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之福
2020年的新春佳節已經過去五天了,新冠肺炎疫情仍在升級。而随着人們對病源的不斷追蹤,蝙蝠再一次成為“過街的老鼠”,一些人甚至産生了“不趕盡殺絕便不痛快的”心情。
可蝙蝠有什麼錯,它已經竭盡全力長成了“不宜食用”的模樣,人類卻總是一廂情願地根據自己的需求來定義它的好壞。
早起刷微博,有位網友因為發現自己買的故宮文創産品是蝙蝠圖案,有了“瞬間很想扔”的心情。
可是,曾經也是人類将蝙蝠捧上“福氣”的高位的呀!
不久前播出的《上新了·故宮》第二季第九期裡,幾位嘉賓滿紫禁城尋找祥瑞,在甯壽宮花園養性殿的暖閣大門上發現了滿是平金開紅墨工藝的蝙蝠圖案。
自古以來,蝙蝠就是中國傳統文化裡的祥瑞之物。所謂“福祿壽喜财”,“福”是六大吉祥之首,中國人逢年過節都要“求福”、“納福”。而蝙蝠諧音“遍福”,于是便成為了“福”的象征,蝙蝠圖案也被廣泛應用于古代的建築、家具、服飾、器物、書畫等方面。
洪福齊天
如果在西方,人們看到一隻渾身通紅的蝙蝠,恐怕會把它當做是吸血鬼的化身。而在中國,大約是我們有着“洪福齊天”的吉祥話,紅色的蝙蝠反倒成為了祥瑞中的祥瑞。尤其是清朝時期的物品裝飾上,常常能看見“紅蝙蝠”的身影。
成書于清乾隆年間的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中也有“蝙蝠”。賈寶玉怡紅院裡的裝飾,“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闆,或‘流雲百蝠’,或‘歲寒三友’……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銷金嵌寶的”。
但是《紅樓夢》裡與“洪福”沾邊兒的卻另有其人,一個在大觀園裡放大紅蝙蝠風筝的人。
《紅樓夢》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衆人填詞詠柳絮,而後便在陽春三月裡放起了風筝。
賈寶玉的美人風筝總是放不起來,薛寶钗的“一連七個大雁”和賈探春的“軟翅子大鳳凰”飛得正好,而放起那“大紅蝙蝠”的則是薛寶琴。
作為薛寶钗的堂妹,薛寶琴也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後”,家裡“現領内府帑銀行商”。她的父親是個好樂的,“各處因有買賣,帶着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
故而,薛寶琴也“從小兒見的世面倒多,跟他父母四山五嶽都走遍了”,甚至還在西海沿子上見過一個真真國的西洋美人。
幸福的人
第七十回“放風筝”的文字裡隐喻了許多人物的命運。賈寶玉那個始終不能高飛,最終追随着林黛玉的風筝而去美人風筝是大觀園的諸芳散盡。
薛寶钗的大雁本是“天南地北雙飛客”的恩愛之侶,可偏偏七個,未能成雙,終成“棄雁”。
賈探春的鳳凰遇着另一隻鳳凰,又同一個“門扇大的玲珑喜字帶響鞭”絞在一處,這是她即将遠嫁的預兆。
唯有薛寶琴,一隻大紅蝙蝠寓意着幸福吉祥,充滿了希望,而她确實也是紅樓群芳裡相對幸福的那一個。
自薛寶琴來到賈府便深得衆人寵愛:賈母将她留在身邊養活,王夫人收她做了幹女兒,史湘雲處處護着她,甚至連一向小性兒的林黛玉都趕着薛寶琴叫妹妹,“直是親姊妹一般”。
其實,薛寶琴是唯一動搖過賈母為賈寶玉擇配念頭的人。“兩個玉兒,一對冤家”,此前無論誰說起賈寶玉的婚事賈母都會推辭。可一見了薛寶琴,老太太就忍不住“細問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況”。
隻是,薛寶琴早已許給了梅翰林之子,此番進京便是為了發嫁。
白雪紅梅
關于“紅樓群芳”的身份地位,曹雪芹在一套“金陵十二钗”的冊子裡做好了安排。正冊是金陵省“十二冠首女子之冊”,然後是副冊、又副冊,“餘者庸常之輩,則無冊可錄矣”。
論人物,論門第,論根基,論家私,薛寶琴足夠位列正冊。但是,人們所熟知的“金陵十二钗”冊子裡卻沒有她的名字。這不是因為薛寶琴不配錄入,而是她根本就不在“薄命司”的名冊中。
所以,即便《紅樓夢》後四十回是旁人續補的,第一百十八回裡寫薛寶琴“梅家娶了去,聽見說是豐衣足食的很好”的結局也算得差強人意。
薛寶琴最美的時刻應當是在第四十九回“蘆雪廣争聯即景詩”之後。她和賈寶玉同去栊翠庵求梅花,“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後一個丫鬟抱着一瓶紅梅”,俨然是仇十洲的《雙豔圖》。可賈母還是覺得,薛寶琴“雪下折梅比畫兒上還好”。
所以,後世畫家每每為薛寶琴作畫像,都會選擇“白雪紅梅”的情境。隻是,無論是這些畫作還是當下拍攝過的影視劇,很少能畫對薛寶琴的衣服。
他們總是大腦自帶濾鏡地認為薛寶琴和其他女孩子穿的“都是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鬥篷”,卻忘了薛寶琴的那件凫靥裘是用“野鴨子頭上的毛作的”。
春妝兒女
很多人都覺得,栊翠庵的檻外紅梅是“檻外人”妙玉的代表花。可是,妙玉自以為“蹈于鐵檻之外”,“雖然潔淨,畢竟塵緣未斷”,她還隻是那個檻内的“孀娥”。
至于那場“琉璃世界白雪紅梅”的詩歌盛會裡,真正讓紅梅綻放異彩的卻是薛寶琴。
就在賈寶玉讨要紅梅的時候,衆人商量着請邢岫煙、李紋和薛寶琴分别“用紅梅花三個字作韻”寫一首七律。薛寶琴雖然年紀最小卻才思敏捷,所作《詠紅梅花得“花”字》詩被評為最佳。
“疏是枝條豔是花,春妝兒女競奢華。閑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夢冷随紅袖笛,遊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瑤台種,無複相疑色相差。”
在《紅樓夢》裡,前身算得上是瑤台仙種的,除了林黛玉這棵“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大約也隻有薛寶琴筆下這枝绛河邊的紅梅了吧?
所以,如同愛紅的賈寶玉一樣,薛寶琴也是個“與紅有緣”的人。否則,曹雪芹為何偏偏讓她吟出那一句“昨夜朱樓夢”。
曹氏風筝
《紅樓夢》中放風筝的這段情節,87版的電視劇并沒有拍,89版的電影和李少紅版的雖然拍了,總覺得那風筝看起來單薄了些。要知道,曹雪芹可是一位做風筝的高人。
曹雪芹不但留下了文學巨著《紅樓夢》,還寫了一部關于工藝技術的書——《廢藝齋集稿》。其中第二卷《南鹞北鸢考工志》詳細記載了風筝的紮、糊、繪、放四藝,還有彩繪風筝圖譜等等。
1943年,在北平國立藝術專科學院學習的孔祥澤發現了曹雪芹《廢藝齋集稿》手稿,經過常年研究,終于複制出“曹氏風筝”,如今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
曹氏風筝原是老北京城風筝“四大流派”之一,最大的特點是把風筝拟人化,以“沙燕兒”為代表的造型已經發展成一個“沙燕兒家族”。肥燕是男人、瘦燕是女人、比翼燕是夫妻、雛燕是兒童……
但即便是“沙燕兒”的造型,那風筝上的圖案也少不了各種各樣的蝙蝠,尤其是大紅蝙蝠。
2020年1月26日下午,複制曹氏風筝的孔祥澤老先生辭世,享年百歲。但多彩多姿的曹氏風筝,仍舊會飛翔在春日的天空裡。
《紅樓夢》中,群芳放風筝為的是放晦氣,連林黛玉都盼着風筝能把病根兒帶走。
今日,我們且放一隻大紅蝙蝠風筝,願大家洪福齊天,平安度過這被新冠肺炎疫情攪擾了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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