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雲
傍晚,我送女兒去上舞蹈課,快要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面前倏地閃過一條色黃而體長的動物,腦袋很小,動作靈活,轉瞬間就消失在草叢裡了。女兒吓了一跳,問我那是什麼,我怔了片刻才說,那是一隻黃鼠狼。
我家所在的小區自然環境非常好,野貓野兔什麼的就不必說了,晚上經常能在路邊看到小刺猬,但黃鼠狼可還是第一次見到,而這距離我上一次看到這種動物,至少已經過了三十年——那還是童年時在東北老家撞見過一兩次,大人們很煩它,嫌它偷雞,但又說此物屬“五大仙”之一,不可追打,不然容易遭些小咎,總之聽上去是一種挺無賴的動物。直到後來讀了很多古代筆記,才發現它真的是一種有點兒窩囊的“大仙”。
《鬼吹燈之黃皮子墳》劇照
一、外強中幹的“廢柴角色”
東北人所謂的“五大仙”是指狐狸、老鼠、刺猬、蛇和黃鼠狼,也稱“五家仙”,說白了就是東北的土胚房、火炕、柴禾垛子,給這幾種動物提供了比較優越的生存環境,導緻它們經常在家裡出沒。基于“萬物有靈”的傳統文化,老百姓便将它們封之為仙。薛福成在《庸庵筆記》中就寫到:“北方人以狐蛇猬鼠及黃鼠狼五物為财神,民間見此五者,不敢觸犯,故有五顯财神廟,南方亦間有之。”
雖然五仙并稱,但在人們的心中,其地位并不相同:狐仙當然是最厲害的;蛇仙仗着一部《白蛇傳》撐腰,自然也差不到哪裡去;白仙亦即刺猬,多被認為有吉祥護家之用,很受尊重;灰仙也就是老鼠,由于有搬運糧食的能力,所以被認為是倉神,在年畫上總是以可愛的面目出現——其實仔細思忖,這些家仙到底在民間傳說中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說到底跟它們在現實生活中的“破壞力”息息相關。
相比之下,黃鼠狼比較尴尬,它個頭小,攻擊力有限,體型本來就過度狹長,長得又賊眉鼠眼的,遇到危險的逃生方式又顯得猥瑣不堪,因此在古代筆記中扮演的多半是外強中幹的“廢柴”角色。
《耳食錄》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耳食錄》
有位公子喜歡養鴿子,他把一間屋子辟成鴿房,“架木為鴿巢百十如窗棂,以卵以雛,鴿以蕃息”。有一天夜裡忽然丢了數十隻鴿子,公子很生氣,夜裡拿了根棍子躲在鴿房裡,想抓住偷鴿賊,忽然見一隻“長數尺”的黃鼠狼冒出來,往鴿巢裡鑽。公子跳起來便打,那黃鼠狼閃躲開,然後突然躍起,撲到公子的身上“齧其衣領”。緊接着,一大群老鼠從四面八方鑽了出來圍住公子便咬,公子大喊大叫,很多仆人拿着家夥來救他,黃鼠狼這才帶着老鼠們逃走。公子氣急敗壞,不依不饒,帶着衆仆人追趕。黃鼠狼與群鼠躲進旁室,公子正要破門而入,就聽見裡面傳來聲音:“姑勿來,來且不利!”衆仆人被吓住了,公子卻說這不過是鼠輩的恐吓,于是排扉徑入,隻見無數隻老鼠的眼睛在房梁上閃爍,很久才消退。當天夜裡,每間房屋的梁上都傳來奇怪的響聲,“若有大木從屋抛下”,然而點燃蠟燭一照,又什麼都沒有,接着房門又傳來哐哐哐的劇烈撞擊聲,吓得衆仆人不知所措。公子拔出寶劍怒吼道:“鼠輩再敢興妖作怪,我把你們統統斬殺!”聲音一下子就消失了,并從此再無發作。
二、偷雞摸狗的“廢柴勾當”
黃鼠狼是鼬科的小型食肉動物,能直立,甚至會做出一些把戲,比如《子不語》中就提到,周養仲在安徽做幕客時見到兩隻黃鼠狼“拖長尾,含蘆柴,演呂布耍槍戲”。這就導緻在民間傳說中,黃鼠狼經常會以人形出沒——當然,縱使人形,幹的也是偷雞摸狗的勾當。
《醉茶志怪》有這樣一則筆記:
《醉茶志怪》
有位姓陳的茂才,住在三河縣的村墅裡,每到夜裡喜歡獨自在書房裡臨帖。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走到後院罵家人太懶,居然不給自己準備夜宵,“其眷屬即出食物奉之,食訖,匆匆遂退”。這樣每天晚上他都來後院要夜宵吃,家人也覺得奇怪,因為陳茂才晚飯都吃得很飽,不應該到了夜裡饑餓至此,且他為人一向謙謙君子,不會動辄罵人。這天夜裡,一個仆人突然闖進陳茂才的書房,戰戰兢兢地說夜宵還沒準備好,請他稍候片刻,晚一點再送過來。陳茂才很驚訝,說我沒有讓你們準備夜宵啊?兩下一對,都目瞪口呆。這時陳茂才忽然發現,燈後有一雙爪子正在偷他放在書案上的帽子,“叱之,乃一巨黃鼠沖門去,方悟每夕詈仆并詐飲食者,皆此物為之也”。
《夜譚随錄》裡亦有記載:
有位佐領好酒喜啖。一天晚上,他買了六七枚羊蹄,一瓶燒酒,擁爐獨酌,一邊吃一邊把吃剩下的蹄骨扔在地上。“蓦聞牆角下窸窣有聲,挑燈谛視,見小人十餘,各高五六寸,或男或女,裝束悉類時人。”這些小人每個都背一竹筐,彎腰拾取蹄骨,然後放在筐裡。佐領有些害怕,拿過火筷子扔了過去,正好砸中一個小人,其他的小人都驚慌四散,鑽進壁洞不見了蹤影,而被砸中的那個在地上滾了幾滾,化成一隻黃鼠狼也溜掉了。
縱使受到傷害,黃鼠狼也隻會體現出“廢柴屬性”。明人錢希言所著筆記《狯園》記載:
有個無錫人經常見到屋子裡有兩個“二三寸”的矮人轉來轉去,驅之不走,便治下藥弩,等那兩個矮人再出來,“斃其一,一疾走去,視之,乃雌黃鼠也”。過了一會兒,“忽有矮人百餘輩出,與主人索命”,主仆一番驅趕,它們恸哭一陣之後,“怪便寂然”。
可能也正是意識到黃鼠狼雖然可以如人一般直立,卻沒有更多的能耐,所以被一些筆記作者拿來用作物喻。《洞靈小志》裡寫光緒年間,浚縣縣令陶某的官署後面有一片廢園,陶某将它修葺一番作為接待賓客之用,平時讓一個仆人住在裡面看守。“夜半見一矮官人,高僅尺許,纓帽官服,自牆隅出,徐步有度,盤旋室中,若自得者。”仆人知道這是個妖怪,轟它走,誰知它反而怒視仆人,仆人害怕了,任它在屋子裡遊走,“四鼓後,仍循牆而滅”。第二天,仆人死活也不肯再在這屋子裡留守了,向陶縣令請求“調崗”,陶縣令不許。仆人沒辦法,結果當天夜裡又看見那矮官人出來“巡視”一番。仆人忍無可忍,偷偷買了些爆竹,等矮官人再出現時,突然點燃了爆竹!“矮官人聞聲驚怖狂跳”,這時埋伏在附近的其他仆人一擁而上将其捉住,“視之,一巨黃鼠狼,身裹黑布一幅,頂紅紙一片而已”。《洞靈小志》的作者郭則沄感慨道:“嘗見豪貴子弟,乳臭未滌,即納粟入官,伏獵弄獐,傳為讪笑,其亦怪之類矣!”
《洞靈小志》
三、協助破案的“廢柴偵探”
很多人對于“黃大仙”的畏懼,來自于它的一種特殊“技能”:據說陽氣不盛的人——尤其是婦女和兒童,隻要被它看上一眼,就容易中邪。《洞靈小志》上說老北京西城安福胡同的一處宅院,備受黃鼠狼騷擾,“室中黃鼠狼遍地,其色黃而璨白”,趕都趕不走。有一對夫婦住在那裡,被它們搞到“夜不敢寐”的地步。剛開始這些家夥還隻是夜裡出沒,後來居然大白天也在院子裡橫行,女主人氣急了,就去追一隻黃鼠狼,想搞清楚它們的巢穴在哪裡,那黃鼠狼被逼到絕路時,“回首一顧,目光奇厲”,女主人“悸而成疾”,很久才好轉。
事實上,那些所謂的“中邪”,并不是被黃鼠狼的目光攝去了魂魄,而是中了此物遇到危險時放的“大招”,即通過體内臭腺釋放的臭氣。這種臭氣的主要成分丁硫醇有緻幻作用,會對人的大腦神經産生幹擾,導緻一系列精神症狀的發生。至于所謂的“陽氣不足”雲雲,倒不如說因為古代教育水平的低下和不平衡,婦女兒童或愚昧無知的人,本來就膽子小,再遇上一些奇異的現象,就更容易被蠱惑,導緻癔症的發生,而膽子大又有一定文化的人,則不但可以不受幹擾,反而會進行“反殺”。
薛福成在《庸盦筆記》中記載一事:
《庸盦筆記》
有個名叫錢子蓮的縣令,回憶自己十七八歲時遇到的一件事,那時他獨寝書齋,“忽若有物壓其胸者,欲言不能,欲起不得,如是數日”。他在床上使勁撐開眼皮望去,隻見一隻一尺來高的黃鼠狼踞地而坐,“對床噓氣,人即被魇,精神疲倦異常”。第二天晚上,錢子蓮找了一把鐵尺放在床邊,假寐以待之。三更過後,那隻黃鼠狼又來了,對着床噓氣,錢子蓮出其不意,抽出鐵尺猛擊,把它打得腦裂而死。第二天晚上,又來了一隻黃鼠狼繞室哀鳴,并到床前噓氣,錢子蓮以鐵尺驅之不去,就找來一枚捕獸夾,事先放在它逃走的路上,“追而鉗得之”。錢子蓮還是用鐵尺打它,“每擊一下則放一屁,黃煙缭繞,厥臭令人難耐”。錢子蓮忍着惡臭,不停擊打了十餘下,打死了那隻黃鼠狼,“魇人者由此始絕”。
可見,對于那些為邪之物,隻要不信邪,奮起反擊,就絕不會中邪。
浙江義烏,天龍山一處巨石下面擺放着黃大仙雕像
不過即便是連逃生手段都顯得下作不堪的黃鼠狼,偶爾也能建立奇功。清末,京郊有位某甲,出外做生意多年,發了财,就将賺到的銀元裝在行囊中,步行返鄉。時值盛暑,走着走着他突然覺得内急,便把行囊放在一塊石頭下,到樹蔭下解大手。“俄見兩黃鼠狼互鬥,漸近,竟拖行囊越田塍去。”某甲提上褲子就追,追到一座新墳前,不見了黃鼠狼的蹤影,隻見那墳已經塌了,露出棺材來,棺材下面有個空穴,自己的行囊好像就在裡面。某甲想去拿,又怕犯了盜墓之罪,便走進附近一個村子,找到保正,說明情況,請他一同去墳邊發掘,以為證人。保正說那是前不久去世的某乙之墓,要想發掘得征求其妻的意見。他們一起找到孀婦,孀婦始終堅決不同意,但某甲堅持要取出自己的财物,孀婦沒辦法,隻好跟着他們來到墳邊。某甲“請保正代探之,果出銀包,數之,缺十餘圓”。某甲請保正繼續探查,孀婦表示反對,這時保正發現棺材裡面隐隐閃現着銀光,便說:“銀圓固在,一探手間耳,何靳為?”然後把手伸進棺材裡摸,不小心碰到屍體,“有物刺手,察為鐵條”。那保正很是吃驚,屍體上怎麼會有鐵條呢,立即下令開棺,“啟之,則屍之太陽穴有鐵箸橫貫之”。那孀婦一看頓時臉色慘白,交代了自己與人通奸,謀殺親夫的罪行……
每次看到和黃鼠狼有關的筆記,總覺得它們像極了某些遊走在社會灰色地帶的“邊緣人”,雖然我不喜歡他們,但他們的存在是某種客觀現實。現代社會的一個重要法則,就是每個個體隻要遵紀守法,無論何其另類,都可以擁有自己的生存空間。所以,當你看到那些穿着打扮一望即知是“非主流”的人士在街上閑逛時,不必總是白眼相加,反而應該感到,這是我們的社會越來越文明、包容和多元化的體現。
責任編輯:顧明
校對:劉威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