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詩人的一場宴會上，詩人們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好不快活。

酒過三巡，喝高了的白居易把酒杯一揚:

來，小蠻，添…添酒！

說着，把小蠻一把攬到懷裡:“我老白啊，老啦，沒别的愛好，就喜歡看我家歌姬們跳跳舞，唱唱曲兒，啧啧，那長相，那腰身……”

一旁的杜牧也接過了話茬:“白老前輩說的是啊，我在揚州那十年遇到的姑娘們，那真是要美貌有美貌，要才華有才華……”

元稹微微一笑，摸出了自己的詩集:“西施顔色今何在”“舉止低回秀媚多“……

李白已經不見了蹤影，據說是“千金駿馬換小妾“去了。

忽然有人問道:“杜甫老師，您才華那麼高，就沒有點像這幾位老師這樣的風流韻事嗎？”

杜甫搖搖頭:“沒有，我一輩子隻有一個妻子，但是我很愛她……”

忽地，杜甫的手機響了一下，杜甫忙拿出來看了一眼，然後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

“那個，諸位，先失陪了……我老婆叫我陪她下棋去了。”

說實話，縱觀杜甫的一生，實在算不上一個常規意義上的成功人士。

論經濟基礎，王維都在辋川買了别墅住下的時候，他成都的草房子還沒建起來；

論官職高低，杜甫一輩子也沒做過什麼像樣的官，最大的也就是個從八品上的左拾遺，還很快就被撤了職；

就算論才學吧，很遺憾，在王維，張九齡們都高中狀元，白居易，劉禹錫，李颀，儲光羲等人也都中了進士的這個年代，這份名單裡，沒有杜甫。

而且，杜甫的詩歌也是在後世才被認可的，他在世的時候，隻能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詩人，并沒有得到大衆的認可。

這樣的年輕人，放到現在，就連能不能找到對象都很難說。

但杜甫找到了。

她是官宦世家的千金小姐。她的父親楊怡，是從四品上的司農寺，相當于副部長級别。

你以為，杜甫就此借着嶽父的能力，一路高升，平步青雲？

正好相反。

真相是，楊小姐從此跟着杜甫，一路颠沛流離。她脫下了華美的衣服，從此過上了荊钗布裙，操持家務的生活。

看到這兒，你可能會為楊小姐感到不平。杜甫把她娶回了家，卻沒能給她一個安定舒适的生活。

的确是這樣。杜甫也為此感到十分愧疚，動不動就在詩中念叨“飄飄愧老妻”。

但這很大程度上也不怪杜甫。在那個安史之亂的年月，就連皇帝都逃出了長安城，李白下了獄差點死掉，王維更是被迫降了僞朝。

這不是杜甫一人一家的災難，這是那個時代的災難。

但杜甫還是不甘心。他決定，在這個亂世尋一份機遇，為自己和妻子兒女謀一個好一點的生活。

彼時，唐肅宗剛剛在長安登基，手底下正缺人手。杜甫想着，憑我為國家的一腔熱血，怎麼也能混個一官半職的吧？或許，就這樣“緻君堯舜上”了也說不定……

在鄜州的一個小山村裡，杜甫望着瘦弱的妻子和孩子，艱難地開了口:

媳婦兒，我……

楊小姐牽着身後的孩子，輕聲說:

我明白的，去吧，我相信你。

無論如何，我在這兒，等你回家。

杜甫一個人出發了，帶着妻子的希望。

他的目标，是靈武，今天的甯夏銀川——那是唐肅宗即位的地方。

我不知道，在那個戰火紛飛，且沒有合适交通工具的年代，一個人，從陝北獨自走到銀川，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隻知道，杜甫獨自一人，冒着不可預知的危險奔波千裡，隻是想為妻兒謀一個好一點的生活——他對妻子，始終懷着挂念與愧疚。

不久，他遇到了一支軍隊——遺憾的是，是叛軍。他被當作俘虜，抓回長安。

杜甫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長安，竟然在此刻，以這種方式來到眼前。這裡早已不是“九天阊阖開宮殿”的天子所，而是成了叛軍的大本營。

但在此刻，這些忽然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被關押在這裡，不知幾時才能回家，也不知餘生是否還有機會，與自己的妻子團聚。

甚至，連一封報個音訊的家書，都無法送達。

想到這裡，這個将近五十歲的中年漢子，哭了。

那是一個月圓之夜，明亮的月光透過狹小的窗子，落到杜甫的臉上。杜甫忽然想到，此時此刻的她，應也獨自在鄜州，望着相同的月色吧？

此刻的她，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想到這兒，杜甫的眼眶再一次濕潤了。他提起筆，默默地寫下了八句詩:

今夜鄜州月，閨中隻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有人說，杜甫隻會寫家國大義，人民疾苦，不會寫情詩。但“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十個字，确确實實都是出自于他的筆下。

那種“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樣的句子，他并非寫不出。

他隻是，不屑于寫。

他的情詩，一向都是那樣，質樸，深情。

而且，隻寫給她一個人。

後來杜甫終于被放了出來，他幾經輾轉，終于逃回了三百公裡之外的家鄉。

他回到家鄉的時候，紅日正冉冉升起，漫天盡是绯紅的雲霞。鳥雀也在叽叽喳喳地歌唱，仿佛在迎接遠方的歸人。

在家中守候的楊小姐，面容已有些憔悴。她擡起頭看到杜甫，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眼淚刷的一下淌了下來。

你，竟然回來了？

真好，你回來了。

這些，在杜甫的筆下變成了兩句詩:

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

夜深了。破舊的房子裡，還能聽到隔壁鄰居們的聲音，他們也為我們的經曆感歎不已。而我和妻子，在月光下就這樣望着彼此的臉，美好得仿佛一個夢。

杜甫再一次把這些美好的回憶記錄了下來:

鄰人滿牆頭，感歎亦歔欷。

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隻要能和你在一起，一切都美好得像是在夢中一樣。

後來杜甫長了記性，無論去哪都帶着妻子一起。他再也不想體驗，那種與所愛之人分離的感覺。

好在終于有了轉機。官軍終于打了勝仗，河南河北終于得以收複。

一時之間，舉國歡騰。

最開心的自然是杜甫。一直颠沛流離的他，終于可以帶着妻兒，安安穩穩地回家了。

這個一直愁眉苦臉的老人，終于将心中的郁結一掃而空，奮筆揮毫，寫下了“生平第一快詩”: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翻譯過來也就一句話:

真好，我能帶着老婆孩子回家了。

再後來，杜甫帶着妻子來到了成都。他們在這裡建了個茅草房子，過上了人生中最為安穩幸福的一段時光。

看那段時間杜甫寫的詩，你會不由自主地會心微笑，真心替他們感到幸福。

“晝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今天天氣真好，我帶着老伴孩子去水邊玩啦，讓我們蕩起雙槳……

“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鈎”——今天老伴兒想要跟我下棋，那就讓孩子自己一邊玩去吧……

隔着一千年的時光，我們都能看到杜甫和楊小姐開心的笑臉。

他們真的很幸福。

坦白講，杜甫不算是個浪漫的人。

他沒有寫過“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樣的詩句，更不曾在情人節，送他的妻子巧克力或者玫瑰花。

但他同樣沒寫過什麼“千金駿馬換小妾”，沒寫過“留得青樓薄幸名”——事實上，杜甫一生從未納妾，也未留下一首坊間之詩。

不能說完全是因為窮。唐代詩人裡，又窮又花的，也能列出一個長長的名單，但這份名單裡，絕沒有杜甫。

我無意譴責多情的詩人，當時世風大多如此。男子蓄姬妾，逛青樓，都是常事，甚至可以被說成風流佳話。

隻是，在人們普遍多情的年代，杜甫的專情，就顯得格外珍貴和難得。

從這個角度說，楊小姐是幸運的。如果在白居易或者元稹身旁，她不一定是什麼樣的角色；但在杜甫身旁，她永遠都是杜子美的楊小姐。

他的心裡，自始至終，都隻有她一人。她是他永遠的白月光。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

杜甫，真的做到了。

因此，也不必說什麼情人節。因為，每次看到他“老妻畫紙為棋局”這樣的詩句時，都會恍惚間看到他們發自内心的笑容，然後想到:

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情人節。

-作者-

老王，清華大學在讀本科生，年十八，喜古文，迩詩詞。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大吃一頓。故自信人生二百斤，會當撰文三千筆。是以淺題四五詩詞，閑作六七文章，若承蒙不棄，願與八九好友共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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