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貴妃生長在華麗、飽滿、豐碩的大唐盛世,女人可當道士,可參政,甚至可當上皇帝。
最早紀載楊貴妃容貌的曆史文獻是《舊唐書・後妃傳》:
或奏玄琰女姿色冠代,宜蒙召見。時妃衣道士服,号曰太真。
太真姿質豐豔,善歌舞,通音律,智算過人。
楊貴妃是楊玄琰之女,因為她本是唐玄宗的媳婦(兒子的太太),後來被玄宗公公看中了,為了掩人耳目,就先送楊貴妃去當道士。在唐朝「女道士」是一種流行的時尚,唐朝的多位公主都有道士的資曆。楊貴妃經過女道士的洗白程序,就可以名正言順讓公公唐玄宗偷渡進宮。
上述的文字就是描寫楊貴妃身著「道士服」進宮給公公唐玄宗驗收的曆史鏡頭,而「太真」就是楊貴妃的道士法号。我們把鏡頭特寫這位太真道士的容貌:「姿色冠代」「姿質豐豔」。
美麗漂亮當然是不在話下,不然公公也不會背著千古罵名來搶兒子的老婆,但我們關注的是,這位美女是否為胖子?唯一和胖有關的形容,就是「豐豔」之「豐」。
〈詩經・豐篇〉中的名句:
子之豐兮,俟我乎巷兮。
這是描寫情人約會的場景,其中對方的長相為「豐」,《詩經》第一位注家《毛傳》雲:「豐,豐滿也。」所以「豐滿」乃是一種内外紮實的形象觸感,自然不同于嬌弱纖細的骨感。
韓愈古文名篇〈豐送李願歸盤谷序〉,文中将文人譬喻為美女,一心一意想要獲取皇上主子的寵愛,彼此「争研而取憐」,其中一句描繪美女的形象:
曲眉豐頰。
這位美女大概就是「眉毛彎彎,面頰豐腴」。這裡的「豐」同樣理解為「飽滿豐腴」應該沒有人會反對。如果看官覺得上述的例子還不夠,我們再舉一個代表性的人物,她是一代女皇武則天的女兒,《舊唐書》〈外戚列傳〉是這麽形容的:
公主豐碩,方額廣頤,多權略,則天以為類己。
「豐碩」,說明長得胖。「方額」,說明大額頭。「廣頤」,說明下巴也很大。由此可見,太平公主是個大額頭、大臉蛋的胖胖姑娘。重點是,這位太平公主還擅長權謀,武則天認為太像自己了,所以公主備受疼愛。
一連三個例子就是要說明,如果用「豐」來形容體态,這個人絕對有點肉,肯定不會瘦。由于胖胖的太平公主長得像自己的媽媽,讓人也不禁懷疑武則天是否也是個胖美人。
奉先寺的盧舍那佛
在洛陽龍門的諸多石窟佛像中有一尊奉先寺的「盧舍那佛」,它興建于唐高宗鹹亨三年,即公元672年,曆時四年才完成。盧舍那佛高17.14米,面容豐腴飽滿、秀麗端莊、眉目修長、嘴角微微上翹流露著一種神秘的微笑,有中國「蒙娜麗莎」的美譽。
根據大佛雕造時的碑文紀載,時為皇後的武則天曾「助脂粉錢兩萬貫」。由于此尊佛像具有東方女性的面容特徵,民間盛傳,這尊佛像就是當時的工匠藝人依照武則天的容貌為藍本而雕鑿的。
佛像是否為武則天的面容?這是一樁釐不清的美麗公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這尊美麗的佛像乃具有飽滿豐腴形象特徵。事實上,不僅是佛像,舉凡唐朝出土、流傳的藝術作品,諸如唐三彩、陵墓石雕、仕女雕塑、畫作都流露著飽滿、豐碩的造型,體現著豐腴自信的審美觀照。
由此觀之,生長在大唐飽滿、豐碩的華麗氛圍之下,楊貴妃是個豐腴的胖美人應該也不是什麼太驚訝的事。不過由于楊貴妃最後是以禍水的形象留名青史,楊貴妃的「胖」就慢慢發酵成一種罪惡。杜牧的名句: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簡單兩句,簡直把楊貴妃貪婪、嗜吃、不顧民間疾苦的負面想像登峰至極,從此以後,楊貴妃的胖,總留有幾分的貶意。五代人王仁裕所撰的筆記小說《開元天寶遺事》是如此描述楊貴妃:
素有肉體,至夏苦熱。
使侍兒交扇鼓風,猶揮汗不止。
天啊,這隻楊貴妃簡直是頭母豬,不但胖,還愛出汗,完全沒有「姿質豐豔」的華麗美感。宋人魏了翁在觀賞豔紅的荔枝樹後,想起了愛吃荔枝的楊貴妃,完全口無遮攔直接嘲笑:
人應笑太真肥。破除千古恨,須待谪仙詩。
那個楊貴妃已經不是單純的「胖」,而是一種接近颟顸狀态的「癡肥」。看來隻有詩仙李白所歌頌楊貴妃的〈清平調〉,才有辦法将那位肥貴妃變化為美女。魏了翁直接用負面的詞彙「肥」來描寫楊貴妃,可見貴妃的胖,已經是一種崩壞的可怕形象。
日本畫家細田榮之所繪楊貴妃畫像
現代的中文語彙也沒有放過對楊貴妃的讪笑:如果我們看見一位頸下鎖骨微突的女生,會稱她為「骨感美女」;而若同學稱呼某某女生為楊貴妃,這位女生不見得會美,但肯定是位胖子。
事實上,現在社會所崇尚的「瘦」,乃是一形聲字,從「叟」聲,偏旁同「病」字,可知「瘦」乃是營養不良生病的意思。《禮記》中形容居喪期間,因過度哀傷:「居喪許羸瘦」,其中「羸瘦」就是指生病消瘦的意思。
唐太宗曾自嘲說:「吾貌雖瘦,天下必肥」,意即「我雖勤于公事容貌衰瘦,但卻能讓百姓吃飽穿滿,養得白白胖胖。」
楊貴妃生長在華麗、飽滿、豐碩的大唐盛世,女人可當道士,可參政,甚至可當上皇帝,那是個女性自主、自覺的年代,豐腴乃是營養好、健康的表現。楊貴妃是胖,這是健康、自信的胖。
然而當代的審美觀,卻嘲笑健康營養的「胖」,崇尚病态羸弱的「瘦」。歐洲的名模甚至流行「紙片美人」,許多人為了追求名模身材,患上厭食症,最後餓死。「健康的胖」被恥笑,「病态的瘦」卻是蔚為流行,這一胖一瘦的對比,充滿了無限疑惑與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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