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北京的時候,住在青塔,很偏僻,在河邊的一間小平房。屋裡隻有一張床和一把椅子,那時候寫東西就是拿一馬紮坐在床邊趴着寫。那時候覺得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一張桌子。後來住過北京的很多地方,海澱、通州、大興……哪裡便宜就去哪裡,經常沒錢交房租。有一段時間住在通縣北楊窪的一個小區,交不起房租,房東在外邊咣咣砸門,連踢門帶罵街,我躲在屋裡不敢出聲。
那時候,我自制了一種能頂餓的食譜:到市場買一捆大蔥,再買點兒挂面,然後用鍋燒點兒水煮面,等面條都煮爛了,成了一鍋糊糊了,再往裡面放點兒大醬,這就做完了。以後每天把這鍋糊糊熱一熱,拿蔥就着吃。我挺樂:不僅吃到了維生素——大蔥,也補充了碳水化合物——面條。
那時候,在蒲黃榆有個小評劇團,劇場能坐四五十人,舞台也就兩張席夢思床那麼大,我去了,答應一個月給我一千塊錢。唱了倆月,一分錢沒給。這時候你要是不唱了,這錢就拿不回來了。當時,我住在大興黃村,騎個破自行車,車胎上有個眼兒,舍不得補,這一趟打三回氣才能堅持到。後來沒法騎了,就坐公共汽車。終于有一天,散了夜戲之後沒有公交車了,隻能走着回家。路過西紅門,當時沒有高速路,都是大橋,橋底下漆黑一片,隻好走橋上面。橋上面走大車,我隻能走旁邊的馬路牙子,不到一尺寬。我扶着欄杆,借着車的光亮往前走,身邊是一輛接着一輛的大車呼嘯而過。站在橋上,擡頭一看,幾點寒星,殘月高懸。想到自己這些年的坎坷和艱辛,我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嘩嘩的,一邊哭一邊給自己打氣:“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在北京吃苦多年,我從來沒哭過,這是僅有的一次。那時候,看不見光明,也不能回家,前途一片渺茫。
當時我就想,郭德綱,你記住了,今天的一切是你永遠的資本,你必須成功。東風常向北,北風也有轉南時,瓦片尚有翻身日,何況我郭德綱呢。我這個人耳朵根子硬,多少次身臨險境,多少次一點兒轍都沒有,我都咬牙挺過來了。所以到今天,除了我自己,誰也害不了我。
從小茶館到德雲社
20世紀90年代初,我在某電視台錄制一個節目,攝影師跟我說:“我跟你說點事兒。”我說:“什麼事兒?”他說:“相聲要死了你承認不?”我說:“我不承認啊!”他說:“你證明給我看。”我說:“我證明不了給你看。但凡有能力,還來做綜藝節目啊?”那時候我也很納悶,怎麼辦呢?難道這門藝術真的就沒有人願意聽了嗎?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路過南城的一個茶館,看見一幫孩子在茶館裡說相聲,說着玩兒。我坐在那要了一壺茶,太感慨了。我是奔着這個來的,從小學的也是相聲,現如今我因為相聲困在北京了。看見他們說相聲,心裡不是滋味。總去聽很快就熟悉了,聊天的時候他們問我是幹嗎的,我說我也是說相聲的,他們就讓我也說一段。說了一段,打那兒起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其實那茶館也不掙錢,在牆上貼了一張紙,聽相聲、聽評書兩塊錢一位。那段時間,對我後來把相聲帶回劇場起到了一個決定性的作用。
剛回到劇場的時候,觀衆不熟悉,我就立了一個規矩,隻來一位觀衆也得說。有一天,能容兩三百人的劇場真的隻來了一位觀衆,開場的老先生叫邢文昭,劉寶瑞先生的親傳弟子,說一個單口相聲,台上一個人台下一個人。說到半截,台下的觀衆手機響了,老先生停下來看着他不說話,他也不好意思,接起來說兩句就挂了,繼續聽老先生說相聲。到我上場的時候,我指着他說,你要好好聽相聲,上廁所必須跟我打招呼,今天動起手來你跑不了,我後台人比你多。他哈哈大笑。今天說這個事情挺有意思的,但那時是一件很心酸的事情。
在廣德樓演出,寒冬臘月,大雪紛飛,大栅欄裡連條狗都沒有。下午場散了,賣了十幾張票,把票錢拿過來,我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錢放到一塊兒,給大夥買盒飯。吃完盒飯,一起拿着竹闆站在門口,呱唧,呱唧,呱唧,聽相聲了。頂着風,頂着雪,站在那兒喊,拉觀衆。真的有一兩個人進來了,趕緊有人往後台跑,穿大褂上台說相聲。我願意幹這個,所以,我不覺得苦。我也想找别人跟我一塊兒幹。但是誰會跟我一塊兒幹呢,這是一個不賺錢的事情。這個過程當中,有人來了兩天就走了,有人因為不賺錢半途退出了,但是也有人堅持了下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走了穿紅的來了挂綠的。
從1995年開始我就在茶館裡說相聲,可稱任重道遠。我們的宗旨就是:相聲必須先繼承傳統,然後在傳統的基礎上進行新的創作。其實傳統相聲沒有一天不在創新,可我們的很多演員無知,覺得傳統相聲很陳舊,不值得一用。事實是,從清末到現在,老先生們已經把中國語言中能夠構成包袱、構成笑料的技巧都提煉出來了,現在無論多新的相聲,包袱也都是舊相聲裡有的,隻不過他們不承認。所以我們先繼承,再發展,兩條腿走路。
相聲回劇場還是很舒服的,很火,好多節目都伸得開腰。這條路一走就是十幾年,當初我不知道今天會這麼火爆,當初也沒有想過堅持下來會怎麼怎麼樣,就是一條道走到黑,小車不倒隻管推。剛回劇場,那時候有人看就好,當然也有火爆的時候,五六十人,那就了不得了。不像現在,場場爆滿。劇場裡面坐六百人,外面還有二百人在等着。
三五十人坐在下面聽你說相聲是件很享受的事情,那時候我就沒指着說相聲掙錢,就是想盡一個相聲演員的良心和責任。我能多拉攏一位觀衆是一位,能多搶救一個活兒就是一個。當時就抱着這目的。能走到今天說明我們的道路是選對了,說明這十多年來我們的功夫沒有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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