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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慧敏

五六八

比起宋庠的文雅、雍容，我更偏愛宋祁的浪漫和講究。我來人間一趟，就應該少年輕狂萬丈光芒。講究也罷，浪漫也好，說白就是作。小宋特會作，會作的男人都是運氣好的男人，因為作需要實力。但是作容易惹人非議，最先看不上小宋作的是他哥大宋。

大宋在單位加班，勞心費力。小宋在府邸開夜宴，燈紅酒綠，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更主要的是作為兄長的責任大宋必須發聲：小宋，你忘了我們小時候吃糠咽菜的苦日子了？忘記過去意味着什麼？小宋回答：我說哥哥，你倒是說說，我們小時候吃糠咽菜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今天能過上吃嘛嘛香的幸福生活。小宋繼續呼朋喚友左擁右抱在家裡開夜市日子，和客人笑鬧至三更，打一個盹天就亮了，洗洗上班去。

小宋不但作，還總愛招惹皇帝身邊的女人。宋仁宗心頭的朱砂痣張氏因為救駕有功被冊封為貴妃，要翰林院策劃舉辦冊封大禮，宋祁是冊封大禮籌備領導小組成員之一。如果按照舊例，這件事一點都不難辦，可是張氏仗着皇帝寵愛非要把戲碼加成皇後的規格。

翰林院的夫子們有些為難，維護市場将秩序，不對，是維護傳統禮儀秩序，和非禮僭越等不良行為鬥争是他們職責所在，因此冊封禮文案遲遲沒有提交給宋仁宗，張氏等的不耐煩，問責籌備領導小組效率低下消極怠工。

别人都顧左右而言他，隻有宋祁說娘娘按規矩早就完事了。直怼張氏恃寵而驕僭越搞特權。張氏八歲學習舞蹈沒什麼文化，舉止言談粗魯不文從不按牌理出牌，但是偏偏宋仁宗就好這口，女人的作在愛的男人眼裡就是有趣、可愛。

張氏聽了宋祁的答複開始在宋仁宗面前撒潑打滾：學士是什麼東西，敢忤逆老娘。給我滾。宋祁起程往安州滾去，一邊滾又一遍寫詩“因為銜泥污錦衣，垂下珠簾不敢歸”。對不起全是我的錯，怪隻怪我說話太多。宋祁是實力派網紅詩人，這首詩很快傳遍大江南北，傳到宋仁宗耳朵裡。宋仁宗首先很喜歡宋祁的詩，其次覺得為一個女人貶大臣，傳到江湖上很不堪，下诏把宋祁召回京城。

宋祁老實一段時間，朝九晚五兩點一線，可是人紅故事多。那天他下班走到繁台路，迎面碰到皇家的儀仗隊。為尊者諱是大宋交通管理條例之一，宋祁遵紀守法和衆人一起避讓皇家儀仗。這個儀仗隊護衛宋仁宗率領有關部門和後宮到南郊祭祀歸來，嫔妃宮女們難得出城，坐在轎子裡意猶未盡，紛紛用小手指扒開轎簾看街景看人。其中一個女子一眼看到網紅宋祁，且驚且喜且呼喚：小宋！宋祁看到花轎上的女子，四目相對一眼萬年。

緣分就是如此，與千萬年時間的荒野上，與茫茫人海中，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不是張三，也不是李四，就是你和另外一個你，相遇了。宋祁和宮女像兩顆流星交彙又分離，宋祁身邊美女如雲，他卻寂寞如一座孤島，說白了，就是喜新厭舊癌複發了。

不是因為寂寞而想你，而是因為想你才寂寞。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獨坐窗前，傷感加靈感，剪不斷理還亂。一阙《鹧鸪天》往日重現：畫毂雕鞍狹路逢，一聲腸斷繡簾中。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金作屋，玉為籠，車如流水馬如龍。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這首詞更像是集句，身無彩鳳和後面的劉郎已恨的原創是李商隐。車如流水馬如龍的作者是詞帝李煜。但是，宋祁信手拈來毫無違和感，還無比恰切道出自己的心聲。

《鹧鸪天》上了熱搜，宋仁宗知道這首詞創作前因後果，他回到後宮召集那天和他一起去南郊祭祀的人員開會，開山見門：是誰，南郊祭祀回來在路上掀開簾子喊“小宋”。宋仁宗龍目像掃描儀掃過，衆女子低下頭鴉雀無聲。他重複了剛才的問話，這一次有個俏麗的影子出列，跪在宋仁宗腳下回答：是我。我在官家偏殿值班時經常看到官家和小宋談論他的作品，所以那天在街上看到他就叫了一聲。宋仁宗聽完他的回話點了點頭，離開了後宮。

女子的同事們炸開了鍋，猜測女子大禍臨頭，幸災樂禍有之，事不關己有之，替她捉急的有之。當事人很坦然：愛過之後就不後悔，結果如何都無所謂。我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後宮因為這件事熱鬧了一陣子。

偏殿裡宋仁宗召來宋祁讨論他的新作。宋仁宗微笑：愛卿和誰狹路逢，為誰腸斷添愁容？蓬山有路朕為徑，送你一程又一程。宋仁宗一招手，一個女子走上前深深一拜，擡起頭和宋祁四目交接，都石化了。宋仁宗一揮手：蓬山不遠。你把她帶走吧。宋祁恍恍惚惚如在夢裡，宋仁宗有些不耐煩：再不走朕就要收回成命了。宋祁這才跪下來：謝主隆恩。上哪兒去找這麼好的領導，簡直是小豬佩奇，連老婆都當福利發了。

宋祁抱得美人歸，一路上他們忍不住掐了起來，彼此證明他們不是同時做了同一個夢。路過好朋友張先府邸，小宋忍不住顯擺：那個那個寫“雲破月來花弄影”的人，我打你家門前經過，等待着歲月裡幸福如蓮花開過。張先正在書房裡讀書，聰明的人是不會打擾别的幸福，他隔着牆回應：那個那個“紅杏枝頭春意鬧”的人，回到家幸福去吧。關于宋仁宗成全宋祁的新聞早已傳遍大街小巷。好朋友們是真心為宋祁高興。

宋祁更加勤奮忘我發揮專長，為國修《新唐書》。冬天到了，宋祁在寬大明亮的書房裡生了兩個爐子，一衆美女圍着他有伺候茶水的，有展紙捧硯台磨墨的。雖然是肅殺的嚴冬，宋祁的身邊脂香粉濃，春意盎然風雅無兩。你必須幸福和快樂，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宋祁問身邊的人可曾知道還有誰家能比他宋家更溫暖更舒适。大家齊聲回答：沒有。宋祁又問一個剛從宗室家跳槽過來的女子說皇親國戚家是不是更有範？新入職的女子嫣然一笑：沒有可比性。他們不過多生一個爐子，捂着被子喝着酒玩會投壺，乏味的很。會說話，宋祁聽了很高興。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浪漫的宋祁老了，一病不起，他叫來兒子交待後事：咱資質平平，生逢盛世卻始終沒有成個角。我走了之後，你簡單把事兒辦了就算是盡孝了。雖然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但是難能可貴的是，這個浪人保持一份難得的人間清醒。

參考資料：《宋人轶事彙編》丁傳靖 中華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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