高明。唐以前的草書,多數是獨體,至多不過兩字相連,至于幾十字連續,号稱“連綿草”、“遊絲草”,雖古人曾有此寫法,但如視為當然,不是為奇,那便大錯特錯。古人寫草書,也如今人寫正楷,何嘗随便?它的相連處,隻是筆鋒牽帶而已。我曾分析古人草書,凡是點畫的地方,下筆都重,不是點畫的地方,筆鋒偶爾帶過,其勢都輕,盡管變化多端,未嘗違反這個法度。張旭、懷素最稱放縱,也不離這法則。近代黃山谷自稱得懷素秘傳,草法到他手裡,又為之一變,他的流派,傳到現在,就不值得一看了。唐太宗說:“一行行像蚯蚓那樣屈曲,一字字像秋蛇那樣扭結。”他是用這話來批評那些沒有骨力的草書的。大抵用筆有緩的,有急的,有露鋒的,有藏鋒的;有的承接上文,有的牽引下面,看似遲緩,其實快速,正在行進,突然回鋒;遲緩所以摹拟古意,快速所以出奇制勝;露鋒所以顯示精神,藏鋒所以見其蘊藉。總之,無論橫斜曲直,加環纏繞,一以得勢為主,但點畫之間,不可彼此牽帶,一牽帶就近于俗。又橫畫不可太長,長了換鋒就不方便;直畫不可太多,多了精神就闆滞。用“ゝ”代替“乀”,用“乚”代替“辵”,“辵”也有用“ゝ”代替的,“丿”隻是有時用一用。如筆意已盡,那麼可用“懸針”結束,如筆意未盡而要另起新意,那就不如用“垂露”了。

【解讀】

對于草書的學習,姜夔認為,草書家的成功基于兩點:技法與領悟。

從技法來說,技法的精熟極為重要:“點畫處皆重,非點畫處偶相引帶,其筆皆輕,雖複變化多端,而未嘗亂其法度。”即使“張颠、懷素最号野逸,而不失此法。”換句話講,成功的草書作品,無不依賴純熟的技法。草書的學習,應當先從張芝、皇象、索靖等人的章草學得平正之法,再進而學習王羲之,才是正路。此外,對于草書偏旁的符号化,姜夔也有所認識。他以“當”字、“得”字、“深”字、“慰”字字形以及捺畫替代其他筆畫為例所作的說明,足可見出他對于字形結構的重視。在這段書論之中,姜夔還從技法層面批評了連綿草、遊絲草的過分纏繞引帶,并以王獻之與黃庭堅為例進行批判。雖然站在書法史的角度,我們并不完全同意姜夔的觀點,但是,如果将當代許多行草書家的纏繞與黃山谷、王獻之以及明代草書家王铎、傅山的纏繞相比,姜夔所提出的避免過分纏繞的觀點,無疑仍然有着很強的現實意義。

同時,姜夔也認識到,單憑技法并不能創作出草書精品,草書的創作必須依賴書家的胸襟與領悟:“襟韻不高,記憶雖多,莫湔塵俗;若風神蕭散,下筆便當過人。”字外功也是草書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所謂字外功,對于草書家而言,并不是讀幾本書就可以解決的。更重要的是要具備良好的藝術感覺,而藝術感覺很多時候來源于對外界事物的感悟,即通過外物來悟得草書:“草書之體,如人坐卧行立,揖遜忿争,乘舟躍馬,歌舞擗踴,一切變态,非苟然者。”這種通過外物悟得書法之妙的例子,我們還可以找出許多:張旭“始見公主擔夫争道,又聞鼓吹,而得筆法意,觀公孫氏舞劍器而得其神”,懷素“夜聞嘉陵江水聲”、“觀夏雲奇峰”、“驚蛇入草”而悟草法,黃庭堅“觀長年蕩槳而書法大進”都是有口皆碑的例子。相似的故事還有“文與可見蛇鬥而草書進”、“雷太簡聞平羌江水暴漲而筆法大進”等等。最為全面的要數韓愈《送高閑上人叙》中寫張旭“觀于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鬥,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于書。”通過這些草書家物外悟草的故事,可以看出,草書離不開對于意象的揣摩,草書的想像力與意象密不可分。這也是草書家良好藝術感覺的源泉。清代學者翁方綱更用一句“天下無物非草書”加以概括。自然外物莫不通于書法,莫不就是書法。當然,對于草書的領悟,也不能刻舟求劍。正如蘇轼《東坡題跋》所說:“世人見古德有見桃花悟者,……便将桃花作飯吃,吃此飯五十年,轉沒交涉。正如張長史見擔夫與公主争路而得草書之法,日就擔夫求之,豈可得哉?”

基于此,我們可否思考:“通感”對于書法創作有無意義?草書家的創作與其他書家有無不同?草書與其他書體又有哪些相同與相通之處?

姜夔在南宋詞壇上的影響(南藝博士曹建提出問題思考)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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