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有一句話是‘Be careful what you wish for’，中文的意思大概是‘小心你許的願望’。不孕讓我變成瘦不下來的胖子，有姐妹的話語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尤其是過去這幾個月更讓我深深感受到以上那句英文的含義。

以前覺得害喜是一件嬌羞的事，這印象可能來自于古老的電視劇吧；女主角某天莫名其妙地吐了，害羞地低頭小聲說：“我有了…”，然後身旁的人都歡天喜地。英文的孕吐是‘morning sickness’，所以我天真地以為孕吐隻在早上發生。可能是一早起來HCG濃度比較高，所以吐了；可能是聞到某些氣味，所以吐了；可能是吃到某些東西，所以吐了。然後，吐完就好了。還沒懷孕時，超羨慕人家孕吐，好想感受孕吐的甜蜜滋味。

我隻能說，我太天真了。

從懷孕五周開始，我開始感覺到胃食道逆流，那種不時有東西卡在喉頭、火燒心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這症狀一來時，我就會止不住地狂打嗝。上網查了資料，也問了醫生，胃食道逆流是懷孕的正常現象，隻能忍耐，少量多餐，吃完東西不要馬上躺着。這狀況一直到六周都沒有改善，反而變本加厲。到懷孕七周的時候，多了惡心的感覺，這惡心的感覺很像暈車想吐的時候的感覺，非常不舒服。加上覺得嘴巴沒味道，我老覺得口腔好像被包了一層保鮮膜，喪失味覺，吃什麼都沒味道，不隻這樣，整個嘴巴有一種讨厭又惡心的感覺，不管吃什麼都被這惡心的感覺蓋過。

懷孕七周的某一天，惡心到受不了，我吐了，第一次孕吐，感覺很新鮮，吐完了腦子還出現：‘我害喜了！’的幸福感，整個人好像被粉紅色泡泡包圍，因為能真實感受到孕吐而覺得甜蜜。殊不知，接下來是長達八個星期生不如死的孕吐地獄歲月。

從第一次孕吐開始，每天惡心的感覺與日俱增，怪的是，早上是我比較舒服的時候，我幾乎沒有在早上孕吐，但随着越接近中午、下午、晚上，我的惡心與不舒服随着時鐘一分一秒地走而越演越烈。每到中午我已經失去行動能力，整個人隻能躺着。我原本以為孕吐吐完就恢複正常，可能下一次吃東西或是聞到某些味道才會再吐，殊不知孕吐的惡心感二十四小時不打烊，我隻有睡覺的時候比較舒服。每天下午兩點過後我就會開始吐，最高記錄一天吐了大概十次，這感覺越夜越不美麗，每天下午五點是我最害怕的時候，因為孕吐進入高峰，我其實可以每半個小時就吐一次，但因為那時候三餐飯後都要吃類固醇，所以我吃完藥都會忍個兩個小時再去吐，這感覺真的太可怕，要靠強大的意志力撐着。很多時候，我都躺在沙發上，盯着天花闆，很無助，很想哭，但是哭不出來。我知道五點過後我幾乎跟廢人一樣，于是我都會趕在五點前洗好澡，等待夜晚來臨，如果五點前不洗澡的話，我就沒有力氣洗澡了。晚上十點我就會睡覺，因為我隻有睡覺的時候比較舒服，所以越早睡越好。

孕吐時我什麼東西都不想吃，尤其害怕聞到某些味道，比如肉、蔥姜蒜、油煙味。中午是很可怕的時候，因為我家附近的餐廳紛紛飄出油煙味，這種時候我真的很希望被打暈算了。也因為極度不舒服，我再也不自己下廚，有時候光看到魚我就惡了。我隻想吃水果，尤其是水份很多的水果，比如水蜜桃、葡萄，最怕吃太油膩的東西，幾乎是每吃必吐，也很怕吃不冷不熱的東西，我一定要喝熱湯或是吃冰的東西才會比較好。上網查了很多改善孕吐的食物，對我都沒有太大的用處，隻有蘇打餅幹有點效。孕吐的這段期間我變成小鳥胃，有時候晚餐隻吃一個蘋果就夠了。腦中不時會跳出一些想吃的食物，比如酸辣湯、肉絲面，但這些東西隻要曾經被我吃過吐出來一次，我就再也不想吃了。到後來，是真的什麼東西都不想吃，但孕吐時最怕空腹，因為空腹反而會讓孕吐更嚴重。所以吃飯時間到的時候，我還是會逼自己吃東西，抱着強烈的惡心感去覓食真的很痛苦，我最常去的是快餐店，導緻我到現在看到家附近的那家快餐店以及某些餐廳，我都會有很排斥以及厭惡的感覺，我想我應該是被制約了，因為這些地方已經跟孕吐的不舒服感畫上等号，光看到招牌就讓我想起那段孕吐的痛苦歲月。

懷孕八周到十二周是我孕吐的最高峰期，那段期間我連喝水都想吐，所以水一定要加蜂蜜。有時候會喝一點汽水，或是吃幾口冰，讓嘴巴裡惡心的味道消失幾秒鐘我也爽，或是吃喉糖、超涼口香糖、酸梅都有點用處。其實，我最想吃的是火鍋，或是很辣的東西，但因為前兩次懷孕時，我都狂愛吃火鍋，幾乎每個星期都吃兩三次，不确定火鍋是不是會讓血栓飙高，我即使很想吃也不敢碰。某一天下午，我躺在沙發上，搜尋火鍋的圖片，就這樣看了一百多張火鍋的圖，覺得好好吃，腦子裡想像火鍋的味道，也算是解饞了，人家是望梅止渴，我是‘望火鍋止吐’。

有一天晚上最扯，我已經睡着了，大概淩晨兩三點時，我夢到我在煮花椰菜，那畫面和味道好真實，我整個人醒了，馬上沖到廁所吐，但胃裡已經沒有東西，隻吐出一堆膽汁和胃酸，竟然連做夢都會讓我吐，你們說誇不誇張。那兩個月先生很可憐，因為我聞到什麼味道都想吐，有一次先生隻好關着門站在廚房裡吃晚餐。當我很不舒服的時候，我都拜托先生不要跟我說話，因為我沒有力氣回答，有時候連聽到先生的聲音我都不舒服，或是聽到先生打嗝的聲音我都想吐。我想那段期間我真的好難，整個人很不舒服，很希望有人陪，早上先生去上班，關上家門，我就想哭；晚上看到先生回家，我就很高興，因為孕吐的這段期間，我好像被關在牢裡，沒有力氣出門，也不想出門，所以一整天都沒有跟‘人’說話，先生一回家我就好開心，終于有個人可以跟我說話安慰我。但最讨厭先生問我‘要吃什麼？’，吃東西對我來說變成酷刑，光想到食物就想吐。

有一天實在吐得太厲害，我哭了出來，腦袋有一個念頭：‘好懷念沒有懷孕的時候’，我倒在床上一邊哭，先生一邊幫我揉背，讓我舒服一點。先生說：‘你不能抱怨，因為這是我們自己要的’，我說：‘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很想哭’。我知道，這是三年來我殷殷期盼的，現在他們真的在我肚子裡，我不能抱怨。而且人家都說，孕吐越嚴重表示胚胎越穩定，我應該要心存感激。

某次孕檢時，我跟醫生說我孕吐很嚴重，醫生開了止吐藥和維他命B6給我。我本來以為止吐藥是仙丹，吃了我應該就舒服了，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止吐藥對我來說一點用也沒有，吃了照樣惡心照樣吐。下次複診是，我給醫生依然孕吐，醫生說這是懷孕的正常現象，尤其懷雙胞胎孕吐會更嚴重，隻能忍耐，三個月前胚胎會自己帶便當，不太需要從母體獲得營養，吃不下也不用勉強。

其實那段期間我很害怕産檢複診，幾乎是靠着最後一絲力氣爬起來換衣服，然後坐上先生的車，沿路忍着吐意，一到醫院馬上沖去廁所吐，等待看診的期間，幾乎是每半個小時就去吐一次。也導緻我現在看到醫院附近的街景，我都會很厭惡，真的是叫‘觸景傷情’，不願再想起那種強烈的不舒服感。而且我發現我不用看到食物，有時候光看到招牌上食物的名字我就惡心了。

那段時間隻要去餐廳或是第一次去的地方，我一定先看廁所在哪裡，因為我知道我随時都可能要去廁所吐。其實我很不喜歡在不是自己家的地方吐，因為公共場所的廁所都很可怕，有時候急到真的沒得選，一看到肮髒的馬桶就吐了。而且吐的時候，馬桶的水有時候會噴到臉上，那時候也顧不得這些，我想我那兩個月臉上應該常常沾着各個廁所的馬桶水吧。

忘了到哪一周的某一天晚上，我吐得死去活來的時候，發現食物吐完了，開始吐膽汁、胃酸，這都不奇怪，直到嘴把裡吐出一股不一樣的味道，馬桶裡有豬肝色的液體，我發現我竟然吐血了。先生快緊張死了，但我已經沒有力氣緊張，上網查發現不少人孕吐到後來都吐血，我也就沒有很在意。隔天我們馬上去附近的婦産科，醫生依然一臉淡定，說：‘這很正常，因為食道被胃酸灼傷，所以會有點出血’。從那一天開始，我每次孕吐都以吐血做為ending，自己也見怪不怪。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食道灼傷的關系，過幾天我開始咳嗽，常常咳得很厲害，一直到現在都如此，我懶得再去探究原因，我想應該也是很正常吧。

吐到後來，我也發現了一些訣竅。我覺得孕吐最怕的是沒東西吐，吐膽汁和胃酸更痛苦而且傷食道，所以少量多餐真的很重要，讓胃裡時常有庫存的食物準備要被吐出來。吃太幹的東西比較不好吐，沒什麼水份，很難吐出來，我都覺得吐到快把自己噎死了。所以當我知道自己快要吐了的時候，我會喝一大口水，這樣至少會比較好吐。吃吐司後嘔吐味道很惡心，可能是因為吐司有加牛奶的關系，嘔吐物會有一股臭奶味。吐到最高峰的時候，常常上一口還沒吐完，下一口就已經到喉嚨，覺得自己真的上氣不接下氣，不斷大喘氣，每次吐到後來也會劇烈咳嗽，一邊咳一邊吐，吐到最後沒有比較舒服，而是因為真的沒有東西吐了才做罷。吐完一定要刷牙或漱口，因為嘔吐物和胃酸都會傷害牙齒，而孕婦最怕的就是孕期牙齒出問題。吐完也漱口完之後，我就繼續躺在沙發上，盯着天花闆，想着這樣痛苦的日子什麼時候會結束，也可以理解之前為什麼有人因為劇烈孕吐而要求中止妊娠。

人家都說，懷孕前三個月會孕吐，但過了三個月，某一天就突然不吐了，之後就開始大吃特吃。十二周之前，我的體重完全沒有增加，奇怪的是，我吃的都吐出來了，體重也沒下降，和懷孕前一模一樣。我癡癡地等着大家口中所說突然不吐的神奇的‘那一天’的到來。就在滿十二周的那一天，午覺醒來，我突然覺得不惡心了，那天晚上胃口比較好，我心想也太神奇了吧，孕吐這種事真的像電燈開關一樣，關掉開關就結束了嗎？我的狀況好了兩天，那兩天每天隻有晚上吐兩次，但兩天過後，孕吐尚未遠離我，狀況好隻是短暫的假象，劇烈惡心的感覺又回來了，隻是每天最不舒服的時間從晚上五點，變成晚上七點，再變成晚上九點。我媽懷孕的時候也吐得很厲害，她說那時候每天也隻能躺着，氣若遊絲，連聽到鄰居炒菜時鍋鏟碰到鍋子的聲音也讓她想吐，我完全可以理解。我問我媽她吐到什麼時候，我媽說吐到大概四個月，有一天就不吐了，那一天對我來說好像遙遙無期，我不想像某些孕婦吐到生。 我還跟先生說，拜托他把我打昏，這段期間就插胃管灌食，到生的那一天再把我弄醒吧。

醫生都說懷雙胞胎孕吐的情形會拖比較久，但是通常十四周或十五周後會有大幅的緩解。于是十二周後，我繼續等待。就在十四周的時候，狀況真的稍微比較好，一天大概吐一次，好的時候一整天都沒吐，但不是像人家說某一天突然不吐，我是漸進式地漸入佳境，但這不表示我進入孕期的舒服天堂期，其實我每天還是會感到惡心，隻是在可以容忍的範圍内。到現在比起之前孕吐高峰期，已經好很多了，隻有幾次刷牙時會吐，或是喝水嗆到吐出來。胃口比之前好很多，因為現在寶寶的營養來自于母體，所以雖然我不時感到輕微的惡心，還是會逼自己吃東西。現在十七周，惡心的感覺還是不時出現，孕吐少很多，但我又回到胃食道逆流了，晚餐晚一點吃就開始不舒服，胃食道逆流一定會在晚上十點後發生，所以我就像灰姑娘，十點一定要上床睡覺，不然我就會開始胃食道逆流，極度想吐，在床上翻來覆去哀哀叫無法入睡。不知道舒服的那一天到底什麼時候才會來？什麼時候我才能進入孕期的天堂期呢？

這就是我的孕吐記，所以懷孕到現在，除了知道懷孕時的狂喜，我好像沒有覺得很開心的時候，完全是因為孕吐會蓋過懷孕的喜悅。瘋狂孕吐的兩個月好像哈利波特裡的食死人，吸走我的快樂，因為沒有食欲也沒有力氣，那兩個月我幾乎足不出戶，眼前最熟悉的景像就是客廳的天花闆，我常常盯着天花闆，欲哭無淚。這兩個月假設平均一天吐兩次，我也吐了一百二十次了，而這數字隻是保守估計。我其實很羨慕那些懷孕完全沒有不适的孕婦，大吃特吃，到處走。孕吐就像不孕，不孕的三年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孕吐的兩個月，我也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過來的，好像就是過一天算一天，然後有一天就比較好了。我真的沒辦法說孕吐是甜蜜的負擔，因為實在太痛苦了，我絕對會因為孕吐而不敢生下一胎，但就像先生說的，這是我們自己要的，不能抱怨。而且，如果孕吐能換來肚子裡的雙胞胎健康長大，就讓我盡情地吐吧。

最近先生愛上氣泡水，我一喝才發現，氣泡水絕對是每個會孕吐孕婦的必備品，冰涼又有氣泡，可以帶走口中的惡心感，又可以補充水分，真是太美妙了。我最近也愛上有檸檬口味的氣泡水，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但說老實話，孕吐真的沒有解藥，每個醫生都說，隻能忍耐，每次聽到忍耐我腦中又浮現這段話：‘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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