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鸫》

山裡人

在村莊裡待久了的烏鸫，也會學上兩句人話:“喂““倷嘿"（吳語你好）

時不時地站在屋脊一端高挑的角吻上，它就會冒出一兩句來，和人語一樣。

這放在村子裡，沒事。烏鸫的鳥語，淹沒在雞鳴犬吠的人間煙火中。于它來說也無所謂，隻當是啼叫。

但這短促而又酷似人語的一聲侬好，若是在無人的曠地上而且是傍晚響起，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去做神事的劉神婆，急急趕趕地往人家去，過了葑嶺坳又走過楊梅塢來到楊家灣時，天，已經上了黑影，曠野上隻有她一人，五十多歲年紀的一位精幹幹的女人，走起路來依然風風火火。

鳥這時該歸林的都歸到林子裡去了，平闊的原野上寂靜無聲，正值隆冬臘月，也就靜得不免瘆人，劉神婆無所謂，她常走這樣的路。

忽然一聲喂，在劉神婆的腦後響起，她下意識地回頭望望，蒼茫的暮色中隻有風在樹梢上嘶鳴。

劉神婆繼續趕路。

她要去的人家是女主人得了痰症，神志不清，胡說八道，去醫院也沒有效果，村上的老人說，一定是惡鬼附身了。于是人家找到劉神婆，請她去驅鬼。說好了晚飯前趕到，時間也是神婆自己定的。

走着不遠，又是一聲喂，聲音更大了些也更清楚了。劉神婆心裡一凜不能不停下來朝四處張望，想看個究竟。

四處如空曠，依然一靜如水，劉神婆提起膽氣問了句，“侬哪方神仙，見見面好伐啦？”

不應，劉神婆繼續趕路。腳下走着，心裡卻疑疑惑惑。這一疑，心裡也就有了恐懼，腳下幾乎帶上小跑。

這個地方，過去曾經是墳地。

走着走着，又是一聲喂，劉神婆這下不再回頭了，脊梁上升起了涼意。她得像穿越火線那樣快速地穿過這片不祥之地。

看看要走到邊了，一句清晰的“倷嘿”，把劉神婆一下給定住了，她慢慢、慢慢地轉過身子回頭一看，還是什麼也沒有。

劉神婆斷定遇上邪了，她身上挎着的包包裡有法器，不管有用沒用，總比沒有的好。于是，她從包裡拿出小手鼓，左腳跟并右腳跟，再右腳跟并左腳跟，左右交替并着，身子擺動開來，手鼓也拍打起來，口中念念有詞，身子越擺越快，繼而兩腳又蹦又跳，抖着嗓音念道:

叮叮開

當當開

妖魔鬼怪快走開

八方神仙都下來，

來來來

開開開

……。

劉神婆這邊作法不談，把林子邊上的屠夫王四，嚇得兩腿打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殺完豬回家的屠戶王四，墳地是必經之路。在剛升出來的月亮淡淡的光照下，他看到前面有個影子在動，再仔細一看是人的影子，側耳聽聽還在說話。王四心想不對呀，這時候怎麼會有人在墳地邊上，又蹦又跳呢，而且就一個人。王四心裡發毛，不敢往前走了，就在一片小樹林邊上站下身來，拔出殺豬用的柳葉尖刀，但是心裡還是害怕。一陣風吹過來，站在下風的王四聽到傳來的聲音耳熟，側過耳來再仔細聽聽，他認出是誰了。自己虛驚一場，成了個“十三點”。于是便收刀挑擔走了過去，他們一個村的。

聽劉神婆把經過一講，王四哈哈大笑，他告訴劉神婆，這是烏鸫作的怪，他殺豬出外，經常遇見這種事。“烏鸫”王四劉神婆：“全身黑，翅膀兩邊有兩根白的毛，長的同八哥一樣，八哥學話多，它們頂多一兩句”劉神婆識得烏鸫，但不曉得它會說，平常哪有這份閑心去注意它們。

聽王四這一說之後，她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跳了有一個鐘點了，劉神婆累得夠嗆。這種狀态也不能到那戶人家去了，再說就是去，也早已過了晚飯時間。她隻好跟王四回頭。但她記住了這該死的，會說人話的烏鸫！

跳一次大神，至少二百塊洋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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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嚴京平《白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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