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父

“呸啦聲消”又可說成更簡單的“呸消”。它是一個表示驅邪避災意思的專門詞彙。

張大嬸急于砌豬欄牆，想讓丈夫明天就叫人把山上的石條扛下來。而因為天剛放晴，山路将會很滑，丈夫不同意，說，“這種時候扛石頭，人摔死！”

“呸啦聲消！呸消！”張大嬸急惶惶接口，“遲兩天就遲兩天，你也講點利市話呀！”因為石頭總有一天要扛的，“人摔死”之語極不吉利，張大嬸緊接的“呸啦聲消”、“呸消”，其意思就是把老公這種不吉利的話帶來的不吉利，消除和驅趕掉了。

“呸”應是極其古老的語言。我們可以從中國古今南北的語言中看到它的同一表達内涵，即表達憤怒、憎恨、厭惡和嫌棄、輕蔑、鄙視一類情緒。從語音源頭上尋究，它是源于吐棄口中嫌棄物（如痰）的行為。我的老家有句俗話叫“打不過，吐饞唾”。此話用在小孩身上是直指，體力上鬥不過對手時，采取吐口水以洩憤，求得精神勝利；用在成人身上是喻指，指的是那種道理上、道德上赢不了，就采取造謠、诽謗等手段污陷對手或毀損對手形象的行為。“呸”既是聲音又是行為，包含了特定的情感内容、行為對象和目的指向。

這個目的指向就是“消”，種種邪魔消退，病災不祥消除，一切兇險不吉銷聲匿迹。

“呸啦聲消”從成語式返回完整的通常語句，就相當于說：我“呸”地一聲，一切兇險不吉就此完全消失！

所以，“呸啦聲消”或“呸消”又具有谶語的性質。

“呸啦聲消”一定是古老台州古老語言的活化石之一。

寫到這裡，想起了台州境内已有六七千年曆史的下湯新石器文化遺址，腦子裡就浮起了一個畫面：

永安溪畔，落日西沉，山影幢幢。面溪的祭台上，祭火熊熊燃燒。圍着獸皮裙、草裙的祖先們，手執石矛、弓箭，齊集在祭台下面。畫得色彩濃豔而威武兇猛的臉譜掩蓋了他們的真實表情，但一雙雙厚眼睑披覆的眼睛，仍透出了悲傷、憤恨拌和着些許驚懼的強烈内心。因為這裡發生了一場可怕的病疫，肚疼、拉稀、發冷發熱，大人一個接一個病倒，孩子一個接一個死去。今天，他們在這裡舉行祈禳瘟疫的儀式。

随着祭壇上酋長的指令，他們全部跪倒在地，俯首傾聽酋長的祭詞。祭詞訴說了疾病給生民帶來的苦難，然後又表達了對于瘟神的無限崇敬。最後，酋長端起珍貴的獸肉祭品，一邊抛向永安溪中，一邊嘶聲竭力高喊：

“呸——啦聲——消！”

祭台下的人們忽啦啦全部立起，向地上呸一口口水，然後揚起手中的箭矛齊喊：

“呸——消！”

如此反複抛三次祭品，台下人們的應和由一聲增至三聲：“呸——消！呸——消！呸——消！”

“呸消”聲在群山間回蕩，餘音袅袅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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