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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江美文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5-21 21:14:22

作者:劉利祥

“澳門回歸時我在天津組織、導演了澳門戲劇晚會,就是在他直接幫助下辦成的。他知識淵博,熱心澳門和内地戲劇交流工作,待人誠懇。他的逝世是澳門戲劇事業一大損失!”不久前,自我處得知澳門文化耆宿、戲劇大家穆凡中先生去世,耄耋之年的原天津市文化局局長、天津戲劇家協會前主席高長德同志,深情留下這樣一段話。

錦江美文(光明文化周末文荟版)1

穆凡中著《澳門戲劇》

穆凡中先生定居澳門近40年。家裡都管他叫老爺,那派頭,足!拄着文明棍,頭發灰白眉角上挑雙目炯炯,不見龍鐘地溜達在狹擠忙碌的街巷間,京腔京韻唱上兩口“非是我這幾日愁眉不展”,再用山東味的粵語跟街坊問早安,穆老爺算是落地生根了。戛然而止,他鐵定是抖着包袱兒哼着曲兒走的。人生如戲,被最好地诠釋。

爺倆因笑結緣,我在澳門說過相聲。穆老驚訝還有人到澳門說相聲,我更不敢相信澳門還有人能懂行聽出這是天津馬氏相聲的路子?就這樣,跨越五千裡,成為忘年交。近年他總是住院,我過境就停留靜候或專程繞去澳門探望。他的女兒們說,爸爸視你如子,你給他帶過太多的歡樂和安慰,每次和你見面他都回味綿長。穆老擡愛獎掖我,還不忘玩笑:“抱歉,我最小的女兒都當媽了,家裡實在沒有富餘閨女了!”

“學的是工業民用建築,幹的是土木工程。”所有穆凡中先生出版的文學戲劇著作中,個人簡介上來絕少不了這一句。看似不務正業的表白,我是業餘我怕誰?實際上可比專業還專業。

那次住在利澳酒店,老爺遛早兒來“堵”我,邀我回家坐坐。32号巴士站在理工學院,他像位資深導遊,和我說,勞您再随我多走兩步。一座巨大的運動場映入眼簾。先生拿文明杖一指,雙手拄上,沖那樓撇嘴:“這是我蓋的,成名之作。”

1980年的澳門,遠不如今日富麗堂皇,安定祥和,今人可能想象不出當年治安之雜亂,生存之艱難。澳葡政府征服小島的“英雄”亞馬勒的銅像,還屹立在葡京門前。那是澳門孩子最愛留影的地方,因為他們不知道騎馬踏青苗的外國佬到底是誰,又曾經對澳門做過什麼。

那時的穆老也就勉強稱為老穆,來澳門“兩眼一抹黑”。拉家帶口第一難的是生存,以冶金建築工程專長找到一份蓋樓的工作,從入職就難掩他骨子裡的直和嗆。同時來做工的有三人。加拿大人月工資3000,上海人2100,為什麼我1900?生活所亟,老穆還是低頭幹了,沒想到不過多長時間,工程出了大問題,需延期交付。建設方要按合同罰到公司傾家蕩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與我講到此處,穆先生頗有冷對千夫指的氣度,太多逆境中的韌勁,小眼神中不乏機智靈動,故弄玄虛地留下評書“駁口”,“我不僅沒失業,工資一下子從1900漲到了8000!”

怎麼會呢?“我給他們挑毛病!”他把自己關進小黑屋,戴上眼鏡,俯在每一張沒有中文的圖紙上,研究每一個細節,很快,問題浮出水面。“體育場看台底下修的廁所,頂子是斜坡的,高個子人直不起腰;立體幾何關系畫錯了,柱子四條線有一條和其他三條不在一個水平面上,修不了;觀衆席的高度,有些前後擋着,看不到全場……”老穆開連珠炮了,口吐蓮花,建設方和外方代表臉色大變,趕忙拽住他:“兄弟,請到我辦公室裡面談吧!”

老穆從地盤上的工程師,西服革履登堂入室,使老闆逃過一劫,成了公司的中流砥柱,為中國人争了光。澳門建築界都認識他了。說起這段往事,先生感慨萬千,以京劇手眼身法步,用笑料十足的口風神完氣足述說着,嘎、犟、智、勇,在他眉宇間,我讀出很多。

很多人機緣巧合背井離鄉來此,建設澳門,不忘心懷祖國,他們愛祖國,愛澳門,并把這份濃情傳承給下一代,下下一代,打破文化藩籬,用故鄉與家鄉的藝韻在沙漠中躬耕滋養出一塊又一塊綠洲。以澳門人守望相助救亡圖存為題材的首部本土原創京劇,就編自穆先生女兒之手,唱進了中國國家大劇院。

穆老爺的文字,如果你和他交談過,一定要結合他的談笑風生來讀,準是忍俊不禁的!說到戲劇,“這個新的尾聲,太直白,沒有韻味,這就等于把《櫻桃園》的底給刨了!”“底”是相聲術語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結尾的意思,而“刨”是提前洩勁暴露,使“包袱皮”沒卷好,最後“底”“抖不響”。

秉持蓋樓時的執着鑽研,穆先生哼唱北國的京劇,竟成為粵曲粵劇乃至澳門華文戲劇的行家。他關心大事,又最在意小傳統,把恢複京劇等民間文化和民間信仰世代相傳的小傳統,作為維系發展中華民族大傳統的支柱來看,并為此躬身搦管,鼓與呼,在南國這中西合璧的小城,此等文化胸襟顯得格外開闊,也讓曆史悠久的澳門富有不竭驅動力,煥發出文藝之光,耀過那華燈初上的紙醉金迷。

我與很多在津的藝友戲骨,竟通過澳門相識,或因同穆老爺這份奇緣而更親密。一座繁華精緻小城,曾經是戲劇研究的不毛之地,因他努力讓澳門戲劇走出去、帶回來,被世人所知。他總愛簽名“澳門穆凡中”。我笑,您喝了亞婆井的水,也讓亞婆井的水更好喝,濠江自此有了一泓戲泉。

“詩書非藥能治俗,道德無根可樹人”。這是懸挂在穆老書房迎門的一幅字。每知我去,他都提前好幾天興奮得招呼家裡人準備,打扮精神,踩着鑼鼓點,蹦登倉亮相召見我,聊起在整個澳門似乎隻有我倆喜歡的戲和相聲。老兩口總是送我到巴士站,相望十字路口,隔着繁忙的高士德大馬路,彼此揮手,久久不願離去。

想起陪穆老和我爹在富華酒店一起飲茶聊天,時光再難回。

這些文字是我深夜陪床時蜷在病房樓道昏暗燈光下寫就的。我父親因複發中風住院整整180天了,言語、進食、肢體功能均出現障礙。穆老走時,正是父親入院100天,我恨分身乏術難去送行。在最後的一段時間,穆老幾乎每日都發來信息關切問候,他最後留給我一句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父親發病那天,我準備去澳門并約好去家中探望穆老,已行至拱北口岸,聞訊實時折身趕回津,竟與先生擦肩成永别。澳門是父親唯一出境坐飛機頭等艙去過的地方,穆老是他在澳門唯一不舍的好朋友。爸爸從來都放心我去澳門,他切身感受到澳門有太多像穆凡中先生一樣普通而不平凡的同胞滿懷拳拳家國情。爸爸對澳門念念不忘,除了對老朋友情誼難舍,正是期待這裡更多元、更燦爛、更完美地助力共同實現我們的中國夢……

我告訴病榻上的爸爸,穆老走了,重病中他格外傷心大哭,我也泣不成聲。

當晚,我不禁發出一條獨白:再過拱北,我去看誰?沒想到,澳門各位朋友看了,紛紛“保持隊形”留言回複:我、我們……迢迢兩地,燕雲吳樹,夢魂不憚濠江遠。祈福父親,祝福澳門,懷念遠方的穆凡中先生。

(本文系“中國夢·家國情”作品征集二等獎作品)

《光明日報》( 2019年12月20日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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