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白發初為吏,終日憂衣食
為教孫女學唐詩,買來多個版本的《幼兒學唐詩》,突然發現一個現象,這些詩中,王建所占比例很是不少,《園果》《小松》《雨過山村》《别自栽小樹》的一堆,至少進入前五名是綽綽有餘的。
說實話,王建在唐代詩壇中,比起衆多的大佬來說,聲名自是差了很多,學文學史時,倒是記得一個“張王樂府”的名詞,即張籍和王建;但相比白居易和元稹的“新樂府”,又遠不及之。
如果李白和杜甫算一流的話,那王建頂天也隻能算是三流詩人,因為中間夾着如王、孟、韓、柳一衆人,倒是同他齊名的張籍地位差不多,隻是在偶然之間,會讀到他的一兩首詩。
這隻能說,他的詩篇幅短小,語言通俗,形象生動,很适合兒童背誦,所以,以兒童作為普及對象時,他的詩便占有一定的優勢了。
中國叫王建的實在是太多了,曆史上比較有名的前蜀皇帝,高麗王朝的開國皇帝,都叫王建;而今叫王建的更多,這一是兩個字的名字重複率較高,再有,當然是聲名不是很響亮,如果是李白和杜甫,看當今能有幾個重名的?
王建的一生很有些神秘感,他字仲初,颍川人氏,就是現在許昌人,由于正史無傳,其他如《唐才子傳》等書中,對他的記載也是語焉不詳,所以,他的生平便少有人知。
王建大約出生在767年,出身寒微,一生潦倒,他的仕途現在是沒人能說得清楚,有資料說他是大曆進士,但這個一看就是亂說,大曆是唐代宗李豫的年号,從766年啟用,前後14年,滿打滿算,一個13歲的少年是不可能中進士的。
但他應該是中了進士的,因為,他後來還是當了官,擔任昭應縣丞、後來還當了渭南尉,也就是渭南公安局長,以及太常寺丞等低級官職,盡管他自稱是“白發初為吏”,但唐時這官和吏是有嚴格區分的,如果沒有家庭背景,一般情況下,白衣之身是當不了官的。
後來他出任陝州司馬,所以,後世稱他為“王司馬”,但“司馬”一職到唐時已是閑職,是給被罷黜官員的一個虛銜,如柳宗元和劉禹錫一樣,更為大家所熟悉的,怕就是白居易在《琵琶行》中的那一句“江州司馬青衫濕”了。
按此推理,王建的官應該還是做得不小了,至少是同上面幾位相當,不然,怕是連這司馬一職也輪不到他的,但他是為何遭到罷黜,犯的是何錯誤,我們現在都不知道了。
我們既不知道他是哪年中的進士,也不知道他後來的仕途經曆,但卻知道他曾一度從軍,而且時間不短,有13年之久,從他46歲方才入仕算,回到長安時的年齡已是不小了,後來在約64歲還曾當過幾天的光州刺史,即今河南潢川。
不過,那時的刺史一職已遠非漢時刺史可比,唐朝各市縣皆可設此職,有大小不等的幾百個,幾同縣令無異,而潢川亦是小邑,算來官職也不高。
中唐後,唐王朝對外戰争的規模已是很小了,且基本上是以防禦為主,初唐時那開疆拓土、建功立業的雄心早已不在,當年豪氣萬丈的邊塞詩也遠離了人們的視線,中唐詩人中,除了一個盧倫寫有幾首《塞下曲》,能提得上台面的軍旅詩歌,是少之又少了。
王建從軍時間裡,也寫有一些邊塞詩,如《羽林行》《射虎行》《古從軍行》等等,但皆平平之作。
“渡遼水,此去鹹陽五千裡。
來時父母知隔生,重著衣裳如送死。
亦有白骨歸鹹陽,營家各與題本鄉。
身在應無回渡日,駐馬相看遼水傍。”
這是他所作的一首《渡遼水》,描寫的是遠征高麗給人們帶來的痛苦,詩中早已沒有了初唐邊塞詩的豪氣,代之而起的是對戰争的厭惡,意境蒼涼,讀來令人心摧骨折、肝腸欲絕。
王建與張籍是好友,并同其一起在樂府詩上享有盛名,所以才有“張王樂府”一說,但張籍是韓愈的大弟子,王建同韓愈隻是有交往,卻并未見韓愈對其有提攜之舉。
王建的詩并不以邊塞見長,他的長項是宮詞,也就是描寫皇帝深宮中女性的生活和情感,他寫有《宮詞》百首,廣泛描寫唐代宮廷生活,是其代表作。
《宮詞》其實是個常見的題材,白居易、元稹、韓偓、羅隐及杜牧等等多有描寫,“白頭宮女在,閑坐話玄宗”“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紅顔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這類的詩句亦是脍炙人口,反映的是宮人這個特殊群體的孤寂和幽怨。
但王建所寫的《宮詞》與上述這些詩人們不同,他不僅僅寫宮人的怨恨情緒,他并不是一味的寫宮人的幽怨,而是突破前人抒寫宮怨的窠臼,全方位的展現宮女的生活情景,裡面有一些還是描寫宮人歡娛的場景。
“樹頭樹底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
自是桃花貪結子,錯教人恨五更風。”
上面這首是寫宮女惜花恨風,因殘紅而感到惆怅,頗有劉希夷“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感覺,是一種借物寓情的的表現手法,而一句“五更風”更是加深了宮人們對自身薄命的傷感。
花開一季,人老一年,桃花因“貪結子”,凋謝溝壑,得其所,自是無憾,反引人羨慕,而将此怨“五更風”就是一個“錯”了,作者是以桃花有結子之自由,來反襯宮人的不自由,表現手法便另辟蹊徑,與衆不同了。
王建作為一名下層官員,按理說,對宮中的生活應該是很陌生的,據說他是同一名宦官王守澄相厚,從那人口中得知了很多宮中的故事,遂将其寫入詩歌。
一寫便是百首,這王建看來對《宮詞》是情有獨鐘,而且也很擅長,他往往運用比興的手法,且多用重疊修辭,所以讀來琅琅上口,抑揚頓挫,很有韻律感。
這些對原本諱莫如深的宮人生活進行的白描,非但為當時人民所歡迎,而且還影響到後世,使後世讀者得以略窺宮廷之梗概,故而歐陽修在他的《六一詩話》曾指出它的内容是,“多言唐宮禁中事,皆史傳小說所不載者”。
不僅如此,他還是宮詞之祖,此宮詞非彼《宮詞》,乃是詩詞之“詞”,這是緣自于他的一首燴灸人口的《調笑令》。
“團扇,團扇,美人病來遮面。
玉顔憔悴三年,誰複商量管弦?
弦管,弦管,春草昭陽路斷。”
這是一首詞,算來以詞這一載體來描寫宮人的,王建定是第一人,而且這首詞的意象很精當,以團扇加美人,将宮人的一腔愁緒點染得是恰到好處,亦暗示其難言的隐衷和痛苦。。
王建是大約831年出任光州刺史的,時年64歲,在此期間曾往見賈島并贈詩,但後來便如人間蒸發,遺迹全無了,是病逝還是隐居,無人知道,後人于是将這一時間作為王建人生的定格。
“雨裡雞鳴一兩家,竹溪村路闆橋斜。
婦姑相喚浴蠶去,閑看中庭栀子花。”
這是他寫的《雨過山村》,修竹、清溪、村路、闆橋,這是靜,而一聲雞鳴,仿佛将這一切喚醒,這就是動,這兩句,将一個甯靜又美麗的偏僻山村景象呈現在讀者面前,同溫庭筠“雞聲茅店月,人迹闆橋霜”的意境很相似,動靜相宜,美感十足。
然而,農事繁忙,雞一鳴叫便相約“浴蠶去”,這婦姑相喚,又透出了鄉村的和諧,在一派靜谧中,通過栀子花的一個“閑”字,将山村的神韻,不着痕迹的展現在讀者面前。
整個畫面,清淡閑适,故而前人評價此詩是“心思之巧,詞句之秀,最易啟人聰穎”,整個詩就是一幅《山鄉雨過初晨圖》的水墨風情畫。
王建的詩集為《王司馬集》,存詩約400餘首,所寫詩歌對當時社會各個階層的生活都有所反映,生活氣息濃厚,這是同他久居下層,有很多同普通民衆交集的經曆分不開的,但要将其硬性的歸于《樂府詩》,怕也很勉強。
因為,雖然他的體裁多為七言歌行,但大多數的篇幅都較為短促,看似更像是一首首不是太合平仄的律詩,而且即使是歸于“樂府詩”,他亦是有自己的特色。
如果說李白和杜甫是濃墨重彩的畫壇大家,那王建則是素描速寫的絕對高手,其語言質樸無華,通俗流暢、凝煉精警,寥寥幾筆,便神形俱備,意韻全出。
他的詩,題材極廣,上到宮廷禁苑,下至市井鄉村,都是他的寫作對象,不管是目及所至還是隔空想象,皆可信手拈來,渾然天成。
“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
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嘗。”
在王建的詩歌中,這首《新嫁娘詞》是最為人所熟悉的,它幾乎就是口語,平直如話,卻将一個新媳婦初見公婆時心中的忐忑,描繪得是活靈活現,也反映出新嫁娘的巧思慧心。
這種看似很平常的生活場景,在人們的日常活動中是心有靈犀的,而将這場景提煉為一個道理,以質樸的語句說出,且能給人以啟示,這就是真功夫,故而清代名士沈德潛評論此詩為,“詩到真處,一字不可易。”
王建詩歌中的佳作多多,但他在唐代詩人群像中的地位卻并不顯著,就我來看,他應該是一位被低估了的詩人,因為,就他的詩歌普及率來說,是不亞于任何一位唐代二三流詩人的,至少應該同杜牧平起平坐。
造成王建聲名不彰的原因,主要是他出仕太晚,他大部分詩歌都集中在後期,前期或佚失或者沒有什麼出彩的作品,加上他官運不濟,又無風流豔事傍身,題材也并沒有反映重大社會影響的事件,所以,後世對他有所忽略,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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