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青春不是躊躇滿志，心比天高，但現實總會将你拖入俗世去磨砺。

大家好，今天給您帶來的是劉震雲的《一地雞毛》。

一塊馊豆腐

小林家一斤豆腐變馊了。

在國家機關上班的小林總會早上去公家副食店排隊買豆腐，排隊也不一定能買到，不是賣完了，就是他要趕單位班車來不及了。

今天他甯肯遲到也買到了豆腐，因為處長和副處長都外出公幹了，管考勤的換了一個新來的大學生。

他把豆腐拿回家就趕去單位，忘了放冰箱了，晚上回來就馊了。

小林今天在單位也不愉快，那個大學生竟然給他劃了個遲到，他自己雖然改成了準時，但這心裡很不舒服。

下班回來因為這個馊豆腐，老婆埋怨保姆，保姆不買賬，本來就不想在他家幹了，嫌工資低飯菜差。

埋怨小林，小林也承認了錯誤，表示下次注意。

如果話到這兒，事情也就過去了，可小林接着說了句你打碎了暖水瓶也沒人埋怨你，那可比豆腐貴多了，老婆也翻了舊賬，說小林擦個灰就能打碎大立櫃上的花瓶，還好意思說别人。

老婆臉上氣得沒了血色，小林知道，可能老婆在單位也不愉快了，再說下去，那塊馊豆腐一定會糊到他臉上。

滴水偷水的尴尬

正吵着，查水表的瘸老頭來了，這老頭每次都要講他年輕時給某位死去的大領導喂過馬，今天，老頭沒講馬，講了個嚴肅的事，說群衆反映他們不把水管關嚴，往下滴水偷水，小林兩口子的臉一赤一白的，這事他們幹過兩天，後來小林覺得太委瑣，就沒幹了，一定是對面那個因為孩子老打架，和老婆面和心不和長的像印度女人的鄰居彙報的。

這事準是保姆說出去的，兩家保姆總一起商量對付主人的辦法。

小林趕緊向瘸老頭聲明，他家窮有窮的骨氣，絕不會幹這種事。老頭子做出一副既往不咎寬宏大量的樣子，說以後注意就行，留下小林兩口子在那尴尬。

小林心裡埋怨老婆丢人現眼，也感激老頭子讓他家的戰争平息了。

曾經的宏偉大志成了幼稚不成熟

小林兩口子吃剩菜，保姆不吃，小林老婆敢跟她吵，她就就敢罷工不幹。

等老婆睡了，小林也趕緊上床睡了，平時臨睡看書做筆記的習慣早就沒了。

忽然想起了那塊馊豆腐，小林又趕緊起床處理掉，怕老婆明天看見又生事端。

小林的老婆，結婚前文靜清秀，惹人憐愛，不時髦，但幹淨，還有淡淡的詩意，和她在一起讓人輕松，舒服。

誰曾想幾年後成了一個唠叨，不梳頭，滴水偷水的家庭婦女。

兩人都是大學生 ，大家都奮鬥過，挑燈夜讀過，都有過宏偉的理想，一開始什麼局長處長，社會上大大小小的機關都不放眼裡，但很快也就淹沒到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人群之中。

現在小林也不過天天買豆腐，上班下班，連一頁書也不想看了。

小林有時想想，也滿足，别人有的自己也有了，現在也有了一居室，過去的宏偉大志被他看成了幼稚不成熟，不要說老婆孩子熱炕頭是農民意識，把這個整好也不容易。

一切還是從馊豆腐開始吧，第二天他還得去買豆腐。

調工作

小林老婆還是想調個單位，雖然她單位不錯，但搬家後，上個班往返要三四個小時，以前性子直，也沒處理好同事關系，留下了後遺症，總有磕磕跘跘。

之前關于老婆調動，小林找他們張副處長，人家答應幫忙，給前三門一個單位管人事的同學打了電話，如果就這麼等着，也就調成了。

誰知小林老婆打聽出一個熟人的丈夫，也在前三門那個單位，而且是一個處長，想着多個人多份力量，又找了這個處長，那個管人事的頭頭就不管這事了。

小林這才知道自己犯了路線性錯誤，老婆調動的事就這麼擱着了。

這次老婆讓給前三門管人事的那個老張的同學送點禮，最後買了一箱可口可樂去了，誰知走到樓梯口，就碰到管人事的頭頭，說起調動的事，人家說我這沒事，你們自己找到接收的科室，讓科室來找他就行，這事沒戲了，小林覺得真丢人。

一箱可樂讓女兒沒事拿一瓶，院裡喝去，平時在院裡窮出了名，現在讓孩子找補一下面子，正面宣揚一下，也沒浪費。

工作調動仍是兩個人窩心的問題。

老家來人

小林老家經常來人，農村人禮又多，稍微不周，挑你理，如果隻是招待吃飯也就算了，總是飯後給你留下一堆要你幫忙辦的事，他們覺得小林的辦事能力很強似的，可他自己老婆的工作都搞不定呢。

開始小林愛面子，不肯說辦不了，後來就直接說辦不了，反正被看不起是早晚的事，早看不起倒可以省下麻煩。

小林給父母說不要讓熟人來北京總找他，可老家還是照舊來人，随時在告訴别人他就是個農村人。

這次來的人是他小學老師，有一年冬天，他掉冰窟窿裡，老師還把棉襖脫下給他穿上。老師說得了肺氣腫，想找個醫院再看看。

老婆回來已經七點了，孩子還沒吃飯，自然沒好臉色，小林讨好地遞上他的獎金50元， 也被她打落在地，說話連吵帶罵。

老師可能聽到了他們的吵架聲，說吃過了飯，并拿出了兩桶香油。小林老婆還是做了飯，送老師出來時，怕小林為難，老師說還有别的辦法，去找一個大機關的司長，小林看着老師滿臉的土，蹒跚的步子，滿頭的白發，心裡發酸。老師笑着給他揮手再見，小林的淚刷的流了下來。

第二天，報紙上有一篇悼念文章，說一個大人物尊師重教，把他的老師接到北京 ，住最好的地方，小林一下把報紙扔進了垃圾簍，氣得罵：誰不想尊師重教。

孩子病了

孩子發燒，老婆就懷疑是老師的肺氣腫傳染的，到醫院檢查就是感冒，小林一聽很生氣，覺得老婆真不道德懷疑他老師。

醫院開了四十五塊錢的藥，老婆沒拿，讓回去吃點家裡剩的感冒藥，出了醫院，孩子就退燒了，又省了四十五塊。花一塊五給老婆買了一碗她愛吃的炒肝，老婆喂他一口湯，又深情地看他一眼，味道不錯，想不到一碗炒肝，使兩人重溫了過去的溫暖，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晚上。

晚上老婆也承認了錯誤，錯怪了小林的老師，主要怪保姆沒看好孩子，九月一定讓孩子入托，辭了她，還能省下一筆收入。兩人溫暖一天，最後把罪過歸到保姆身上，未免有些小氣。

孩子生病，小林回家，卻發現保姆讓孩子玩水，被子也不疊，不管孩子吃飯，自己在做飯吃，小林氣得九月份一定讓她走。

九月的兩件大事

九月，兩件大事，第一件小林老婆不用調工作了，她們單位從九月份開始，往她們這條線發一趟班車！比擠地鐵到前三門還好，家裡天天苦惱的一件大事解決了。

不過有些别扭，原來通班車是因為頭頭的小姨子最近搬到了她這邊住，讓小林老婆感到自己是二等公民。

九月的另一件事找幼兒園，這比調工作還難，最好的外單位幼兒園，必須有單位局長以上的批條，才能進。

小林兩口子準備讓孩子上居委會的幼兒園了，事情忽然有了轉機，對面那個印度女人的丈夫說可以給他們一個外單位幼兒園指标，本來是他姐姐家孩子的，不來了，倆人很感謝。

幾天後，才知道他們根本不是多出個指标，是他家孩子剛上幼兒園不習慣總哭，兩家孩子熟悉，他們就拉上他家孩子陪讀，小林老婆難過落淚，自己沒本事，她蹭人小姨子的班車，孩子給人陪讀。

小林心裡也像吃了馬糞一樣感到龌龊，晚上老婆孩子睡了，小林也落了淚，還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

第二天，孩子繼續陪讀，小林老婆繼續蹭人班車。

儲存大白菜

又到冬天儲存大白菜了，往年儲存的吃不完，最後都幹成小棍棍，今年說啥不買了。可到了秋天，政府說買大白菜可以報銷，逼着你去存，這種矛盾很折磨人。不過小林還是拉回了500斤，小林知道，最後還是會變成七八十個小棍棍。

賣鴨子

小林在市場上看到了大學同學小李白，當年在學校時，兩人都喜歡寫詩，都是學校文學社的。“小李白”的詩在一些報刊還發表過。

他公司倒閉後，幹了個體，問他還寫詩不，他不屑的說那是年輕不懂事，詩是搔首弄姿混扯淡！

小李白要去進貨，讓小林下班幫他守攤收帳，一天給他二十塊。第一天小林有些不好意思，怕碰到熟人，幹了兩天就好了，每天捏兩張人民币，啥也不怕了。第九天碰到了他們處長，處長吃驚得眼睛瞪得溜圓。處長說一個國家幹部，不至于賣鴨子。

小林心想，咋不至于賣鴨子了，老子就賣鴨子，以後有機會我還賣。九天掙了180，給老婆孩子買了禮物，大家都很高興。

面子也沒那麼重要

保姆走了，省下一筆開銷，兩人啃着燒雞讨論着，沒保姆真好。

每次見到印度女人和她丈夫，就有一種羞愧和不自然，不過時間久了，也就想開了，就像賣鴨子，面子不好看，但錢到手了。隻是有時見了印度家的人依然憤怒，心裡總要罵一句：

“幫我聯系幼兒園，我也不承你的情！”

足球賽

小林以前愛看足球賽，現在也不看了，因為這解決不了小林任何問題。現在孩子上了幼兒園，他忽然覺得輕松了，後半夜有馬拉多納的比賽，他想看一場，觍着臉給老婆說了想法，小林老婆說讓馬拉多納來給家裡拉蜂窩煤，就讓他看，小林頓時沒了興趣。

這天夜裡，小林一夜沒睡，坐在床上發愣，一直到第二天下班回來，小林還在鬧情緒。看老婆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說話，小林心中的惡氣才消。

收禮

瘸老頭又來了，說他們縣的一個批文到了，壓在他們處裡，他們縣長來找他看看能不能批了。

一個查水表的老頭，果然給死去的大領導喂過馬。

這個批文壓在女小彭手上，她最近忙着練氣功，就把這事壓下了。小林覺得這個很簡單，他去給女小彭說一下就能批了，不過現在他已經成熟了，能幫忙先說不能幫忙，好辦先說不好辦，能辦的事也不能應承的太順當。

老頭拿出了一台微波爐，小林老婆收下了。第二天上班，小林找到了女小彭，果然，談笑之間，兩人就把那個批件給處理了。

送禮

微波爐剛用了兩周，孩子就哭了不去幼兒園了，強送去就發傻犯楞，問了半天，才知道原來元旦節孩子家長都給老師送了禮物，小林夫婦給忘了。

關于禮物愁壞了小林兩口子，問孩子送啥，孩子說送炭火，原來冬天快到了，北京人愛吃火鍋，需要炭火。每天早上孩子都會問，炭火買了嗎？小林去買，炭火脫銷，最後買到了高價的。

炭火送到幼兒園，孩子恢複了常态。

小林對老婆說，其實世界上事情也很簡單，隻要弄明白一個道理，按道理辦事，生活就像流水，一天天過下去，也蠻舒服。

半夜小林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睡覺，上邊蓋着一堆雞毛，下邊鋪着許多人掉下的皮屑，柔軟舒服，度年如日。

上次來看病的老師已去世，他兒子寫信感謝他的招待，小林難受了一天，可一想到自己的白菜等他回去拆堆散熱，就把老師的事給放到了一邊，死的已死，活着的還是先考慮大白菜吧。

如果老婆能用微波爐再給他烤點雞，讓他喝瓶啤酒，他就沒什麼不滿足的了。

一地雞毛寫的都是凡人俗事，但在其中，總能看到無數人的影子。落入世俗，被生活打磨的圓滑，被生活的瑣碎禁锢，逐漸變得聰明成熟，但也為丢失的一些東西心有不甘，不然小林不會為了自己喜愛的足球賽沒看成而鬧了一天一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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