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随筆)
楊崇德
2019年8月11日。農曆七月十一。
星期天。
今天,是父親住院的第10天。
淩晨2點15分,睡意朦朦的楊柳青,偶然瞥見:爺爺已經自己坐在了床沿上!
楊柳青驚醒過來後,一骨碌地爬了起來,緊急呼喊着我。
我頓時從夢中醒來。
父親的确坐在了床沿上!
父親低着頭。默無聲息。
這真把我給吓壞了!
父親怎麼一個人爬起來了呢?
他是不是想起來上廁所?
他怎麼不叫我們一聲呢?
哎呀,我和柳青兩個陪護者,怎麼就沒有一點驚醒呢?
我們真是失職了啊!
我心裡不斷地責怪着自己:怎麼躺着躺着,就睡了呢?虧你還算是陪護人呢!
父親也算是失言了。
昨晚夜深的時候,我有點熬不住,我就靠着父親的耳朵說:爹,如果你想屙屎屙尿,你就喊一聲,如果喊不應,就拍一下床鋪,你可千萬不要自己行動啊,曉得麼?
父親當時應得好好的。
可父親并沒有喊我們,也沒聽見他拍床鋪,他就這樣,自己爬起來了。
這讓人很是驚恐萬狀。
父親的兩隻腳,吊在了床沿上,身子彎彎地縮坐在床上。
父親或許喊了我們,或許也拍了床鋪。隻是我和柳青,都睡得太沉了,沒聽見他的召喚。或許,父親一定是沒有力氣喊,也沒有力氣拍打了。或許,父親是不忍心這樣做,他怕影響我們睡覺。
可是,不管是哪種情況,都不應該讓父親深夜裡一個人獨坐!那樣,就太讓我們内疚了!
整個病房裡的人,全都在熟睡。
隻有父親一個人,坐在那兒。也不知道,父親爬起來多長時間了。
我光着上半身,爬了起來,一腳就踩到父親的床上。
我雙手扶着父親的背。
我怕父親倒下去。
我問父親:“爹,你是不是想上廁所?”
父親“嗡”了一聲。
我和柳青,急忙扶起父親,讓他下床站起來。
柳青扶着父親,慢慢向通往廁所的那扇門移去。
在病房的過道裡,擺放着3張簡易的陪護床。此時的空間,要比白天狹窄了許多。
過道陪護床上的另外2個陪護者,已經酣然入睡。有個人的手臂,還擱在他自己的額頭上,像是怕燈光的樣子。
我跳下床,企圖追扶過去。
但我光着腳,覺得很不衛生。于是,我又側了回來,去找母親那雙黃色塑料拖闆鞋。終于找到了,就在我睡的陪護床下面。雖然是小了點,但還能擠着穿。
我趿起那雙鞋,追到了門口。
我和柳青,扶着父親進了廁所。
父親站在裡面,一隻手撐着牆,一隻手在下面掏。
我幹脆把父親要掏的,給掏出來,并說:“爹啊,您現在隻管屙尿就是了。”
父親站了很久,才緩緩排出來一點點尿液。
尿液黃得像打碎了的蛋黃。
父親沒有蹲下去屙屎。
他沒有屙屎的欲望。
一般情況下,清晨起來屙尿,都會引發屙屎的欲望的。可父親沒有。
這說明,父親可能腸道結了,也有可能,他真的沒什麼糞便可以排洩了。
一天到晚,沒吃什麼東西,怎麼可能會有大便出來呢?
父親上額的那副假牙,已經脫落在他的枕頭邊。
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取下來的。
怪不得,昨天晚上,我觀察父親時,覺得他嘴唇下陷,老得不成樣子了。
我把父親的那副上額假牙,撿起來,放在一個一次性塑料杯裡。并要父親把他的下額假牙,也取下來。
我連續說了三次,父親都沒有回答。
父親想倒下去,繼續睡。我和柳青隻得讓他躺下去。為他蓋好被子。
父親睡在那裡,一直沒有閉眼。
我湊過去,把嘴唇靠在他的左耳邊,輕輕說:“爹,我和柳青,今天下午,要去看一下他的外公。他外公,也住院了。晚上,我們要坐7點鐘的高鐵,回長沙去。我們明天,去上班。我去忙兩天,又回來照顧你,好嗎?”
父親算是聽明白了。
他“嗯”了一聲。
我又說:“爹,我會把你的名字,記下來的,寫成文字。以後,留給你所有的後代,讓他們也都知道你老人家的名字,好嗎?”
父親又聽明白了。他“嗯”了一聲。并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我的父親,本來是個良材,因為不識字,沒有文化,委屈了他。
父親知道文化的重要性,在那個貧困的山巅之上,他一直鼓勵我,加油讀書!加油讀書!
父親把讀書比喻成挑擔。他告訴我,不要怕呷虧,挑不起,咬着牙去挑。想像着,馬上就可以把肩上的擔子挑到目的地。别人力氣大,能挑一百五十斤,你力氣小,就多做一回挑;别人休息,你多挑一個來回,同樣能把擔子裡的活挑完的。
我之所以要把父親與我們同在的日子,一點一滴地留下來,就是想讓父親繼續活下去,活在他的兒女們心中,永遠地那麼可愛、慈祥、偉大。
我這輩子,沒當上什麼大官,也不是什麼大富翁,我能夠報答父親的,除了在生活上,竭盡所能地照料外,可能就隻有這些片言隻語了。
父親曾經知道我喜歡寫作,很是開心。父親認為,能寫,也算是一種本事。
父親甚至知道,我在支行工作時,偶然提及地區農行的湯胡子和鐘主任兩個人。我說他們兩個能寫,父親就放肆地鼓勵我,要我向他們學習,多寫,争取超過他們。
住到地區農行那邊後,我們遇到了湯學正和鐘光成兩位主任,打過招呼之後,我暗暗地告訴父親說:那就是湯胡子,那就是鐘主任。
父親羨慕地說,日他崽崽的,那麼肥肥胖胖,那麼跛起一隻腳,還這麼會寫呢!
我早就感覺到,父親你就是缺了文化,要不然,以你的聰明和洞察力,你一定是一個優秀的寫手。甚至是一位作家。
我想,父親的聰明,就在這裡了。父親知道,文字能幫人延長壽命。
所以,當我提出要把他的點點滴滴,用文字留下來時,他毫不猶豫地重重地點了點頭。
試想想,有多少達官貴人,生前風光一世,死後如塵土。一年死,二年亡,三年全無。
從這個意義上講,爹啊,你比那些人都要強。至少,你的英名,會在你的子孫當中,流傳下去,經久不衰。
放心吧,爹,我會努力!
父親癡癡地躺在病床上,微閉着眼。
我說:“爹,你一定要吃中藥。中藥就是再苦,再不好喝,您也要喝啊。隻有它,才能讓你慢慢地好起來。”
父親還是聽懂了,他點了一下頭。
喉嚨裡發出“嗯”的應答聲。
現在,還隻是淩晨2點半。
我說:“爹,你休息吧,天還沒亮呢。”
父親看着我,不回答。
早晨5點,父親就要起床了。
他上了一趟廁所,屙了一小泡尿,還屙了一小節屎。糞便黑得出奇。
我開始給父親洗舌頭,洗臉,洗他的假牙。
我和柳青,把父親扶到了輪椅上,早早地推着他,到樓外晨遊。
二姐和母親,是第一批趕到的。昨晚,二姐為父親熬了稀粥,又熬了雞湯。母親也住在她家裡。
緊接着,大姐、大姐夫、大妹、弟弟,也都趕過來了。
我們相聚在醫院後大門左側的休閑亭園裡。
二姐給父親喂稀粥和雞湯。
在亭園裡,呆了40多分鐘,我們一直引導着父親說話。
父親有時問一答一,有時問三答一,有時根本不說話。
父親隻是靜坐在輪椅上,無力地望着遠方。間或,他将眼皮耷下來,作休閑狀。
早晨7點半,父親想回病房了。
我和柳青,推着父親,走在最前面。後面跟着一大隊親人。
大姐夫身上還背着透析藥水袋,很不方便,也就沒有繼續跟我們回父親的病房了。他要回家換藥水。
大姐夫一般很少出門,現在父親成了這個樣子,他就是再艱難,也要過來看一看。
我們上了樓,來到三樓的走廊裡。
開始為父親喂中藥。
父親喝着喝着,吐了兩回。父親不想喝了。
父親今天喝下去的中藥劑量,遠遠達不到醫生的要求。
再怎麼勸他,也不想喝了。
這讓我們個個張着嘴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沒有藥物進去,這意味着父親,就沒有武器對抗病魔了。
母親一下子就撅着嘴巴,輕聲地哭起來了。
父親想躺到床上去。
我們扶他上了床。
上午,我們要去天星坪那邊,要去看柳青的外公。
該是與父親告别的時候了。
我回長沙幾天,就會回來。
柳青卻不一樣,他工作很忙,不是萬不得已的情況,就很難請到假了。
因而,柳青與爺爺的告别,就意味着有巨大的不确定性。
或許,父親現在是與他的長孫柳青在訣别。
柳青也有這個預感,心情變得異常沉痛。
柳青守在爺爺的枕頭旁邊,嗚嗚地哭。
他不願意走。
上午8點58分,我和柳青,離開了父親,離開了醫院。
是弟弟開車,将我們直接送到了天星坪。
上午,這裡由大姐、二姐、大妹和母親,陪伴着父親。
在我們離開後,查房的主治醫生劉醫生來了。
劉醫生查看了我父親的情況後,問我的姐姐妹妹,說:“你們是他什麼人?”
二姐搶着說:“我是他女兒。”
劉醫生說:“你父親的情況,你們知道嗎?”
二姐說:“知道。”
劉醫生說:“你們可以把他弄回家了。”
大姐說:“我們想把他留在這裡,繼續療養呢。”
劉醫生什麼也沒說。走了。
接下來,二姐對着父親的耳朵說:“嗲,你想回去嗎?”
父親不情願地說:“你們這些人,總是要說回去。”
過了一會兒,父親想睡覺。
他閉上眼睛,就開始說夢話了。
父親說:吃粽粑,腎會痛的……
在父親沉迷入睡時,我血緣關系最近的小族叔松娃叔,帶着他兒子多胡子,也進來了。
父親醒來時,松娃叔就說:“哥,你好一點了嗎?”
父親說了一句“你難得來的。”
說完,又沉睡過去。
松娃叔是“難得來的”。松娃叔現在自己都重病纏身。
其實,松娃叔也不算老,隻比我大三歲,五十五六的人,現在已經是骨瘦如柴了。
我的族爺爺,一共有四個兒子,娃崽叔是老大,安崽叔是老二,松娃叔是老三,光子叔最小。前幾年,光子叔四十出頭就走了,他得了糖尿病,又愛喝酒,他沒有老婆,沒有留下一男半女。光子叔死的時候,瘦得隻有十五六斤,老鼠把他的幾根指頭,都咬掉了。
現在,松娃叔,就成了我最小的族叔。
我對松娃叔是很有感情的。小時候,我們倆經常一起上山砍柴,經常偷他爹的旱煙抽。
我清楚地記得,族爺爺在木樓上涼的那些旱煙葉,一到變幹發黃時,就被我們偷去一大半。我們兩人撕了作業本,跑到屋背後田埂當頭的幹水溝裡,卷了喇叭筒,大口大口地抽煙。一聽到族爺爺(也就是松娃叔的爹)在樓上罵:是哪個鬼崽子,把我的煙葉捋走了,短命鬼!
我們兩人就躲在後面的田溝裡,偷偷地笑。
我真不知道,松娃叔那隻左眼睛,是什麼時候瞎的。反正,我有生以來,是看不到他的左眼珠子的,那上面經常被眼皮子包着,塌在那裡。
松娃叔為人,非常善良,又喜歡說些大話,比較誇張,眼睛又是那樣的。因此,就很有人緣。
父親原來擔心松娃叔,讨不到老婆。然而,好人自有天助,他不僅讨到了老婆,而且老婆,絕對不比别人的差。我們親切地喊松娃叔的老婆為:娥婆嬸。
村裡的年輕人,都到懷化城裡打工去了,松娃叔卻絲毫沒有這個念頭。
後來,連娥婆嬸都進城,幫人扯雞鴨毛,掙錢去了。松娃叔還是一個人,呆在窮天老家種他的田。在那個窮山村,再怎麼種田,也比不上進城務工劃算。娥婆嬸多次勸松娃叔跟她進城去,他就是不願意。可能,是他的左眼有問題,怕醜。
那時,我父親也說話了。我父親說:“娥婆都知道進城劃得來,松娃你怎麼就不願意進城呢?一個在城裡,一個在農村,分開有什麼好呢?你到底怕什麼呢?你是怕你那隻眼睛,長得不好看嗎?你是去做功夫掙錢的,又不是去做表演的。你怕什麼呢?”
我父親的話,終于讓松娃叔,鼓起了勇氣,進了城。
進城的頭幾年,松娃叔跟着村子裡的人拖闆車。後來,因為他的誠實,因為他的幽默,他搖身一變,竟然成了懷化電業局的短期工。
電業局一有什麼拉線的活,總是找他去做。這與松娃叔的勤快、開朗、能吃苦很有關系。
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松娃叔近兩年得了痛風,又好喝點酒。務工是務不成了,隻能呆在城裡養病,越養身子越瘦。
這讓我們很為他擔心。
現在,他能來看我父親,已經是花了很大的氣力了。
父親今天的中餐,還是省腫瘤醫院專家開的那種營養粉粥。
中午12點33分,大姐給父親喂營養粉粥。父親隻吃了小半碗。吃過之後,就是喝中藥。
然後,大姐扶着父親走出病房,移向走廊。
大姐扶父親出病房時,父親看到病房口的走廊病床上,躺着一個男人。
父親開口就說:“朋子佬的崽,易家佬,怎麼今天躺到這裡來了?他又不去做工夫啊?他就不曉得,給他爹買一頂帳子,朋子佬都快被蚊蟲咬死了。”
病房的走廊口,确實來了一位新的病人。年紀很輕,看上去,真的有點像我們院子裡朋子佬的兒子易家佬。易家佬一直在懷化城裡打工,也買了房子,很少呆在老家窮天。
朋子佬是我老家的一位長者,年紀比我父親小幾歲。近些年,他一直患有哮喘病,就跟着他的兒子易家佬,住在懷化城裡。身體不好,長期不怎麼下樓。
朋子佬叔呆在懷化,已經好多年了。父親每年都要去易家佬家,看望這個朋子佬。
在我的印象裡,朋子佬有點文化,主要會打算盤。生産隊時期,朋子佬是我們隊的會計,算盤撥得叭叭響。他也愛抽煙,牙齒被熏得漆黑。
特别是朋子佬叔的笑,簡直讓人發麻,吱吱地笑。像拉二胡的聲音。
真沒想到,這種拉二胡的聲音,竟然就成了哮喘病。走上十來步,就上氣不接下氣,異常艱難。
父親很是可憐這位易姓老弟。
在窮天摸爬滾打那麼多年,同甘共苦那麼多年,現在誰有病,都值得格外同情。
現在,我的父親,自己身患絕症,幾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可他的腦海裡,還裝着哮喘病纏身的朋子佬。父親要朋子佬的兒子,幫朋子佬買頂蚊帳,免得被蚊子叮咬。
爹啊,我猜到了,為什麼你對蚊帳,是那麼記憶猶新。
我早就聽到你的好友眨巴眼叔說過,說你小時候,長期沒有蚊帳,夏天睡的時候,整晚整晚睡不着。你就和眨巴眼叔一起,到山裡采摘苦楝樹的樹葉。晚上睡在土床上面,蚊子來了,你們倆個就燒苦楝樹葉。薰得滿屋子都是煙霧。蚊子雖然少了,但你們倆個,卻被嗆得咳嗽不已。
這,或許是你對蚊帳的特别渴求吧。
父親來到走廊邊,望着窗戶外面,他迷迷糊糊地說:“那不是長遠裡的亭子麼?”
父親口中的“長遠裡”,是個地名。那是我們鄉通向我窮天老家的一處山頂。
國民黨時期,那裡就建了一個涼亭。據說,在那個涼亭裡,曾打死過人。槍打的。有人将死者的頭,挂在了涼亭上。
我讀初中時,經常路過那裡。一到亭口,我的心裡,就麻酥酥的。根本不敢朝涼亭上面看。基本上都是怆惶而過。
難道,我可憐的父親啊,你的遊魂,是在開始回家了嗎?
你看到了長遠裡的亭子,你就可以看到我們四卧龍村了。再爬過一個山坡,下了杉子坳,過了橋龍頭,沿着彎彎曲曲的山路,一直爬到樹龍仙,就可以看到我們的老家了。
爹啊,你的身子還好好的,隻是肚子有些腫脹,全身有些發黃。
你不能讓你的魂遊走啊!你得魂魄合一,留在我們身邊。
我們想要一個清醒的、健全的父親啊!
來到醫院走廊那排闆凳上,父親坐上去。
父親今天的舉動,讓陪護者很是不安。
父親從病房出來,一直都在說似懂非懂的夢話。
父親的病情,已經在惡化了。
三姐逗着父親說清醒一點的話,三姐說:“爹,眨巴眼叔最近動了手術,花了一萬多。你曉得麼?”
父親說:“曉得。”
眨巴眼叔是我窮天故鄉的一位老叔,小我父親近兩歲。他和我父親有着相似的命運。
眨巴眼叔從小沒了父母,跟着他的外公,在我們窮天長大。他外公是我們窮天的人。
而我的父親呢,也是從小喪父離母,他是跟着我的祖父,在窮天長大。
眨巴眼叔從小就與我父親在一起。他是我父親這輩子,最好最好的朋友,是無話不說的朋友。
三姐又問父親:“爹,你上次在中醫院住院,花了多少錢?”
父親說:“還不是一萬多。”
三姐問:“是誰的錢呢?”
父親說:“還不是我自己的錢啊。”
一回一答,三姐她們感覺,父親還是清楚的。隻是偶然他自己一個人,要說些離譜的話。
下午,我和柳青去三醫院,給我嶽父送中飯。
嶽父的身體很弱,胃口也很不好。在三醫院呆了個把小時,我們也覺得累了,于是回到柳青的滿舅家,蒙頭一睡,就是3個多小時。
松桃早早地備了晚飯。
我和柳青回長沙的高鐵,是7點28分。
6點半,我們就趕到了高鐵站。
在候車廳剛坐下,長沙的同事程中媛大姐,來電話了,說是晚上9點,鄧姐夫會開車到長沙南站接我們。
哎,真是麻煩程姐和鄧姐夫了!
晚上10點37分,懷化的三姐來了視頻,我們倆聊了16分鐘。
三姐今晚和大妹,一起守護父親。
三姐剛剛守着父親,哭過一場。
三姐說:“從上午開始,爹就說胡話了。他隻要眼睛一閉,就放肆地說。我喊醒他,他又清楚。有時候,他連自己現在在哪裡,都不知道了。”
三姐說:“醫生今天又建議我們,把爹弄回家。我們不忍心,想讓他呆在醫院,多留他幾天。可是,今天的變化,又太讓人傷心了。爹除了閉上眼睛說胡話以外,他的腳腫得更大了,他的肚子,也脹得更厲害了。”
三姐說:“爹的肚子,腫脹得現在已經現出了青筋。下午上廁所的時候,他的腳,邁不動,簡直要靠人推着走了。”
我想,父親現在一定是處于極度痛苦之中,可他似乎對諸多強加于一身的痛苦,已經變得麻木不仁了。兒女們現在所看到的父親的痛苦,都是以腫、脹、恍惚、似夢似醒等狀态出現。
這讓兒女們聲淚俱下。
爹啊,你太可憐了!
87歲的老人,還要承受如此痛苦的折磨!
晚上11點,父親躺在病床上。因為被三姐取下了假牙,嘴唇塌陷,模樣衰老,臉皮的膚色,既黑又黃。
父親的眼睛,一直睜着,泛出艱難的光。
父親的鼻息,急促而沉重。就像父親曾經勞作時,挑了重擔似的。
抑或,這是一種不堪負重的生命之氣。
那種畫面,那種聲音,一直在折磨着我,折磨着目睹他的每一個親人。
三姐用紙巾擦拭着父親的眼角。
那裡,浸泡着父親的淚水。
父親不懂得呻吟,他隻是艱難地挺着,挺着。
我的老父親啊,你真的受苦了!
從你進醫院到現在,時光還隻流逝了八、九天,你卻衰弱了八、九年了!
你一個人走進這個醫院,而今卻再也不能獨自走回家去了。你隻能卧床抗争了,抗争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11點過8分,三姐扶着父親上廁所。
屙了一點點尿。
三姐希望父親能屙出一點點屎來。卻是一種徒然和奢望。
夜晚,三姐給父親剝了3個山竹。
父親吃着吃着,就擺頭了。
父親不肯吃了。
父親躺下來。
他将熬過這個黑夜,迎接又一個黎明的到來!
(本篇寫成于2019年9月25日。2022年10月30日夜,于長沙家中稍作修定。)
關于本紀實作品的幾點聲明:
1、本紀實随筆,寫作于我父親去世後的兩個月裡。當時,父親在生病住院期間,國内還沒出現新冠疫情。因而,我們七姊妹才能夠日夜守護在醫院裡,守護在父親的身邊,直到他離去。我這個日記體系列性文字,寫作于2019年9、10月間。父親病重至離世期間,國内無疫情,這也是上天對我父親的恩賜。
2、本紀實随筆,于2020年發表在本人的微信公衆号上。曾經感動過許許多多的親人和朋友。我是憑自己的真情和淚水,用文字挽留父親。我希望父親活在我的文字裡。如果讀者還想閱讀本人的其他文學作品,可添加本人的微信号ycd0070,我盡可能滿足大家的閱讀欲望。也真誠希望讀者朋友對我的文字,給予批評指正。
3、本紀實随筆,現特推薦給 “齊魯壹點” 網絡平台作為首發。讀者也可在“今日頭條”、“百度”網絡平台上閱讀到該作品。但是,本人在此聲明,拒絕新浪網對該作品作“手機新浪網”發布。因為我有幾個閱讀量較大的作品,一經“手機新浪網”強行發布後,讀者們所留下的所有評議性文字全部就被屏蔽了。
4、本人堅決反對:網絡上某些靠流量賺錢的所謂寫手們,肆意将本作品強行拖至其個人賬号上,再次對外發布,以為其賺取所謂的流量。對此,本人将保留法律訴訟的權利。
5、本長篇紀實随筆作品,共21章(21天的内容),約16萬字。若有出版社看好,可直接與我本人聯系出版事項。聯系微信ycd0070。
作者簡介:
楊崇德,男,1965年10月出生,湖南懷化市中方縣人。1995年加入湖南省作協。曾在全國兩百多家報紙、期刊上發表文學作品近千篇。數百篇被《作家文摘》、《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雜文選刊》、《讀者》、《故事會》等刊物轉載。上世紀,本人曾被《微型小說選刊》列為“微型小說百家”之一。2010前後,本人出版了文學作品集《故鄉的雲朵》、《冬天的生活》、《叢林狼》、《麻麻亮的天》等。有作品曾獲《小說選刊》2016-2017年度“讀者最佳印象獎”。有作品被譯成德文,在德國出版發行。有數篇作品被全國50多所重點中學選為語文考試分析試題。本人系中國農業銀行作家協會理事,現任湖南省金融作家協會副主席。
壹點号崇德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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