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張莉近照 郭紅松繪
她——是評論家,倡導“在場性”批評,密切關注新人新作;是學者,深情回眸一百多年前現代女性寫作的發生;是女作家的知音,通過編年選、設榜單推動創作;她,還是深受學生喜愛的老師,主講的“中國現代女性文學研究”課一座難求……她——就是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張莉,其女性文學研究已成為中國當代文學研究的新路标。在北京師範大學120周年校慶前夕,圍繞文學中的女性之美這一話題,本報記者對張莉進行了專訪。
問:您的《中國現代女性寫作的發生(1898-1925)》重回曆史現場,考察冰心、淩淑華、馮沅君、陳衡哲、廬隐等第一批中國現代女作家如何出現,還原她們走出閨閣、接受國民教育、走上文學創作之路的過程。您是如何關注到這個話題的?這批女作家的出現,有着什麼樣的社會意義和文學史意義?
答:我認為,女性文學史不隻是具有“現代精神”的女性文本如何生成的曆史,它還是現代女作家出現的曆史。這本書中,我所做的是站在中國立場思考中國女性問題,尋找女性文學發生的背景,而不是依靠西方女性主義理論的闡釋。隻有回到曆史現場,才能尋找到真正屬于中國現代女性文學的自身傳統。
今天我們把1917年開始的文學革命稱為中國現代文學的起點,但其實它并不必然産生現代意義的女性寫作。現代女性寫作者的誕生,要感謝兩場“戰争”,一場是晚清把婦女們從家内解放到家外的對抗“賢妻良母”之戰,另一場是“五四”運動——它為婦女解放提出了“堂堂正正地做一個人”的目标。如果說女性走出家庭,進入公共領域隻是為女性寫作提供了客觀條件的話,那“五四”新文化運動則為現代女性寫作提供了一批具有現代主體意識的女性寫作者。這些作者是對社會主動發表看法、表達愛情意志、向傳統發出挑戰、與男青年并列行走的女青年。
在這種回顧中,我看到冰心她們當時寫作的艱難,更看到中國社會的進步給女性文學發展帶來的契機。她們之所以成就自己,與社會變革、覺醒者們的努力、課堂上導師們的指導密不可分。因此,研究女性寫作,應該回到那個宏闊的社會曆史場域裡去。
問:2018年,一百多位作家收到了一份您的調查問卷,其中涉及對女性寫作的理解、文學創作中的性别觀等話題。不論男作家、女作家,都對這些問題産生了濃厚興趣。他們的回答為當代文學的性别研究提供了有現場感和說服力的數據和樣本,請您談談這項調研。
答:性别觀調查目的在于普及男女平等這一常識。我希望更多人認識到作家的性别觀很重要,它構成了當代文學裡的性别想象,也會對未來的讀者構成深遠影響。我的體會是,這是一項充滿在場感的調查研究,在場性對于當代文學研究極為重要,它要求研究者走出書齋,與當下創作和社會現實發生互動,而不是關起門來,把自己埋進書堆裡。
問:您為北師大學生開設的“中國現代女性文學研究”課深受歡迎,能否談談課程設置的初衷?您希望通過文學教育,培養學生哪些方面的能力?
答: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女高師”),是中國近代以來第一所國立女子高等教育學府,也是北師大的前身。大部分第一代現代女作家,比如廬隐、馮沅君、蘇雪林、石評梅等,都是女高師學生。在這裡,李大钊先生為她們講授過女權主義理論,傳播婦女解放思想;魯迅先生也在女高師教書,還曾在女高師附中發表過著名的演講《娜拉走後怎樣》。可以想象,正是因為這些覺醒者的辛勤培養,才有了中國第一代女作家的迅速崛起。“中國現代女性文學研究”課,主要希望同學們了解女性文學發展史,了解學校的優良傳統,培養年輕學子閱讀經典、進行創造性寫作的能力。
問:剛才提到“在場性”這個主張,可以看出您對今天的女性寫作保持着密切關注。您曾主編《新女性寫作專輯:美發生着變化》一書,收錄翟永明、林白、葉彌等13位女作家的小說、詩歌和非虛構新作。您認為,“新女性寫作”的“新”體現在哪裡?
答:“新女性寫作”的“新”,是相對于以往的“個人化寫作”“身體寫作”和“中産階級趣味”而言的。它強調的是女作家要走出狹隘視野,号召寫作者要重新直面我們的時代生活。你看,一百年來,中國現代文學發生了巨變;文學内外,中國女性的精神氣質和身體形象也都有顯著的變化。關于何為女性文學之美和女性寫作之美的判斷标準也悄然改變。這是我為什麼将新女性寫作專輯命名為“美發生着變化”的原因。
我一直認為,好的女性文學和女性寫作追求的是兩性平等和兩性理解,好的作品應該讓人心生熱愛而非心存仇恨,它應該是豐富的、豐饒的而非單一與單調的,它應該是開闊、遼遠、包容的,而非對抗、排斥和封閉的。當代女性文學史上,出現了張潔、王安憶、鐵凝、林白、遲子建等重要作家,她們的許多作品是中國文壇的重要收獲。
問:從2019年開始,您主持編選《中國女性文學選》,迄今為止已出版3冊。能否談談作品的遴選标準及其意義?
答:這是我在女性文學研究領域的一個新嘗試。《中國女性文學選》每年選出20位女作家寫的20個當代女性故事,力求通過鮮活生動的文學表達,真實展現當代女性生活,傳遞出雜花生樹的當代女性之聲。我希望多年過去,我們還能從中看到中國女性文學的發展和女性生活方式的重大變化。
具體到入選标準,首先要深具文學性,要真切反映我們時代的女性生活,還要涵蓋不同年齡段女作家不同風格的作品。尤其是每年有意選入5到6位新面孔,以此鼓勵青年女作家寫作。現在各高校的創意寫作專業都培養了不少優秀青年作家,其中湧現出的“90後”新一代女性寫作者大多有研究生學曆,畢業于名校,已成為同代作家中的佼佼者。
問:除了《中國女性文學選》,您還和“持微火者·女性文學工作室”創辦了一個“好書榜”,分春、夏、秋、冬四期和年終總榜,為讀者推薦了不少文筆優美、卓有見地的女性文學作品。據悉,這個榜單每期的推薦人基本是青年學生。它的具體産生過程是怎樣的?青年的聲音在我們的文學評價機制中有哪些獨特的作用?
答:這個榜單主要關注和推薦文學現場湧現出來的女作者及其新作。設立的初衷有二,一是發掘新的女性寫作者;二是鼓勵青年一代批評家介入現場,參與我們的文學批評。北師大有文學創作與批評專業,設立這一排行榜其實也是帶研究生們一起進行文學批評實踐。在書目挑選上,他們會認真搜集近期出版的女作家作品,在仔細閱讀的基礎上,開會讨論哪部作品可以推薦并撰寫推薦語。我尊重年輕人趣味,對他們的推薦語要求是誠實、不浮誇,“好處說好,壞處說壞”。從中我們可以聽到最新一代讀者的聲音。我非常高興通過這個榜單看到作家與青年讀者之間、作家與市場和出版社之間形成良好互動。
問:除了這些女性寫作的專書,您還出版了一本《小說風景》,解讀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的名篇佳構。這些經典已被無數前人闡釋過了,但此書仍有很多新穎的觀點和視角,比如對《祝福》的解讀。女性視角為我們闡釋作品、理解文學提供了哪些特别的幫助?
答:我在《小說風景》裡試圖探尋這些經典在我們這個時代的讀法,坦率說,女性視角幫助了我的解讀,但它不是女性主義批評,我隻是認取了自己的女性批評家身份。
以《祝福》為例,我認為從小說中固然可以看到魯鎮對祥林嫂的種種壓迫,但是站在祥林嫂的視角,我們會看到魯迅也真切書寫了祥林嫂的多次反抗。她其實一直在努力争取命運的自主權。比如被賣到山裡那次,頭撞香案,就是反抗的方式。因為作家正視祥林嫂的女性身份和她的反抗,這個人物才真正鮮活起來,讓人久久難忘。用女性視角來閱讀,既能看到這些經典之所以是經典的原因,又可能重新激發我們對經典的新理解和新認識。其實早在上世紀80年代,趙園老師的《論小說十家》就有這樣的視角,隻是很多人沒有注意到。
問:今天的青年女作家有哪些得天獨厚的優勢?當下創作勢頭強勁,值得期待的青年女作家有哪些?您對未來的女性寫作有什麼期待?
答:這十年來,中國文壇湧現出一大批優秀的“80後”“90後”女作家,比如笛安、孫頻、蔡東、文珍、董夏青青、馬小淘、孟小書、修新羽、崔君、王海雪、葉昕昀、三三、王侃瑜等。
我心中優秀的女性文學作品要關注我們這個時代的女性生活和生存狀況,要真切記錄我們這個時代女性精神、女性氣質的變遷。優秀的女性文學作品要對個體經驗進行書寫挖掘,同時也要關注社會問題、關注他人生活,這些向度可以同時存在。
今天,新時代文學已經啟航,我們的女作家們有理由、也有能力寫出與我們這個時代相匹配的女性文學作品,正是在此意義上,我非常期待新的女性文學、新的女性寫作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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