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古希臘人對定義不同的顔色毫無興趣，因為他們對于顔色的形容方式，不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樣子，他們眼中的顔色由運動狀态和閃爍亮度組成。古希臘哲學家都認為視覺器官在人們觀察世界的過程中發揮了積極作用。眼睛裡散發出的光芒與陽光産生互動，進而創造出完整的色譜體系。我們今天普遍認為白光是無色的，來源于光譜上所有顔色的疊加，而黑色則是因為缺乏光線而形成。而古希臘人傾向于認為顔色的來源是黑色與白色的混合，顔色的多樣性源自于光線邊緣，也就是亮與暗交彙的地方。

我想到了冰塊。一望無盡的海面，危機四伏的冰山，漂浮在水面之上的破碎冰塊，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不同的光芒，有時候金色，有時候是藍色，有時候白色，有時候是透明的。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所看到的，所接觸到的都是沒有顔色，呈透明的冰塊，而在千百年都不會融化的冰川之上，那裡的冰塊都是以晶瑩剔透的淡藍色為主，有的甚至是呈現出深藍色的模樣。實際上，冰川最初的顔色是乳白色的，但是冰川冰比普通情況下結成的冰更加堅硬緻密，因此，波長較短的藍光很難穿透冰川冰而最終被散射，看過去就像是藍色的冰川。

白色，一種包含光譜中所有顔色光的顔色。在很多語言中，白色都與光芒、閃耀的意思相近，它是所有光譜的總和，是陽光的顔色，也就是最原初的顔色。鮮美的牛奶、剛剛下過的新雪、羔羊、鴿子及百合花等等，這些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典型的白色，但是，既然白色代表了光，那麼，在一束光千變萬化的白魔法中，最原初的白色也将去往千變萬化的色彩的栖息之處。

曾經看到過的一部紀錄片：有一個盲童，在她第一次睜開眼晴時，她看到的色彩是白色，她覺得光的顔色就是白色，當白色撲進她的眼中時，她變得害怕了，因為她已經習慣了黑暗，她又閉上了眼睛。這個故事可真有意思，在一雙未受污染、毫無經驗的純真之眼中，世界原來是黑白兩色的，光明與黑暗，可見與不可見，成為相互對立的兩極。

白色在西方幾乎找不到消極的象征意義。代表光的白色因其與代表地獄、邪惡的黑色的極端對比，成為神聖和正義、純潔和高貴的顔色。而在我們東方，白色是一種禁忌。中國人研究和認識宇宙及人世的傳統五行基礎中，認為白色的五行屬金，對應西方和秋季。在中國古代觀念中，西方為日落死寂之鄉，秋天為收斂和肅殺的季節，與這些具有肅殺、死亡之象的事物相應的白色，也因此代表着失去生命、沒有血色、枯竭荒蕪的狀态，自古以來象征着死亡、兇兆。雖然白色在中國文化中也有些正面的含義，代表高潔、真誠、坦蕩，但總的說來，在中國，白色負面的象征意義要遠大于其正面的意義。

色彩的象征意義在不同文化中具有很大的差異。西方人關注了白色作為光的顔色，所具有的開啟整個世界的意義。“上帝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上帝把光和暗分開，把光稱為白晝，把暗稱為黑夜。夜晚過去後，清晨接着來臨，這是第一天”。這是《聖經》的開篇，《舊約》中的《創世紀篇》。為什麼開天辟地、萬物起源，是從光開始的？因為，當陽光照臨眼見之物時，便使它們一一呈現了自身的顔色和面貌。陽光是一種裡面深藏着的眼睛，隻有在這雙眼睛注視的時候，萬物才得以清晰地呈現，變得可靠和真實。整本《聖經》都在圍繞這個光，讨論了什麼是光，光為什麼好，人怎麼對待光等等一系列問題。

而中國人關注另一頭，就是白色作為死亡的象征，在生命的盡頭一切歸零，萬色盡凋，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其實這個理解角度也是成立的。有機體在福爾馬林中浸泡之後，色彩盡褪，隻剩下白色；人類也是如此，當我們隻剩下骷髅之時，我們也變成了白色。經曆過瀕死體驗的病人通常會回憶起在隧道盡頭看到明亮的光，科學家認為這是瀕死之時，人類大腦中的腦電活動激增，這或将導緻意識的增強，大腦中的視覺皮層被高度激活。瀕死體驗者為何看到隧道盡頭的亮光？我個人解釋是，光譜中所有可見光的混合是白光，白色就是一的一切，一切的一。白色與黑色都是世界的本原色，既可以理解為一切的開始，當然也可以理解為一切的盡頭。當人走向生命的盡頭，一切都編織在光明的網裡，一切也埋葬在光明的網裡。

樹木、男人和女人

野獸、飛禽和在水中的魚

一座座殿堂中的永生衆神

波蕩的大海，無窮的遠方

看不盡紅橙黃綠藍靛紫

萬千色彩的誕生都源自

亮與暗交彙的地方

真想飛身而起

投入一片白色的空茫

向億萬裡外的太陽追去

隻為尋求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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