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長什麼樣子?我們看到陳曉旭演的,陶慧敏演的,這些都是演員扮出來的樣子,曹雪芹給我們描繪的黛玉究竟長什麼樣子的?小說有多處描寫:
一印象深刻的是黛玉剛進賈府呈現給大家的樣貌,通過三個方面的觀感來表現:衆人衆人見黛玉年貌雖小, 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态度。
黛玉家族是世家世族,在紅樓朝政開國前她家就是貴族,父親林如海是探花,林家家學深厚;黛玉從小當作男兒教養,六歲已讀完四書;但林家子孫不旺,所以這裡描寫黛玉具體的隻有身形——身體面龐怯弱不勝。但因為家族的涵養,黛玉出衆的是舉止言談、風流态度,這些都不是外形,是内在精神的自然流露。另外黛玉前身是一株“绛珠草”,所以天生柔弱。王熙鳳熙鳳攜着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回後得出結論:“天下真有這樣标緻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聰明但沒文化不識字的鳳姐用“标緻”和“通身的氣派”來形容黛玉。然後趕緊把這些美好的特點往老太太身上貼,繞着彎兒的誇老太太。既然這樣,黛玉肯定是賈母的驕傲了。
但如何标緻呢?有怎樣的氣派呢?這些都是鳳姐的觀感,很虛,無影無形。作者也沒有仔細寫出來。寶玉寶玉看到黛玉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作者選取的這個時刻特别好,是個非常有包孕性的頃刻。包孕性是由18世紀德國劇作家、美學家、文藝批評家萊辛提出的概念。什麼是包孕性頃刻?就說這個時刻的樣貌,它是前一頃刻的後果,是後一頃刻的原因。這個時刻就是最佳的點,這樣可以讓人充分聯想,對于之前與之後的情節場景都可以拓展。曹雪芹雖然不知道這理論,但在藝術實踐上,他的做法也采取了這方法。選取了最具有包孕性的一刻讓寶玉看到黛玉。黛玉千裡迢迢從揚州來到京城,路途颠簸,旅途勞頓,陡然從一個熟悉的環境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然後又在榮國府拜了一天客。在拜客的過程中,她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另外坐姿,步态都要小心注意。盡管這樣,她還是被舅媽王夫人為難,害她走了許多冤枉路又警告她離表哥寶玉遠一點,懷疑她的教養。這種不友好和微微的敵意,小黛玉都感受得到,所以寶玉從廟裡回來,晚上看到黛玉的容顔是: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兩靥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黛玉眉毛像一縷淡淡的輕煙,眉色也很好看,卻眉尖若蹙,微微皺眉,有點局促不安。眼睛水汪汪像含着露水一樣,淚光點點,憂愁、疲憊、委屈、勞累全在她的眼裡含着,已蓄有眼淚,就差一點導火索,她就忍不住要哭了。累了一天的黛玉有點微微的喘息,她本來身子有病,生得那麼嬌弱,但為了禮貌,必須堅持着各種繁文缛節。她的這種狀态被寶玉感受到了。
小小臉頰上的微渦裡啊,怎麼也含愁?卻别有一番妩媚;黛玉幼小失持,六歲失去母親的庇佑,四歲失去弟弟,小小年紀,已經過離喪,所以黛玉的生命底色裡有憂愁。這些憂愁和悲傷,生命裡的離喪之痛在歲月裡沉澱,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凝結在她的面容上,擴散在臉上的酒窩裡。她安靜的時候,就像一朵嬌豔的花朵倒映在清水中,娴靜雅緻。走動的樣子就像一樹柔枝嫩葉的柳條随風飄舞,婀娜多姿,楚楚動人。她聰慧穎悟,伶俐乖巧。心兒不止七竅,比商代貴族比幹的心還多一竅。
她眉尖若蹙,天生帶病,面容帶愁,氣質高貴,身形嬌弱,簡直美如西施還勝。
寶玉見了她細細打量後直言黛玉是神仙似的妹妹!
這段關于黛玉外貌的描寫裡,具體的規定性非常少,比如黛玉的臉型,鼻子,嘴形這些五官的具體形狀完全都沒有寫。但無奈委屈、疲憊勞累,忍着淚水卻又憂郁閑靜,聰慧美麗,嬌弱靈動,氣質出衆的林黛玉還是躍然紙上。黛玉的表情裡有近來的心境,眉宇間是過往歲月,容顔可看出才華氣度。黛玉的形象裡就帶着她走過的路,讀過的書,失去過的親人,曆過的事,哭過的淚和灑下的汗。作者抓住了觀者的主觀感覺,抓住黛玉的神韻!這神韻是此刻,就是寶玉從廟裡回來見到的黛玉的狀态,已經是淚光點點,忍着疲憊勞累和陌生委屈,差一個導火索就會哭起來。果然,下一頃刻,寶玉的摔玉成為了引爆黛玉晚上傾瀉各種委屈疲憊難受的導火索,進賈府第一天晚上,黛玉就傷心哭泣起來!以上是黛玉進榮國府第一天的容貌。
可見外貌不是一個物理事實,而是外貌與心靈、心情、精神狀态的結合。
二後來,随着黛玉在榮國府生活,随着她逐漸長成了一個美少女,她的面貌呈現出更多面、更豐富的形态!但仍以神情、狀态、還有别人的感受居多!都屬于曲筆,側面描寫。
如在寶玉的眼裡,黛玉剛睡醒的樣子是“星眼微饧,香腮帶赤”;她生氣的時候是“微腮帶怒,薄面含嗔,”。連寶玉愛上黛玉也是因為見凡遠親近友之家所見的那些閨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
又如鳳姐說黛玉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
薛蟠瞥見了黛玉就“酥倒”半邊!叙述者說黛玉“秉絕代姿容,具稀世俊美,她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鳥栖鴉,都飛起遠避,不忍再聽。”她的美是:颦兒才貌世應稀, 獨抱幽芳出繡閨;嗚咽一聲猶未了, 落花滿地鳥驚飛。
也是通過效果來描寫,有點像寫秦羅敷,又有點像寫古希臘美女海倫。還和四大美女的寫法相似,如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來形容四大美人,寫黛玉就是“落花滿地鳥驚飛。”,黛玉是第五個美人?可以和四大美女并肩!整部小說極少描寫黛玉的穿着打扮,也許因為她的神情、面貌、精神完全蓋過穿衣打扮,隻有一次是描寫她的衣着打扮,第四十九回:黛玉換上掐金掐雲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束一條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縧,頭上罩了雪帽。
這麼鮮豔的衣服站在白雪皚皚的雪地裡,是多麼明豔動人!作者舍不得這幅美豔的圖畫,所以寫出來,但也絲毫沒有描寫黛玉的具體容貌。作者對黛玉的描寫注重在神情上、氣質上、風韻上、内在精神狀态的外化方面,很少具體到她的具體美貌,像薛寶钗那樣描寫一段雪白的酥臂,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等這種具體的外形描寫幾乎沒有!
所以不論是黛玉第一次進賈府時的容顔,還是後面的很多情景呈現出的黛玉的外貌,都主要注重黛玉的内在精神和氣質,雖如此,黛玉豐富的、多層次的心靈世界融著着她的外貌,依然呈現出她多姿多彩的美少女模樣:多數時候憂愁安靜,靈動飄逸;偶爾活沷幽默,調皮可愛;有時空靈大氣,明媚陽光!一個形神兼備,氣韻生動,有點仙氣的真性情女子林妹妹就似乎向我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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