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被假充男兒教養的王熙鳳,最為人熟知的,莫若是她的精明才幹、心機口齒、心狠手辣和貪權嗜利,而除此之外,王熙鳳的私生活亦是被人所津津樂道的。
雖然素日裡是個工作狂的角色,但王熙鳳在風月方面,也較為着意的,最為明顯的一處,便是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宮花,至王熙鳳院子時,這一對年輕夫婦在屋裡秘戲呢,此時正是午間,由此可見這對夫婦婚姻甚為和諧,而這一處細節,每每使人認為,王熙鳳此人私下生活,似乎是比較孟浪開放的。如此,很多人自然的就把眼光投到了别處,這還得從賈蓉借炕屏一事說起。
在第六回,賈蓉首次登場,彼時劉姥姥初次進入榮國府打抽風,正在王熙鳳屋裡告難呢,聽到丫頭報賈蓉求見,王熙鳳趕忙止住劉姥姥的話。這位貴公子一出現,劉姥姥眼中隻覺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沒辦法,一個鄉野村婦面對一個美冠華服、面目清秀的美少年,終歸有點自慚形穢的。
賈蓉見了王熙鳳就開口了,稱父親賈珍明兒要見一個要緊的客人,想借王熙鳳娘家給的那架玻璃炕屏擺擺撐撐場面。王熙鳳聽後就笑,說已經借人家了,賈蓉自然知道是開玩笑,就笑嘻嘻的在炕沿上半跪下來,好生又求了一次,王熙鳳這才答應了,賈蓉這才喜上眉梢要叫人擡去。
按道理,借炕屏一事這就結束了,可是王熙鳳好像又想起了件什麼事,就向窗外叫住賈蓉:“蓉哥回來”,那些丫頭聽到後接聲傳下去,讓賈蓉趕緊回來,繼而兩人的表現,讓人捉摸不透了,文中寫道:
賈蓉忙回來,滿臉笑容的瞅着鳳姐,聽何指示。那鳳姐隻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臉一紅,笑道:“罷了,你先去罷。晚飯後你來再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答應個是,抿着嘴兒一笑,方慢慢退去。
賈蓉笑眯眯的“瞅”王熙鳳,王熙鳳出了半日神後,小臉就紅了起來,稱有人不方便說,讓賈蓉晚飯後再來,而賈蓉也一幅意會到了的樣子,抿着嘴笑了,這嘴角一抿,個中得有多少秘密?
兩人的這一副表現,言辭閃爍,欲言又止,神态飄忽,任何人看到這場景,沒法不浮想聯翩。所以,很多人便對王熙鳳讓賈蓉晚飯後再來産生了濃厚的興趣,王熙鳳究竟有什麼事,不能當着旁人說,非要賈蓉晚上再來?
其實啊,發出這個疑問的人,也許對《紅樓夢》的時代背景及生活習慣不夠了解。如果我們留心,便發現賈府裡的人,晚飯是在午覺後不久進行的。譬如在第二十四回,林紅玉與賈芸談起賈寶玉時說道:
“今兒也沒睡中覺,自然吃的晚飯早。晚上他又不下來。難道隻是耍的二爺在這裡等着挨餓不成!不如家去,明兒來是正經”
而在第四十一回,賈母和衆人逛大觀園,期間玩得太累,在稻香村午休,文中寫道:
“一時賈母醒了,就在稻香村擺晚飯。賈母因覺懶懶的,也不吃飯,便坐了竹椅小敞轎,回至房中歇息。”
由此可見,賈府人用餐習慣,與清朝皇室一般,一天僅用兩次餐,分早飯和晚飯,早飯時間約在七點至九點之間,晚飯時間則在午休過後進行,大約在下午一點至三點,其他時間則進食一些點心、果酒之類。
所以呢,王熙鳳讓賈蓉晚飯後再來,那也還是大白日呢,那麼,王熙鳳究竟有什麼事,非得賈蓉換個時間來不可?細細究來,無非幾個緣故:
其一,顯擺身份王熙鳳可能根本沒有什麼事要和賈蓉商量,隻不過當時劉姥姥在場,想借對賈蓉的呼來喚去在這位鄉下老妪的面前擺擺自己的威風罷了,畢竟一個貴族公子哥,劉姥姥見了都坐立不安,可是王熙鳳一位女子,卻能讓一個公子哥唯命是從,這感覺就像是女王,完全符合王熙鳳虛榮顯擺的個性。
其次,賈蓉打聽賈琏婚外情感情況王熙鳳嫁入榮府後,被姑姑王夫人委以重任,代理一府事務,賈琏因此退了一射之地。樂得清閑的賈琏,更有時間和族中的纨绔子侄們觀花會酒、聚賭嫖娼了。而雖然忙忙碌碌馬不停蹄的,但王熙鳳本性善妒,對于賈琏的私生活,仍舊是捏得死死的,譬如在第十一回賈敬生日時,王熙鳳探望完秦可卿回到席上時,向樓下一看,看不到賈琏等人,就問:
“爺們都往那裡去了?”旁邊一個婆子道:“爺們才到凝曦軒,帶了打十番的那裡吃酒去了。”鳳姐兒說道:“在這裡不便宜,背地裡又不知幹什麼去了!”尤氏笑道:“那裡都象你這麼正經人呢。”
你看看,賈琏隻要離開一刻,王熙鳳就開始胡思亂想了,連尤氏都知道王熙鳳愛吃酸撚醋,所以半打趣其“正經人”。所以,王熙鳳深知賈蓉賈珍這些人,與賈琏是成天胡混的,想打聽打聽最近丈夫有沒有勾引什麼“混賬老婆”罷了。
再次,詢問賈蓉夫婦的感情問題如果我們有心,便記王熙鳳叫住賈蓉的次日,是王熙鳳應秦可卿之邀,往甯府玩耍。而正是在這一天,焦大罵出了“爬灰的爬灰”這種話來。
焦大之醉罵,自然針對的是甯府,而甯府中唯有賈珍和秦可卿是公媳關系,所以“爬灰”是這兩人無疑。那麼焦大都知曉了這個消息,相比賈珍和秦可卿産生私情,絕非一朝一夕之事。而作為秦可卿丈夫的賈蓉,又豈會不知道妻子和父親作下的事情?可是賈蓉沒法反抗,不敢挑明,隻能忍氣吞聲。長期以往,對于秦可卿這位妻子,必然貌合神離,形同陌路了。
作為秦可卿的閨中密友,王熙鳳當然發現了這對年輕夫婦的異樣,而在秦可卿那邊,當然是問不出原因的,所以試圖找個時間問問賈蓉。顯然,這種事說起來,也很費神,更不能當着外人的面說,如此,王熙鳳說的“沒精神”,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所以啊,王熙鳳讓賈蓉晚飯後再來,絕對不是我們想象的那種暧昧旖旎。而許多人之所以産生這種疑心,與續書者對文本的修改是離不開原因的,前面的借炕屏一節文字,是引用的程乙本,事實上在早期抄本的甲戌本、巳卯本、庚辰本中,同一情節描述說得上是光明磊落的:
賈蓉忙複身轉來,垂手侍立,聽何指示。那鳳姐隻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罷了,你且去罷。晚飯後你來再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應了一聲,方慢慢的退去。
在這裡,賈蓉對鳳姐是絕對的敬畏,何曾敢有半點唐突和輕薄?那種“瞅”着和抿着嘴笑的文字,不過是續書者在試圖引導讀者曲解王熙鳳這個人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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