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夢蝶講的是人與蝶之間的“物化”,在《人間世》,莊子又講了一棵修行得道的神樹,托夢開化有緣的偏見之人,故事是這樣的。
有一個叫石的木匠到齊國去,路過曲轅,看見了一棵稱為社神的栎樹。這棵樹很大啊,幾千頭牛可以在樹下乘涼。觀賞的人像趕集市一樣,石木匠眼都沒瞧一下,腳步也沒停,直往前去。
弟子好奇,問師父,“我追随先生好多年了,沒見過這麼大的樹,你老人家都沒停下看一眼,這是為什麼呢?”
師父很無奈,“那是大而無用的散木啊,如果拿來做船很快就會沉,做棺材很快就爛,做家具很快就會壞,做門窗就會流污漿,做屋柱子就會被蟲蛀,這是沒一點用處的樹,所以才長了這麼大這麼久。”
石木匠回來後,做了個夢,夢見神樹對他說:“你能拿我與有用的樹相比嗎?那些楂梨桔柚之類的,果子熟了,就被打下來,樹也遭受了傷害,大枝斷,小枝折,傷痕累累。這都是由于它們有用才害苦了自己,所以有很多樹不能盡享天年,這都是因為它們的果子太誘人了,才招緻殘損不全。
我追求無所可用已經很久了,多少次幾乎被砍死,到現在我才保全了自己,無用才正是我的大用。如果有用的話,我還能活到現在嗎?你與我一樣,都是一個物而已,我是一棵無用的樹,你是一個有用的人,但很快就将死去,你一個行将就木的人怎麼能夠完全了解一個無用而長壽的大樹呢?”
神樹托夢匠石,告訴我們一個什麼道理呢?站在樹的角度講,人的價值評價是影響自身安全的關鍵,一棵樹在人們眼中“無用”才能保全自己,此為無用之大用,如果“有用”就有人為禍患甚至滅頂之災。
所以莊子在《人間世》最後講到,“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
栎樹本身不是不可以作為“文木”,也可以作為有用之材,但它沒有那樣做,而是努力修行成為一棵“散木”,對人們而言變得無用,從而“終其天年”。
相反,文木因為有用而慘遭傷害,不能保全自己。栎樹之所以由“文木”變成“散木”,不能做最真實的自己。因為身處“亂世”,趨利避害,對萬物而言,人們的功利性的價值觀其實就是一種幹擾與傷害,這正是莊子要告訴我們的。
具體到人世間,人們價值觀各不相同,這是造成人際困擾與沖突的重要原因。人們往往自以為是,總想按照自己的價值觀評價并改造世界,人與人之間有太多的對立沖突,給自己與他人造成了傷害。
在人們改造世界的過程中,凡是對己有利有用的東西,就會過多的關注與掠奪,像對待有用的樹一樣,并為它們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稱為文木,就像有文化的人被稱為文人一樣。
有用也好,無用也罷,都是人們以自我的價值觀為尺度強加于事物的一種主觀評價,它不是事物的本身,但這種價值評價會直接影響人們的行為,進而影響并改變了事物的本性。
在《莊子》中,反映這個思想的地方很多,比如伯樂治馬,結果馬死傷無數,站在馬的角度講,這就是對人的價值評價及人為改造的一種血淚控訴。
人世間的諸多磨難,表面上看是外在原因,其實根源于每個人内在的價值觀,被人利用也好,利用他人也罷,隻要在價值觀的主宰下,我們就無法保持自己的自由,也無法保全自己的生命,唯以“無所可用,安所困哉”。
“無用”與“有用”總是相對的,有時結局也大不相同。在《山木》中也有類似故事。
莊子與弟子在山在遊走,見到了一棵大樹,枝葉茂盛,伐木的人在樹旁停下來,但沒有砍伐它。弟子問其原因,伐木的人說,這樹木伐了也沒有什麼用處。莊子感歎道,這棵樹正因為對人沒有什麼用處才得以終享天年,長得這麼粗大。
從山裡出來,師徒二人投宿朋友家。老朋友很高興,就讓童仆殺隻鵝來款待莊子。童仆問,一隻鵝會叫,另一隻不會叫,請問殺哪一隻?主人說,殺那隻不會叫的。第二天,弟子感到困惑,請問莊子,昨天山中的大樹,因為沒有用處而享盡天年,而現在主人的鵝卻因為無用而被殺,請問先生為人處世該如何選擇對待呢。
莊子笑着答道,我将選擇處于有用與無用之間,似乎有用而無用,似乎無用而有用,這樣做似乎非常妥帖,無懈無擊,但依然未能免于世俗的累患。
如果還在“有用”或“無用”之間選擇其一,這無異束縛于世俗價值的枷鎖。如果順乎天地大道,随乎萬物之性,一切順其自然,遊心物外,自由自在,就不會陷于這樣的矛盾了。
有用無用,成敗寵辱等等,皆是世俗價值,這種價值判斷皆以自我為中心,對萬物與自身進行評判,這對于自然天性來說,無疑于枷鎖與桎梏。天地萬物皆有其自然法則與自身屬性,這就是物理與物性。
人類在與萬物共存共生的過程中,強烈的功利之心往往讓人深陷于物質世界的泥淖之中而不可自拔,也容易迷失自己的自然本性而不知所歸。
自我是人類智慧的産物,在物質世界裡可以取得所謂的成功,但在精神世界裡卻是人們獲得自由快樂的障礙,因此,自我也是人類精神困境的頑疾。
清醒的認識自我與世界,跳出自我與世俗的小圈子,我們才能獲得最大限度的自由與快樂。這就是“乘道德而浮遊”,心歸“道德之鄉”,遠離“世俗之累”,“物物而不物于物”,一切順任自然,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放下自我,終得自在。
有用與無用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栎樹對人而言,無材之用,被人遺棄,但卻遠離砍伐之災,對保全自己是有用的。
無用也不是絕對的,栎樹雖不能有材之用,但卻可以作為社樹供人祭拜,也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否則早被人砍掉當柴燒掉了,它的這種“有用”隻是保全自己的一種手段而已,“無用”隻是人們認識中的假相,不得已而為之。
《外物》有一段莊子與惠子的對話。惠子對莊子說,“你的言論都是無用的”。莊子說,“懂得無用的人,才可以與他談有用的話題。譬如大地不可謂不廣大,但人所用的隻是立足之地而已。如果把立足之外的無用的地方全都挖去直到黃泉,那麼人的立足之地還有用嗎?”惠子說,“無用”。莊子說,“那麼無用的用處也就很明白了。”
無用有用隻是人的一種價值觀而已,是一種劃地為牢,但卻可以影響自己與外物的存亡安危。做真實的自由的自己,就要抛棄這種價值觀,無所可用,才能保全本色的自己,才能保存自我與外物之間的和諧。有時,有用一些,也是保全自己的一種策略,也是一種處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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