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言話講法,做人上品,叫做“有腔調”;做人不上品,叫做“像啥腔調”。
不過,腔調腔調,腔歸腔,調歸調。腔是風度,調是規矩。
現在全國人民終于體會到了,上海灘是最講現代社會文明規矩的地方,其實,一百年來,阿拉老早習慣了。
光有規矩還不來讪,還要有風度。隻有規矩,沒有風度,闆闆六十四,老是一隻死人面孔,再癡心的女人還看侬不上眼,再歡喜侬的親生子女也會敬而遠之。
也是巧了。
昨日夜裡齊巧睏弗着,焐在被頭筒裡想心思。一樣睏弗着,幹脆想想看,上海言話裡,到底有多少腔多少調。
有道是“九腔十八調”,本該腔少調多的,沒想到,上海言話裡,有很多帶“腔”的俚語,卻沒有幾個帶“調”的。
也許上海人覺着,規矩就是規矩,懂了就好,多說何益;而風度方面,則是要時時“校路子”的,亦未可知。
不去管伊,先羅列出來看看。
賊頭狗腦、不光明正大的叫“賊腔”;
搭足架子,不理不睬的叫“死腔”;
沒有正形,擠眉弄眼的叫“怪腔”;
蒙頭轉向,一百樣侪弗曉得的叫“戆腔”。
需要說明的是,這四種最常用的“腔”既是罵人言話,也是親人密友間的昵稱。
尤其是“侬隻死腔”,就好像上海本地言話裡的“侬隻棺材”一樣,絕對是“我的甜心(my honey)”之同義詞,粗則粗矣,心裡向還是吃煞侬愛煞侬的。
娘娘腔,似乎不需要注釋。
其實全國人民還是有所不知的。
老早在上海街頭江湖裡,問侬一樁侬肯定曉得的事體,問侬讨一樣侬肯定有的物事,隻要侬有半點遲疑,立刻會飛來一句:
“哪能介娘娘腔箇啦!”
坐在店裡吃副大餅油條也要手拍台面,拿台子縫道裡的芝麻拍出來舔掉的,叫做“癟三腔”;
一日到夜一隻面孔苦搭搭,逢人訴苦不斷,像祥林嫂的叫做“寡婦腔”;
不看場合,故意發嗲賣萌的叫“小小人腔”;
走路鱟背,左搖右晃,開出口來,每句言話侪帶着爺娘的,叫做“流氓腔”。比“流氓腔”程度略輕的是油腔滑調的“油腔”。
還有一種“腔”,似乎也不得不提。撇開褒貶,無論如何它确實流行過,那就是“蘇北腔”,或者叫“江北腔”。它幾乎泛指一切不恰當的舉止。
大家熟悉的我這裡就不贅述了。講兩個我兒時印象極其深刻的關于吃相的例子。
一是絕對不能蹲着吃東西!人家還以為你進出口貿易一條龍呢。後來,走過一些地方,發現不光蘇北人,多數省份民衆都染有此習。
另一個是,千萬不能把淡饅頭或大餅掰碎了沾湯吃或泡湯吃,若被大人看見了,絕對要被罵一聲“蘇北腔”的。狠多蘇北家長也這樣罵。後來才知道,羊肉泡馍還是一道西北名點呢。
其實,在上海言話裡,“兮兮”也是一種尚未成形的“腔”。而“腔”則是一種尚未成形的身份。
說你“流氓腔”,是警示你,再這樣下去就會變成如假包換的真流氓。“死腔”也相當于“侬想尋死啊。”
同理,“十三點兮兮”、“神經病兮兮”,說的是,你再這樣下去,就是“十三點腔”、“神經病腔”了。
說了那麼多的“腔”,再來說“調”。
昨日夜裡我真的窮想八想,能稱作上海俚語的,竟然隻想出了兩個:一個是“弗入調”,一個是“胡調”。
入調不入調,恐怕最早是來自音樂的吧。
通俗地講,唱歌跑調,就是“弗入調”。如此說來,當下的KTV裡,天天都有很多人是“弗入調”的。
我看到過一份資料,上面說,人類中本來就有40%是天生跑調者;還說,跑調者是因為自己的聽覺出了問題,他根本沒聽出自己跑調,他才敢無畏地放任自己:“奔跑吧,兄弟!”
在平常生活中,不講規矩就是“弗入調”。
随地大小便,地鐵上吃物事,肯定屬于“弗入調”。
朋友聚會,請吃飯、請喝酒、請抽煙皆無妨,請“溜冰”就有點“弗入調”了。
現在男男女女侪蠻豪放,搭搭摸摸、摟摟抱抱、啃啃咬咬皆不在話下,不過于大庭廣衆忒惡性惡狀,看上去還是有點“弗入調”。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滿口好好好,最後一場無結果,更是“弗入調”。
“胡調”的“胡”,怕是老早對塞外異族的概稱吧?若如此,那“胡調”就等于不是我們的調調。到什麼山,唱什麼歌,入什麼鄉,随什麼俗。俗,就是風氣,就是規矩,就是調調。
有些人,身居異鄉一二十年,心裡依然不服當地那個調調,弄弄不入調,弄弄要胡調,别說旁人看不過去,自己心裡也肯定不舒坦。
好好叫的日腳過得像天天在白區“潛伏”且“解放”無日,不瘋也傻。
不知各位看出來了沒有,上海俚語中的“腔”與“調”幾乎都是貶義詞。
這當然不是巧合。這與上海人的思維方式有關。
上海有句老話,叫做“規矩是做出來的”。做規矩,就是要告訴侬啥箇不好做。不做不對箇,做人就對了。
現在突然流行“正面”教育了,網上鋪天蓋地的都是教你怎麼做人的“心靈雞湯”。我是不屑的。
有誰要把雞湯當真,我一定會告訴伊:“侬阿有眼十三點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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