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無非是我們為讨厭的人準備的态度罷了。”
人們說他的童話隻有成年人才能看得懂;他超凡,卻不能脫俗;他的文字,就像他的一生一樣驚世駭俗;曾經,每年都有無數仰慕者,在他的墓碑上留下愛的吻痕。
我們所熟知的那個符号,其實隻是他的姓氏。
他,就是奧斯卡·王爾德。
提到王爾德,很多人會想到他與男朋友的那段“虐戀”,或者他的若幹語錄——“人生就是一件蠢事追着另一件蠢事而來,而愛情則是兩個蠢東西追來追去”、“經驗是一個人給自己所犯的錯誤取的名字”。
作為一名作家,王爾德着實不算多産,一生隻有1部長篇小說、7個劇本、2部童話集、3部詩作和一些零散作品;不過,作為一名天才文人,他作品的數量似乎又有點多了。
我們理想中的天才,最好是給世間留下一兩部傳世之作,然後猝然長逝,讓人永遠記得他的高光時刻,然後一遍遍慨歎“天妒英才”。
一開始讀王爾德的作品,我一直想不通,這樣一位天資聰慧、能一眼看穿“人生底牌”的人,怎麼會在陰溝裡翻船?
道格拉斯(“波西”)
明知道同性戀在當時是社會大忌,王爾德居然就因為情人的慫恿,去起訴情人那位有權有勢的公爵父親。結果,王爾德的同性戀身份被曝光,成為社會熱點。
這種當時被時代不能接受的“取向”,讓之前名利雙收、風光無兩的王爾德,迅速被衆人抛棄。
冷血而真實的是,曾經将王爾德捧上神壇的人,與現在将王爾德架上祭壇的人,幾乎是同一撥。
真正把王爾德當朋友,始終支持他的寥寥數人中,有一位當時幾乎與王爾德齊名的劇作家——他叫喬治·伯納德·蕭,也就是蕭伯納。
喬治·伯納德·蕭
直到讀了些許王爾德的詩,看到字裡行間的纨绔,我才逐漸看到王爾德那1米93身高下的影子——自戀。
這種自戀,源自他的出身和天才。
1854年10月16日,奧斯卡·王爾德出生在愛爾蘭都柏林一個顯赫世家,父親威廉·王爾德爵士是一名外科醫生,母親是一位詩人與作家。
擁有這樣的家庭背景,王爾德的成長路徑就是我們常見的“好學生升級史”,17歲時獲得都柏林聖三一學院(Trinity College)的全額文學獎學金,進入牛津大學後更是風光無兩。
橫溢的才華,可以讓他踏入社會就全社會的寵兒,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被他的戲劇、小說所吸引、追捧。
與今天一樣,那些華美的詞藻、新穎的立意,是一種令人愉悅的憂傷,他優雅地剖析着人生,輕松地剝離着愛情,天真地調戲着社會。
由于王爾德從小到大幾乎都是順風順水,再加上他在文學和思想上每一次的标新立異,時代反饋的大都是支持與鼓勵,長久被這種氛圍包裹,“自戀”就會轉向反面——堅信藝術的獨立生命和自身價值,對世間過于憐憫,并試圖挑戰、颠覆傳統。
王爾德既是唯美主義的代表人物,又是十九世紀90年代頹廢派運動的先驅。
唯美與頹廢是可以并軌的嗎?
我想,這一切并不矛盾,物哀,是不是一種美學?暴力,是不是一種藝術?奢華到極緻,就是放縱;唯美到頂點,唯有頹廢;自戀到無我,隻能與世界無法和解。
唯美與凄美,也許隻隔了一層血腥味。
戲劇《莎樂美》(Salome)
1893年,王爾德創作了戲劇《莎樂美》(Salome)。
《莎樂美》源自《聖經》,講的是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
希律王之女莎樂美,在對聖人約翰示愛卻遭拒絕後,因愛生恨,在為希律王跳七重紗舞時乘機索要約翰的首級,這一切,隻為親吻約翰的頭顱。
莎樂美極度專情又極度無情,由愛生恨,用一支舞換一條命。
可以這麼說,王爾德的這部戲劇,是借用了《聖經》中莎樂美的框架去表述自己對愛與恨、美與罪的理解。
“得不到就毀了ta”,僅僅是對這部作品的悲情腳注嗎?
千百年來,多少癡男怨女以命相搏,也不過如此。
如果說“莎樂美之情愛”過于極端,那麼,王爾德1888年創作的《夜莺與玫瑰》,則是用“染血的花刺”這個光聽名字就能感覺一絲寒意的意向,道破了愛情的真相。
夜莺為了幫助年輕的窮學生獲得與心愛姑娘共舞的機會,在一個寒冷的冬夜用自己的生命之血培育了一朵紅玫瑰。
然而,姑娘卻因學生的貧寒而拒絕了他。
羞憤中的學生将血色玫瑰随意扔到了大街上,最後被車輪碾得粉碎——難怪王爾德曾說“心是用來碎的”。那個流傳甚廣的童話故事《快樂王子》,同樣創作于1888年。
快樂王子為了愛與美好,甘願“獻祭”掉自己的眼睛,然而,故事的末尾,面對小燕子的死,王子的鉛心崩裂成兩半,而失去了任何裝飾的王子雕像則被市民丢進熔爐。
這個被稱為“近代英國文學的一大偉觀”,好像就是王爾德最後被衆人抛棄的“預言”。
1890年,王爾德創作了《道林格雷的肖像》。
這個故事大緻是說:俊美的貴族少年道林·格雷與自己的肖像畫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他自己将永葆青春,而歲月的痕迹和罪惡将由畫像承擔。
在18年間,他無限放縱自己的欲望,将人性的邪惡展現到極緻。終于,在他無法克制對自己的厭惡,舉刀試圖破壞醜陋的畫像時,自己卻離奇死亡。倒在地上的他,面容變得醜惡蒼老,而畫像卻年輕如初。
道格拉斯(“波西”)就是因為着迷于這本《道林格雷的肖像》,懷着崇拜偶像的心情接近王爾德,而王爾德則是震驚于這位宛如真人版的道林格雷的顔值與性格。
兩人迅速陷入墜入欲海,相愛相殺。
在道格拉斯的各種堪稱極品腦殘的連環操作下,王爾德因為同性戀的罪名入獄2年。
這場牢獄之災是王爾德一生的轉折點,讓他從人生的巅峰直接摔落到谷底的下水道,再也沒能爬起來。
王爾德曾說:“我的一生有兩大關鍵點:一是父親把我送入牛津大學,一是社會把我送進監獄。”
用今天的眼光看,王爾德被判有罪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徹徹底底的“社會性死亡”了。
朱純深教授
在這段牢獄生活的最後幾個月裡,王爾德給他的情人道格拉斯寫了一封長信,這就是王爾德的書信集《De Profundis》,它被譯作很多名字,比如有《獄中記》、《深淵書簡》、《我的前任是極品》(網絡戲稱版),台版曾譯為《來自深淵的呐喊》。當然,它為人所知的另一個名字,則是朱純深教授的《自深深處》。
王爾德用他那種獨有的、帶着唯美的頹廢感,不僅表達了對道格拉斯愛恨交織的情緒,而且還集中闡述了他的愛情觀、藝術觀和生活觀。
王爾德曾說“生活中隻有兩個悲劇:一個是沒有得到你想要的,另外一個是得到了你想要的”,化用這個結構,我們似乎也可以說——
“讀不懂王爾德,你會不快樂,因為你還沒明白生活是怎麼一回事,讀懂了王爾德,你依舊會不快樂,因為你已經明白了生活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王爾德有這樣的金句“活在世上,是非常罕見的一件事情,大多數人隻是在世上,但并沒有活過”,王爾德為自己而活,率性到賠上了自己的所有,這算是“活過”嗎?
我想,如果真的看透世事,揣着明白裝糊塗,扮豬吃老虎,悶聲發大财,難道不是一種生存之道嗎?難道這樣就不算是“活過”嗎?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命運寵幸的有恃無恐。
這就是為什麼我讀懂了王爾德,卻陷入一種莫名的悲傷。
王爾德的墓位于著名的拉雪茲神父公墓,墓碑是一座負重的斯芬克斯雕像,它源于王爾德那首《斯芬克斯》的長詩。
斯芬克斯代表着神的懲罰,這到底是暗指對王爾德道破人生真相的天譴?還是對王爾德過于自戀迷失自我的神罰?
墓碑的背面刻着這樣的詩句——
“異鄉異人淚,餘哀為殘甕,悼者身孑然,悲歌長久遠”
“And alien tears will fill for him
Pity's long-broken urn
For his mourners will be outcast men
And outcasts always mourn”
在沒有被政府安置玻璃框前,無數慕名而來的男男女女都會留下鮮豔的紅唇印記,據說,這是因為王爾德生前曾說“少女的紅唇是最好的墓志銘”。
象征了“愛與死亡”的唇印與四行詩,一個熱情,一個冰冷,一個暫時,一個永恒,那麼,到底是誰在“破碎詩人水晶般的心”?(出自《濟慈情書被拍賣有感》)
讀王爾德的作品,你很少會遇見虎軀一震的雞湯,更多的是讓你慨歎“隻有膚淺的人才不會以貌取人”這般的毒舌妙句,沒有一定的閱曆,沒有被社會和現實扇過一耳光,恐怕你不會對王爾德字裡行間透出的陰森、危險、恐怖着迷,不會對字裡行間揭露的冰冷、尖銳、淡漠産生認同,不會對字裡行間藏着的不真誠、不和諧和抖機靈拍案叫絕。
這就是王爾德,他絕對不會隻是去讴歌人生、愛情的美好和幸福的那一面。汝之蜜糖、彼之Pi霜,人生和愛情有甜和酸,更多的是苦與澀。夜莺用血染紅了玫瑰,血色玫瑰卻淪為街邊的垃圾。
奧斯卡·王爾德生于1854年,逝于1900年,在短短46年的傳奇人生裡,他經曆過富裕與貧苦,起于名望和掌聲,縱情于豪奢與浮華,卻在憂郁與自傲,零落與破敗中黯然離場。
(他)為後人留下的不僅僅是長篇小說、詩集、童話集、散文等文學作品,還有無數經典語句透出的超凡觀念,以及在那個保守的維多利亞時代,敢于沖破世俗圍繞的愛情故事。
無論如何,像王爾德這樣的人物在那個時代注定隻能成為異類。
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當我們再讀起“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這樣的詩句,就不難理解王爾德說出"我們都生活在陰溝裡,但仍有一些人還在仰望星空"這話時,内心的無限哀愁。
尼采
最後,提一些可能毫不相關的内容。
王爾德1900年11月死于法國巴黎的一家旅館。同樣是1900年,呼喊着“上帝已死”的尼采,在8月死于家中;43年後,一位天才科學家一個人在旅館幽幽地去世。
我想,無論是否仰望星空,他們都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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