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稻花應秀色,桐葉最佳音
這标題是截取曾幾的詩句而成,詩名為《蘇秀道中》,我認為是曾幾作為一位不事農桑的士大夫,對關心民衆疾苦,以民衆之喜而喜,以民衆之憂而憂的最好诠釋,如杜甫那《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詩意一般,充分展示了他是同杜甫一樣,是一位有着愛國愛民之心, 體恤民艱的好官員。
與杜詩的憂愁的沉重相比,曾幾的這首詩要輕快得多,其酣暢淋漓的喜雨之情溢于言表;此詩前面有個小序,“蘇秀道中,自七月二十五日夜大雨三日,秋苗以蘇,喜而有作。”我們從這段話中能夠體味出,他同廣大農民群衆的心情緊密相系,全詩如下:
一夕驕陽轉作霖,夢回涼冷潤衣襟;
不愁屋漏床床濕,且喜溪流岸岸深;
千裡稻花應秀色,五更桐葉最佳音;
無田似我猶欣舞,何況田間望歲心。
“久旱逢甘霖”,曆來是國人的“四大喜”之一,久旱之際逢雨,詩人不顧家中的床被淋濕,而喜田潤溪漲,想着他日千裡稻花香,那原本愁煞人的梧桐雨也變得動聽了起來,這對于一位不事稼穑的士大夫來說,與農民共同的喜悅之心充分地得以彰顯。
曾幾,字吉甫,自号茶山居士,祖籍贛州,後遷洛陽,曆浙西提刑及秘書少監等職,官終禮部侍郎,82歲逝世,谥号文清,有《茶山集》傳世。
他之所以号茶山居士,是因為他入仕後數年都從事茶鹽管理,足迹遍及淮東、湖北,也許對這茶山有着獨特的情結,如蘇轼之黃州東坡一般,畢竟那煮井曬鹽之處,不及茶山來得清爽。
宋代是最為重視出身的時代,而這曾幾卻是沒有參加科舉的,其中自是有原因,因為他兄長因公而亡,他得以恤恩而進,被授将仕郎,一個最低一級的文職閑官,這讓曾幾情何以堪。
作為大才的曾幾來說,考個進士當然是相當容易的,因為他一家父兄數人進士多多,不過,既然已入仕,不考也罷,但有個響當當的出身是必須的,不然,靠蔭恩當官,畢竟是有些被人瞧不起的。
于是,他參加了吏部的考試,成績優等,被賜上舍出身,這個比進士不差了,随即擢國子正,相當于國立大學中的訓導主任一般,而且還兼任欽慈皇後的後宅教授,要知道,這欽慈皇後陳氏雖然不是皇帝正妻,出生也不高貴,但她的兒子可是了得,那便是後來大名鼎鼎的宋徽宗趙佶。
南宋詩人一般都受局勢影響,或主戰,或主和,當然也有一些置身事外,如“永嘉四靈”一類在山水田園間吟詠的詩人,而曾幾卻是一位主戰派的詩人,并因其主戰言論同其兄曾開一起被秦桧罷職,後來勉強任一閑官,一直到秦桧死後方才複職,知台州,後又曾權禮部侍郎,以左通議大夫緻仕。
相對真成泣楚囚,遂無末策到神州;
但知繞樹如飛鵲,不解營巢似拙鸠;
江北江南猶斷絕,秋風秋雨敢淹留?
低回又作荊州夢,落日孤雲始欲愁。
我們從這首《寓居吳興》中能看出,作為北人的曾幾為自己不能為收複故國獻計獻策而苦惱,已楚囚般地痛心疾首,秋風秋雨,繞樹飛鵲,南北阻絕,夢回荊州,憂愁悱恻,思緒萬千,都伴着落日孤雲,郁結胸中,個中滋味,都如辛棄疾那“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怎一個愁字了得。
《宋史•曾幾傳》中對他的政績少有描述,但在那不多的叙述中也能看出,他還是一位敢愛敢恨,敢講真話之人,尤其是他是一位為政清廉的好官。
他曾多次去今天的兩廣之地擔任地方官,那裡有天下聞名奇珍異寶,如珍珠、犀角等等,然而,他每次任滿歸來時,唯兩袖清風一船書,同三國時代的陸績“巨石壓船”般,三度南行而家無南物,這在當時崇尚奢侈之風的宋代,無疑是一股清流。
老境垂垂六十年,又将家上鐵頭船;
客留陽羨隻三月,歸去玉溪無一錢;
觀水觀山都廢食,聽風聽雨不妨眠;
從今布襪青鞵夢,不到張公即善權。
應朋友之邀作客陽羨,歸時卻沒銀子當作路費了,這曾經的知府大人清廉得也到了極緻,他樂山樂水,廢寝忘食,風雨之中也能安然入眠,何況,他将自身看作一普通民衆,全不以曾經的榮光為念而拿捏作态,我們從他的這首《發宜興》的詩中,亦能看出他心胸的開闊和潇灑。
作為當時學識淵博,勤于政事又名重一朝的大詩人,曾幾受到廣大文壇士子的景仰,受教于他的文士亦是很多,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後世大名鼎鼎的愛國詩人陸遊,他不但傳授其學識,更是将自己愛國的一腔忠義之情加以感染,所以,我們從陸遊的身上能看見那愛國主義激情的傳承。
同陸遊“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收複故土的豪情相比,曾幾總體說來算是比較溫和的,也許是他曾受到過主各派的打壓,看透了趙家皇帝偏安一隅的性情,所以在他的詩集中,雖多有愛國詩歌,但基調顯得很沉郁,大多為對故國的懷念和感歎之情。
他沒有陸遊至死都念念不忘上陣殺敵,“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那樣的激昂,數量也不是很多,多數為唱酬和狀物詩,也有數量不少的憫農詩,而他最主要的作品中,那些描寫山野情趣的紀行詩,最是為人稱道。
梅子黃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
綠陰不減來時路,添得黃鹂四五聲。
這首《三衢道中》應該是曾幾最有名的作品了,不但在兒童詩歌讀物中常見,也入選了小學教材,是小學生必背的詩歌。
全詩明白如話,無一點閱讀難點,時間、地點,人物心情,都交待得準确無誤,那梅子黃時雨同登山時節晴朗天氣的對比,棄舟山行時那濃密的綠陰伴着黃鹂的歡聲,無不透露出行者歡娛的心情,幾種尋常意象平添了幾多的幽趣和遊興,讓讀者亦似乎置身其中,共享山水之樂,極富生活韻味。
他的詩,看似平淡無奇,卻對仗工整,閑雅清淡,氣韻疏暢,于平凡中頗見功力,故而陸遊在為乃師所作的墓志銘贊曰:“治經學道之餘,發于文章,雅正純粹,而詩尤工。”
薰風吹船落江潭,日月除盡猶湖南;
百年所已度強半,十事不能成二三;
青編中語要細讀,蒲團上禅須飽參;
兒時顔狀聽渠改,潇湘水色深挼藍。
曾幾的一生,前期沉淪下僚,中期遭受排擠打壓,閑居多年,報國無門,一腔怨氣郁結胸中,這首《南山除夜》是他在賦閑之時的一個除夕之夜,想起自己壯志難酬時的抒憤之作。
同為北來之人,與辛棄疾“醉裡挑燈看劍”的壯懷激烈不同,曾幾要平緩許多,居廟堂則解君憂,處野村當做學問,一代人做一代一事,一個人根據所處環境的不同,随時調整自己的心态,在這方面我認為曾幾是做得極好的。
後人是将曾幾歸于江西詩派的,所以,後來方回評這首詩說:“合入時序詩中,以其為拗字吳體,近追山谷,上拟老杜,故列諸此。”
曾幾同最早提出這一概念的呂本中亦是惺惺相惜,這不但因為他同呂本中一樣,也是被秦桧罷官之人,而且他對呂本中提出的“為官先做人”的理念,是堅定的踐行者,也是他一生入仕的根本所在。
在詩歌的觀念上,他可以說是對呂本中“活法”地進行了完善和發展,身體力行,他清新,活潑,恬淡的詩風,同呂本中亦很是相似,而以他的聲名對當時的詩壇來說,是對整個江西詩派的發展有着很重要的意義。
曾幾是南北宋詩壇承先啟後式的人物,在他的影響下,陸遊等一大批愛國詩人走出書齋,關注國家和民族的命運,奏出了時代的最強音,就這點來說,曾幾功莫大焉。
“一寸客亭燭,數聲村舍雞。”曾幾的詩名在當時,乃至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中都是很響亮的,後人曾用他同陸遊詩作比較,認為“茶山詩較放翁渾成自然”。
但現在看來,這老師同弟子的詩名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對話了,完全地沒有可比性,但如果讀了曾幾留下的詩作,就能看到其中的傳承和發揚光大的關系,這也是被後世認可和大贊的。
有一個現象也是奇特,曾幾極少為詞,而呂本中作詞也是很少的,特别是“六十年間萬首詩”的陸遊,作詞也隻區區十餘首,這可能是受到詞為“不登大雅之堂”的影響。
不過,與大緻同時期的辛棄疾大量作詞相比,他們這一衆人在這方面也很是可惜了,如果他們能抛棄對詩詞的固有觀念,多費點精力作詞的話,想必會有更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好在陸遊還留有《钗頭鳳》,為我們展現了他在詞作上的“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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