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王昱
小滿,是夏季的第二個節氣。正如民諺雲“小滿,江河漸滿”,小滿節氣後南方雨水漸盛,江河至此小得盈滿。
在中國古代南方一帶,養蠶活動也伴着小滿節氣的來臨逐漸興旺起來。《清嘉錄》中記載:“小滿乍來,蠶婦煮繭,治車缫絲,晝夜操作”,足見當時蠶農絲商忙碌的盛況。
而由于工業化生産的到來,農村人口的流失,真絲産品缺乏市場競争力等因素。如今在江南地區,曾經依賴蠶桑養殖的村落正在消失,蠶農越來越少。年輕一代的養蠶人如何守護傳統?浙江桐鄉蠶桑文化久遠,澎湃新聞-私家地理與那裡的“80後”養蠶人于建剛聊了聊他的返鄉故事。
“小滿乍來,蠶婦煮繭,治車缫絲,晝夜操作”。 于建剛 圖
桐鄉,古老的蠶桑之鄉
桐鄉地處杭嘉湖平原腹地,北距蘇州74公裡,西鄰杭州65公裡,居滬、杭、蘇金三角之中。這裡氣候溫和,土壤肥沃,蠶桑史曆史可追溯至新石器時代。春秋時,其所在的嘉興已開始植桑育蠶,從事絲織生産。三國時,嘉興産錦,有“宋錦由來出秀州”的說法。
在明中期至清前期,嘉湖蠶桑業居全國之首。康熙下江南時,路過江蘇吳縣、吳江和浙江的嘉興、湖州一帶,見運河兩岸桑林連成一片,一望無垠,也不禁留下“天下絲縷之供皆在東南,而湖絲之盛,惟此一區”的贊歎。
桐鄉,地處杭嘉湖平原腹地,養蠶曆史悠久。 于建剛 圖
蠶絲的好壞直接關系到農民一年的收入和生活。因此農民很多生活習慣也會圍繞着它而變化,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傳統風俗。
每年清明時節,桐鄉要舉行迎蠶花會。蠶娘們佩戴用紙或絹做的蠶花,走走軋軋,祈求帶回蠶花喜氣,叫“軋蠶花”。廟會上商販雲集,演戲雜耍,熱鬧非凡,有一種在船上表演的傳統民間雜技——“高竿船技”,也跟“蠶”有些關系。
清明,軋蠶花。 浙江日報 圖
據傳“高竿船技”起源于明末清初,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曆史。大船中央擺放着一塊可旋轉的巨型石臼,上面插一根三四丈高的帶梢毛竹,表演者身着象征蠶寶寶形象的白色服裝,沿竹竿而上,爬至梢頂,在彎成九十度的毛竹上表演各種驚險動作。民間将毛竹比喻成“蠶花竹”,而表演者的爬竿動作模仿的就是蠶“上山”的樣子(注:蠶吐絲的時候,會爬上稻稈上做繭,稻稈受壓變彎。這一行為被叫做“上山”)。
“在桐鄉,結婚時家裡會給新人準備蠶絲被作為嫁妝,并在嫁妝上纏上紅色的絲綿,求好彩頭。女兒出嫁後的第一個養蠶季節, 娘家人還會帶着禮物看望女兒,順便看看今年養蠶情況怎麼樣,這被叫做‘望蠶訊’。”于建剛向澎湃新聞介紹道。
高竿船技 嘉興市人民政府官網 圖
蠶寶寶上山做繭。
小滿時節,動三車
于建剛出生于桐鄉屠甸鎮榮星村。在他的記憶中,每年小滿來臨時,家鄉的蠶農們就進入了最忙碌的階段,桐鄉當地有俗語“小滿時節動三車”。
“所謂三車,第一個就是油車,因為這時候油菜花已經結籽了,農民們下地割油菜,榨油,要用到油車。第二個是水車,給田裡澆水。第三個就是專門抽取繭絲的缫絲車。因為小滿時節,蠶寶寶馬上要進入吐絲的關鍵階段了。”于建剛解釋道。
眠和起是蠶生長發育的特殊生理過程。蠶體蛻皮前停止采食 , 固定在桑葉上 , 這種不食不動的現象稱作“眠”。蠶的一生,共有四次眠,每休眠一次就退一次皮,然後長大一圈。第四次眠完之後,就成為所謂“五齡蠶”,也叫“老蠶”。
于建剛說,成為“老蠶”之後,蠶寶寶就再也不會睡覺了,而是瘋狂地進食,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讓桑葉在體内轉化成蠶絲蛋白,儲存起來,差不多在小滿前後,開始吐絲。
成為“老蠶”之後,蠶寶寶就再也不會睡覺了,而是瘋狂地進食,儲存能量,開始吐絲。 于建剛 圖
“記得小時候呆在蠶食裡,周圍一片安靜的時候,能聽到蠶吃桑葉的聲音,像下雨一樣,沙沙作響。”
而在桐鄉,蠶的地位就像家庭成員一樣。從村民住宅的格局,就可以看出,客廳在中間,西邊是廚房,東邊的屋子必定是蠶房。
“在我們方言裡,蠶不叫‘蠶寶寶’,而是直接叫‘寶寶’。一個是因為它長得可愛,另外一個原因是蠶的整個生長期都需要人來照顧,它不會說話,所有的變化都需要你自己來觀察,養蠶真的就像照顧嬰兒一樣。”于建剛說。
養蠶,就像照顧嬰兒一樣。 于建剛 圖
辭職返鄉,我成為了一個養蠶人
2011年,懷着對鄉村的挂念和熱愛,于建剛放棄了大城市裡的工作,回到家鄉,和妻子梅玉惠一起成為蠶農,養蠶寶寶,做蠶絲被,并在2013年創立了自己的品牌“梅和魚”。
于建剛說,自己從小是蓋着蠶絲被長大的,母親在家裡養蠶,從小耳濡目染。但剛開始做的時候,也是“愣頭青”,并不清楚整個行業的狀況到底如何。
“我們把蠶繭拿去加工,工廠人看到就很詫異,說你們怎麼拿蠶繭來做蠶絲被,我們很納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發現,原來現在行業裡,直接用蠶繭來做蠶絲被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大多數都是用缫絲的下腳料來代替,這樣成本更低。那時候電商也很火,為了壓低價格,整個市場魚龍混雜,良莠不齊。”于建剛介紹道。
但考慮到蠶絲被的質量,于建剛還是決定堅守自己的原則,也因為這樣,剛開始生産的量不多,蠶絲被單價相對較高,也沒有知名度,局限在熟客生意裡。
于建剛和妻子梅玉惠 于建剛 圖
“梅和魚”品牌的蠶絲被 于建剛 圖
恰巧那時社交媒體剛剛興起,于建剛寫下了自己的經曆——《從奧美辭職後我們回家養蠶了》。文章在微博發表後,意外帶來了一些流量,甚至還吸引了媒體的關注。不久便出現了不少陌生人的訂單,口碑慢慢做了起來。
2019年,于建剛跑去千島湖的養蠶基地,學習如何規模化養蠶。他也看到在江南這個地方,養蠶已經越來越成為一件稀有的事情,還在堅持養蠶的幾乎都是60歲以上的老人。
“對于大企業來說,為了追求效率和更低廉的成本,蠶絲的生産勢必會工業化,但與此同時我認為,傳統的生産方式也不該被抹殺,它有存在的價值。”于建剛說。
傳統養蠶方式,有存在的價值。 于建剛 圖
在他看來,傳統養蠶不光是一種生産活動,也是一項文化活動。桐鄉代代相傳的“家庭農場”模式,也并不單一,具有自己的可持續性。
“每年4月到11月,我們開始種杭白菊。5月份開始養蠶,然後種水稻,同時還養湖羊。湖羊糞便可以給杭白菊、桑樹做肥料,湖羊也可以作肉食。另外蠶糞(蠶砂)本身也是中藥,也可以做肥料,或者曬幹給羊吃。”
“正好這幾年,我們也在強調低碳生活、打造美麗鄉村,這種生活方式不光在經濟上能夠自給自足,也越來越貼近現代人的價值觀。”于建剛說。
在和消費者溝通方面,于建剛也嘗試做了一些創新,比如連續三年開展公共養蠶的項目,歡迎外地的朋友過來體驗養蠶生活,另外開發更多與蠶絲結合的創意産品。
杭白菊 于建剛 圖
堅持,是對鄉土的認同
“遍身羅绮者,不是養蠶人”。 在過去,大衆對蠶農的印象是悲苦的、貧困的,甚至長久以來,許多人認為做農民是沒有出息的。
而這麼多年,于建剛堅持養蠶,創立“梅和魚”,就是想做一個養蠶人自己的絲綢品牌,改變大家對蠶農的刻闆印象。
“我就是想要讓這個生活方式‘從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說直白點,我想證明給大家看,在今天這個時代,即便是做蠶農,日子也可以過得不錯。”
堅持,是對身份的認同,對鄉土的文化認同。 于建剛 圖
他還回想起早些年,自己拜讀費孝通的《鄉土中國》的情景。而這些年,他也開始了對鄉土的探索,不光做蠶絲被,還開始種杭白菊。有一年,因為覺得市面上的嘉興粽子都不正宗,于是自己做了100隻嘉興粽子,從大米、豬肉到粽葉、醬油都是嘉興本地産的。今年又種了100斤的榨菜,因為斜橋榨菜在桐鄉很有名,當地有九十多年在桑樹裡套種榨菜的曆史。
“我回農村不單單是為了做農業或者追求某種生活方式,更是為了對鄉土的文化認同。我現在做的事情都是為了反複确認這種認同。”于建剛說。
責任編輯:徐穎
校對:張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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