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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是和高矮胖瘦、貧窮富有都沒有關系的事情。
01
“暮雲,回家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電話那頭,千鴻語帶愠怒,最後還是妥協占了上風,“真不要我送你?”
我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用不用,我都到車站了。
趁休假我想回去看看我爸,放心吧千鴻,我一個人可以。”
挂斷電話,我深呼吸,點頭緻意司機師傅出發:
“師傅,第一醫院。”
此刻的我坐立難安,臉色發白,面對司機師傅難言的表情,懶得再說一個字。
我叫江暮雲,吳千鴻是我男朋友,更是我的初戀。
我很喜歡他。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可以永遠妝容精緻、從容不迫,分分秒秒都和他在一起。
我很喜歡他,所以我撒謊。
我很喜歡他,所以,我決定一個人去醫院,結束一切。
02
“放心,隻是個小手術。”主管大夫安慰我,“你不用這麼的……視死如歸。”
我苦着一張臉,腳趾頭蜷縮在一起。
清醒着的最後一刻,我聽見自己嘟囔着,“大夫,拜托您了,我的菊花都仰仗您了……”
我和程慶楷是在醫院認識的,他是我的主管大夫。我們相識的第一面,他就把我看了個精光。
21世紀,面前的人還是醫生,我沒什麼可别扭的。
但誠實的說,我内心深處還是有那麼1%的尴尬。
之後的兩個星期,每天我都套着寬松的大媽款睡裙找程慶楷換藥,這副尊容,跟好看二字邊兒都不沾。
沒有陪人,我習慣了同病友扯閑話、聊段子,以及看大爺大媽給來查房的程慶楷介紹對象。
彼時的程慶楷頭發還算茂密,架着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人模狗樣。
說句沒良心的話,我着實喜歡看他面對這些奇奇怪怪的要求和盤問耳朵發紅的窘迫樣子,十分可愛,和他手術台上嚴肅的模樣形成巨大反差。
“哎他姨,别跟小程大夫介紹你們那些書都沒念幾天的丫頭片子了。
我看啊,小程大夫這樣的,肯定喜歡那種有書卷氣的漂亮姑娘!”
旁邊的大爺最近不能抽煙,話就密了起來。
被打斷介紹的大媽一梗脖子,跟着點頭,“也是。就像,就像……”
大媽拍着腦袋就像了半天,“暮雲這樣的。”
03
我手上一把瓜子停在半空,劇烈咳嗽起來。
程慶楷急忙上前給我拍背,“小江,你覺得自己能吃瓜子嗎現在!”
不知是窘迫還是被我氣的,程慶楷說話都用上了倒裝句。
我埋下頭,委委屈屈,“我不吃了行了吧。”
病房裡的病人一個一個出院,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大病,家住跟前的都願意回家養着。
四人間的病房顯得有些空蕩。
“暮雲?”
循着聲音,我知道是千鴻來了。
我慌忙側身、躺下、拉被子,動作一氣呵成。
難道,他知道我得痔瘡來做手術了?
我裝作沒聽見的樣子,躲在被子裡大氣都不敢出。
也不知過了多久,程慶楷推門而入。
“男朋友吧,吵架啦?”周六下午,他似乎不太忙。
我擺擺頭,“沒吵架,不過,他不知道我來做……痔瘡手術。”
程慶楷沒繃住,樂出了聲,“小江你真是挺有意思一姑娘,得痔瘡怎麼了,至于這麼偷偷摸摸的。
對了,我來是跟你說,想出院下周一可以出院了。”
我嘴角的笑還沒來得及深入,就被震動提示的消息驚得凝固住,演化成滑稽。
04
“我知道是你,暮雲。”
“聽說你來醫院堕胎,我本來不信的……”
“算了,我們就這樣吧。”
我隻覺腦門發熱,一口氣堵在胸口,擡手猛捶胸前。
吳千鴻,你氣死我了!
你的腦子是被門夾了嗎!你的眼睛是長着出氣的嗎!
大爺我住在肛腸科不是婦産科啊,嗚嗚嗚……
程慶楷伸出兩根手指捏住我的胳膊,戲谑道,“小江啊,輕點輕點,别這麼使勁。”
我怨毒地看看自己胸前,再看看程慶楷。
不過,這個現在不是主要矛盾,重要的是跟千鴻解釋啊!
程慶楷難得地拉了個凳子坐在我對面,接過我的手機,“您好,我是江暮雲的主管醫生,江小姐的痔瘡恢複得很好,不用太擔心。”
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挺胸擡頭,“我謝謝您了!”
程慶楷學着我的姿态挺直了背,“小江,你聽名字這麼溫柔一姑娘,人怎麼就這麼憨呢。”
05
初遇吳千鴻,他長身玉立,眼角含笑,念着王微的詩:
“照返煙溪樹影斜,千山含翠暮雲遮……”
領我辦手續的學姐迎着我的眼神會心而語,
“這是中文系的吳千鴻,帥吧?他前女友又漂亮又有氣質,可惜還是分開了。”
我不解。
學姐歎氣,“唉,性格不合吧,吳千鴻比較喜歡溫柔的淑女類型。”
……
後來,我蓄起長發,把王微的詩讀了個遍,試圖做一個所有人眼裡的溫柔女子。
我想,是上天憐惜我,把千鴻送到我身邊。我們在一場漢服展上互白心迹。
他像一株行走的楊柳,腰闆挺得筆直,襯衫熨得筆挺。
他說,“暮雲,你是我見過最溫柔的女孩。”
月色下,男子溫熱的唇瓣貼上我的,手圈緊我的腰肢。唇齒相依。
那樣動情的吻有過很多個。
唯獨那一夜,千鴻掀開我的衣裳。
他的手和他這個人一樣,溫熱卻不燥烈。
那雙手停留在我胸衣扣子上,沾着一點熱汗,劃到我胸前。我聽見千鴻的粗重呼吸聲,以及他對我說,
“暮雲,可以嗎?”
06
出院那天,大雨瓢潑。
程慶楷拿了一把自己的傘給我,還幫我叫了一輛車,“有什麼不舒服,給我打電話。”
我沖他拍拍手道謝。
一晃又是半個月。
第一醫院。
程慶楷摘下手套,“傷口愈合得很好,以後不用來醫院了,注意規律飲食啊。”
我咧開嘴笑笑。
窗外,黑雲湧起。
程慶楷瞥了一眼窗外對我說:“帶傘了嗎?”
我搖搖頭,思襯着是等雨停還是冒雨走。
程慶楷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等我20分鐘吧,我一會兒送你回去。順便取我的傘。”
我一拍腦門,記憶蘇醒。
那把長柄黑傘現在正躺在我家的陽台一角,半月有餘。
07
夏日的暴雨帶着泥土的腥氣,空氣潮濕而富有生機。
程慶楷換上便裝,墨綠色的襯衫搭配紅色的領帶,這樣滑稽的配色在他身上卻毫不違和。
雨刷不停地搖擺沖刷,擋風玻璃一道道水痕。
“你住銀海小區?”
程慶楷求證一般注視着我的眼睛。
我下意識點頭,而後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住院證上有。”
我于是呆呆地再次點頭。
果然,江暮雲你真是腦子不好使。
我自嘲地拍拍自己的頭,“程醫生你記性真好。”
很快,車子駛到我家樓下。
“上樓喝杯水吧。”
程慶楷婉拒。
我顧不得多說隻是邊跑邊喊,“那你坐車裡等我一會兒,我去拿傘。”
我三步并作兩步,預把程慶楷那把遺留的傘送還。
雨水打在身上,涼飕飕,衣服粘上皮膚。
我正要沖進雨簾,程慶楷朝我打手勢,“你别下來了,我過來取。”
他不急不徐朝我走來,雨水滴在他的頭發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狼狽。
程慶楷接過傘,交接之際,他的手指觸碰過我的手指,兩個人的手都是濕漉漉。
“快上樓,燒點熱水喝,别着涼了。”程慶楷的聲音打破平靜。
“好。”
我目送他駕車離開,壓下心頭那一絲莫名的悸動。我想,我和程慶楷大概再不會見面。
08
“江暮雲你個死丫頭,還不滾回來在外頭作甚?”
電話那頭我家皇阿瑪中氣十足,隔着幾百公裡我都能腦部出他叉着腰唾沫橫飛的模樣。
老江不知道我和千鴻的事,給我在老家找了個對象,要我回家相親。
“你一個年輕女娃娃在外頭能行了?回家來吧,安分點啊……”老江喋喋不休。
我想,就當看看老江,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
20幾個小時,下車後我隻覺腳腫得似踩在棉花上,腰酸背痛,喉嚨也發緊,整個人對着天空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老江介紹的男人是隔壁王姨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據說身高178,為人豪爽,一本大學畢業,家庭條件不錯。
見面後,傳說中178的小王和穿上高跟鞋的我比肩而立,一臉憨笑。
席間,我無數次忍住自己想要把手上那杯白開水倒在他臉上的沖動。
“小江是有點太瘦了啊,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減肥,減得胸都沒了,也不曉得有什麼好看,對不對啊?”
小王媽媽滿臉笑,卻是皮動肉不動。
小王隻管跟着點點頭陪笑。
我屏氣舉起水杯。
09
“你真把水潑了那小王一臉啊?”程慶楷手撐着頭,眉頭皺得緊緊。
我聳肩,歎氣,“那自然是!沒有……不過,我當時就拍案而起。”
“我今年是25歲不是52歲,還沒到要随便找個什麼人就嫁了的時候。再說了,我江暮雲就是52歲也不會嫁給你這種人!再見!再也不見!”
“你當時真這麼說的?”
我點點頭。
程慶楷哈哈笑出聲來,還不忘伸出大拇指給我點個贊,“我覺得你幹得漂亮,真的!”
我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自己都被老江趕出家門了這個程慶楷還這麼開心,還笑得前仰後合。
我們是在飯店門口的涼粉攤上遇見的,白天氣得我沒吃幾口飯,出了門直奔涼粉攤直接要了兩碗粉。
一擡頭,赫然看見程慶楷那張臉,放大了就在我面前。
我以為自上次一别我們不會再遇到了,沒想到。
“你們男人,真的會喜歡平胸的女孩嗎?”我問程慶楷。
突然間,程慶楷撂下筷子坐直了,對上我的眼睛,一本正經,“當然會。喜歡,是和高矮胖瘦、貧窮富有都沒有關系的事情。”
很快,又恢複了嘻嘻哈哈的模樣。
我想起住院的那半個月。
他看過我的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包括那些對于女人來說最為隐秘的地方。
在醫生眼裡,人是一個個複雜器官構成的生物,不帶任何情欲。
程慶楷似乎能夠讀懂我眼神裡沒說出來的其他,他嘴角挂着溫和的笑,語氣溫柔,
“既然你不喜歡小王,那你從前哪個男朋友呢,不再考慮考慮?”
010
那天,千鴻接到程慶楷的電話,半晌:
“對不起,暮雲,等我。”
那天下午的千鴻穿着人字拖、束腳衛褲,頭發被風吹得東倒西歪。
而我,穿着一個禮拜沒洗的藏藍色睡裙,臉都沒洗,頭發也亂蓬蓬。
相視一笑。
在一起的四年,我盡心盡力地扮演一個溫柔漂亮、知書達理的江暮雲。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
“暮雲”這個名字和王微的詩沒有半毛錢關系,隻不過是老江從書裡随手翻的一頁。
最真實的那個江暮雲不喜歡化妝、裙子,不喜歡聞聲軟語,也不那麼溫柔。
15歲的時候,班上的女同學陸陸續續穿上内衣,而老江一個大男人顯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依舊穿着肉粉色的小背心跑來竄去。
夏日,偶爾出神的午後,我望着前桌女孩子短袖之下兩條細細的内衣帶子羨慕而羞怯地咬緊嘴唇。
班上調皮的搗蛋鬼特意走來我面前喊我“飛機場”。
此後,無論天氣再熱我都要披上一件外套,嚴嚴實實地拉上拉鍊,欲蓋彌彰。
人是趨利避害的生物,記憶中刺痛的事物往往讓我們感到害怕故而下意識回避。
那些有關于漂亮、好看的詞彙,從我的腦海中消失殆盡。
我害怕陌生人的觸碰,更難以真正喜歡上另一個人。
後來我遇到千鴻,他對我說:我是他見過最溫柔的女孩。
再後來我遇到程慶楷,他對我說:喜歡是和高矮胖瘦、貧窮富有都沒有關系的事情。
011
我從床上撐起身子,抱緊千鴻,淚流滿面。
那雙胳膊有力地将我圈在他懷裡,大手撫摸着我的頭發,“暮雲,是我不好,不哭了,不哭了……”
他語氣逐漸放緩,如同誘哄幼童。
我抽噎着,拿手背摸幹淚水,顧不得千鴻胸前那一片濡濕。
我想起那一夜,我沒有讓千鴻占有我。
他的雙手越過我的胸衣,來到鎖骨,克制着印下淺淺一吻,起身,陪我看了一夜的月亮。
月光皎潔,映上千鴻的睫毛,落下一片斑駁的郁郁蔥蔥。
望着眼前這個失去了往日自持氣度的千鴻,我伸出雙手,推開了這個曾經我最愛的溫熱懷抱。
“吳千鴻,從我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好喜歡好喜歡你。
可是我不想再戴着面具喜歡你了。”
對面那人愣住,硬生生攥出一雙拳壓住我的肩膀,逼迫我看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血紅,滿是我的倒影。
薄唇欺上。
我不掙不躲,任由心口陣痛。
好一會子,千鴻放開我,一隻手擱在我面頰上,從眼睛到下巴。
“分開吧,沒有我們了。”
012
“不考慮了。我累了。”我對眯着眼睛的程慶楷說。
程慶楷欲言又止,猶豫再三,
“其實那天手術台上,你哭了好久。不用這麼一直緊繃着的,放松點。還有,好好愛自己,真正的江暮雲也很好。”
“等等!”
我叫住起身預備離開的程慶楷,拽住他衣角,“那天下午你都看到了是嗎?”
程慶楷僵硬地點點頭,伸出手掰開我拉住他衣角的手指,一根一根。
這雙手不同于千鴻的,粗糙而幹燥,中指因為寫字過多的原因微微變形。
兩個人手指交觸之際,不似上次雨中的潮濕。
“小江,你和我未婚妻還挺像的。”
我觸電似松開手。
未婚妻。
程慶楷從褲兜裡掏出手機,翻出一張合照。
照片上程慶楷牽着一個短發女子,瘦削清爽,有着最甜美的惬意笑容。
她一根手指戳在程慶楷眼下,白皙的肌膚襯得那顆小小淚痣格外惹眼。
一顆我從未留意過的淚痣。
我眯起眼睛溫柔一笑,“真恩愛。”
013
很多年前的一個午後。
“你說那個江暮雲有什麼好,瘦得胸前沒二兩肉,我還聽吳千鴻他們寝室人說呢,吳千鴻根本對她沒多上心,遲早要分。”
“就是就是。”
……
後來,我穿上厚厚的海綿墊文胸。
後來,我拒絕了我那樣向往的男孩。
後來,我費盡心思,我們還是分開了。
……
我跟老江說,我要離開Y市一段時間,不要擔心我,照顧好自己。
火車上,窗外連綿的山峰一映千裡。
我想,這世上總歸有人會愛我,即便不是吳千鴻、不是程慶楷,但必然有個人會愛真正的江暮雲,等她閱盡千帆歸來。
來源:
原【三妹酒館】
現【書荒小破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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