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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涼山女孩子撿瓶子掙學費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28 03:33:11

1月的西昌出奇暖和。

若不是窗外兩排高大的白楊樹樹葉已經發黃、漸枯,并在風的吹拂下簌簌下落,很難意識到這本應是深冬時節。

每年農曆六月廿四,位于城中心的火把廣場都會迎來一場盛典,數萬彜族人民都在騰騰烈焰之下狂歡,感受遙遠而古老的民族内核散發的力量。

但在尋常日子裡,這裡更像一個空曠而安靜的公園,午後陽光充足時,人們喜愛坐在環繞廣場的階梯和草地上,把時間靜悄悄地打發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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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閑之時,莫西子詩也不會錯過這樣的惬意,偶爾坐進稀松的人群中,抱着尤克裡裡随意又野性哼些調子。

但更多的時候,他都忙得脫不開身,要麼跪在地上刮着水泥地上黏着的污漬,要麼低着頭在院子裡修草和種花。

泥土和灰塵粘得渾身都是,汗水也從額頭分岔流下,豆大一顆滴進土裡。

這次從北京回到家鄉,一呆就是一年多,莫西說自己好久沒唱過歌了,拿起琴都有些生疏。

如果不是他的《不要怕&啊傑咯》《要死一定就要死在你手裡》曾那樣大火過,若不是親自站在台下聽他的Live、被他吟唱起“山間的河流,原野上的風”時擊中過,我也和他一樣差點忘了他是靠音樂吃飯的。

但這樣說并不準确,其實是音樂選擇了他。

01▼

我是流水,故鄉是源頭。

莫西子詩,彜族,四川涼山州人。在彜語裡,他的名字是“太陽光芒”的意思。

大學畢業後,莫西子詩像衆多試圖走出大涼山的人一樣,縱身跳進了外面的世界。

2006年,因為學過兩年日語,莫西被一家日資企業招去上海做翻譯,一年後又獨自漂去北京。

在這樣巨大的城市裡,他不挑剔地謀生,做過日語導遊,當過幼兒家教,甚至擺攤賣過手工藝品,最困難的時候,每天吃黃瓜和大餅度日。

在北京,他最喜歡的地方是野孩子樂隊的樂手馬雪松在南鑼鼓巷開的一家雜貨鋪,叫「在别處」。第一次鑽進去時是一個冬天,莫西裹了一條大圍巾,被馬雪松形容為“特别像一個日本人”。

那天恰巧,店裡放了一張彜語的專輯,其中有一段口弦(彜族樂器,又稱“響篾”,薄竹片或銅片制成,演奏時左手将口弦簧牙靠近嘴唇,右手指彈動弦片産生音韻)的聲音,莫西仔細聽着,瞪大了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如此精準捕捉到了來自故鄉的信号,僅是在空氣的振動中便感受了一次磅礴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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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北京的冬天太冷了,冷到讓莫西覺得生活也變得費勁起來,時常在想,要不要就回家了呢?

特别頹喪的一天,他來到店裡,垂頭喪氣地坐着。

馬雪松打氣又調侃似地說,莫西你别頹了,你彈琴給我唱首歌。

莫西沒有多想,抱起了琴,望向店外人來人往,在那樣寒冷的天裡,很多人都還推着小車讨生活。

彈着彈着,電光火石一般,突然詞和旋律就都從口中自然地流淌了出來。

那是莫西子詩創作的第一首彜語歌謠,也正是在後來被吉克隽逸翻唱後大火的彜語歌《不要怕&啊傑咯》。

「風起了,雨下了/荞葉落了,樹葉黃了/時光流轉,歲月滄桑……不要怕/不要怕」

毫無音樂基礎,卻即興創作出了歌來,這是作為彜人的音樂天賦嗎?

莫西子詩想了想,隻誠懇又淡淡地回答,村裡的彜族人沒有什麼音樂的概念,那就是他們生活的一個部分。

所以他創作時也帶着虔誠和克制,僅像是把從小在山林間玩耍時耳朵搜集的流水、鳥鳴、山風等原始的音符,在思緒萬千的腦中再重組加工了一次。

但這一切也不是毫無預兆和因果。

早在1993年,中國第一支少數民族原創音樂組合“山鷹組合”正當紅之時,回到涼山參加了一次活動,他們潇灑地坐在草地上用手撥動吉他弦時,同時也撥動了一個少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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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完全一下就被吉他的聲音震住了。太美妙了。”

得知師兄家裡有把破木吉他後,他便跟着一起玩,兩人彈琴、唱歌,也因此總是逃課。

2014年,長大後的莫西子詩抱着吉他站上了熱門綜藝的舞台,将自己的原創歌曲《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裡》唱得熾熱真誠,也唱得撕心裂肺,也順帶唱紅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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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着成為一個職業音樂人的同時,莫西并沒有抖落自己的粗砺和野性。

名和利,隻是通向自我實現的一扇門。

他試圖參照IZ樂隊和野孩子這樣動人的樣本,探尋自己民族音樂的更多可能性。

他也覺得自己制作專輯的速度很慢,甚至每被問起時都覺得不好意思,但時間卻總是快到“幾年一晃就過去了”。

2014年的全彜語專輯《原野》發行,石破天驚,再往後推出《月光白得很》,已是四年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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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一直是他創作的母題,用他的話說,是“寫不膩的”。

但為什麼是故鄉?他聽過很多人這樣問,也問過自己很多次。

沒有什麼宏大而深刻的原因,離鄉而思鄉,這是漂泊之人的宿命。

“山谷、微風、樹林、炊煙、曠野、雲、蘑菇、溪流、稻草、羊群、小草、飛鳥、野果、蛙鳴、月光、燈火、老人、星星、知了……”

都是那麼具象的寫意,氤氲飄入夢裡時,莫西昌能感覺到自己的頭顱正枕在故鄉溫和的土壤上。

寫《媽媽的歌謠》這首歌時,那時候還沒填完詞,但隻要一哼起旋律,莫西便會淚流滿面。

他想起自己在涼山州螺髻山下度過的童年。每到下課後就鑽到林子裡面,打鳥、奔跑、捉迷藏,經常忘了回家吃飯。

黃昏夜色中,媽媽就會用彜語向着遠方大喊:乖乖,回來吃飯了。

“當你長大後,她便不可能再去這麼稱呼你,好像有些東西隻能在心裡留着。那種刻骨的感覺,是特别讓人心碎的。”

後來他在歌詞裡寫道:流水哦,你一路匆匆,要去哪裡,為何帶着這麼多的憂傷。媽媽,我願你是腳下的每一寸土,讓你輕輕,踩在我背上。

09年和15年,父母相繼過世後,莫西子詩覺得自己再也沒了落腳的地方,他徘徊在北京和大涼山,那些原本順着生命一同生長的東西,似乎永遠停滞在了時間的對面。

02▼

去外面看世界,是為了更好地回到故鄉

一支自稱“諾蘇”的彜族部落,從遙遠的古代漫遊而來,栖居在這個後來叫涼山的地方,而使得這片沉默而神秘的土地成為了如今近四分之一彜族人的故鄉。

詩人蔣藍在為《涼山紀》這本書作序時寫道:納須彌于芥子,藏日月于壺中,風物更蘊藏着一時一地民衆的哀傷與眼淚。

很長一段時間内,走出大涼山,對于多數當地人來說,往往意味着走出貧窮。

但當故鄉成為歌曲中吟唱和贊頌的對象,貧窮會被消解或浪漫化诠釋嗎?

莫西似乎也并非沒有這樣的憂慮。

他每年都會回家好幾次,每一次都會驚詫于故鄉的變化和發展:交通更方便了,人們的穿着更時髦了,有很多裝修考究的商家小店開了起來。

但與此同時,它也變得更陌生了。

莫西發現,現在很多彜族小孩已經不會太會說母語了,人們也在精神層面沒有依靠,“就好像忘記了自己是從哪裡來的”。

紛繁的、不經篩選的現代信息正在猛烈沖擊古老的文明。

故鄉已經長進心裡了,源源不斷給予莫西養分與慰藉,與此同時,他也迫切地想要為家鄉做些什麼。

大概從幾年前開始,一個名為“荒原計劃”的點子便日夜萦繞于他的腦中。

這些年,莫西子詩逛過不少創意園區,也先後去了北京的單向街,南京的先鋒書店,成都的新山書屋…

這種将書店和文化藝術公共空間相結合的“玩法”讓他覺得眼前一亮,也意識到西昌好像就是缺了這樣一個文化氛圍很純粹的地方。

不僅是圖書館,還要能喝咖啡,能辦活動,更重要的是能讓人們坐在這裡靜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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籌備的過程并不順利,他原設想将其落地在邛海邊,也想過選址在西昌市的白廟村,心想着它能承擔基礎的社區服務外,還能成為小型的文化基地。

但上山交通不便,嘉賓、顧客都不方便前往,索性推翻了想法。

但去年,事情有了轉機。

偶然的機會,他從政府的手裡租來了位于火把廣場入口左邊「阿惹妞藝術街區」裡的一個空間。

這裡原本是一間表演排練室,加上院子接近300多平米。

午後,陽光會透過一大面落地窗曬進來,在水泥地上映出竹林斑駁的影子。

而另外一面牆上有幾扇窗,往外看,是在風中搖曳着的一排白楊樹。

或許就是這裡了,再也沒有更合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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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後的一年半時間,莫西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投入了這樣一個紅頂白牆的小空間裡。

每一天,生活的瑣碎都纏着他。

要跟着水電工一起看線路和水管,也要爬上梯子整理天花闆的吊頂布,這兒的掃帚倒了,那兒的擺件歪了,都需要處理,但他忙而不亂,也不抱怨,隻是事無巨細地接住這一切。

最先進來的是朋友們捐來的書,手工、建築、電影、詩歌、散文和小說,品類繁多,質量也很高。

這些書不止面向孩子們,在涼山,大人也是需要去看書的,要對藝術和審美有更多的接觸。

在擺放的時候,莫西突然覺得有些動容。好像那個飄了幾年的根,又有地可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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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裡的很多桌椅闆凳都是莫西去二手市場淘來的,幾把椅子背後寫着“東城教師活動站”,不知道它們如何輾轉過,但即使在時間的磨損下變得老舊,卻依然堅固耐用。

莫西很喜歡這樣的舊物。

山頂的雪還沒化完時,莫西還會和夥伴們上山挖野生植物,生長超30年的霸王鞭、金邊龍舌蘭、龜背竹…一一被扛回來,也為一同帶回了大山的呼吸。

它們有的精心種在戶外的一小方花圃裡,小一點的則種進花盆,擺放在貼近玻璃窗戶、能被太陽輕晃到的地方。

這個空間的一切,都以自然卻有序的姿态存在着,它不嚴格意義上像一個閱覽室,可以喝咖啡,也有可供舉辦活動的音響設備,但卻有讓人一坐下來就忍不住讀點什麼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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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西将這裡取名為“米地書屋”。“米地”是彜語“非常好!”的音譯,是一種對事物的肯定和贊美。

看似有些自誇,但實際是想傳遞一種他崇尚的生活理念:讓我們放慢腳步,多稱贊身邊的人和事,發現更多的美好,更多的參與到閱讀和慢生活中,回到樸素自然的生活本身。

“米地”亦有“糧食生長的地方”的字面意思,意味着這裡接近土地和自然,是一個富饒且接地氣的精神家園。

“它是開啟涼山民間文化的一把鑰匙,在這之後,這扇門裡會源源不斷地有更多的養分進來。涼山還會有更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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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出新專輯的這幾年,米地書屋是莫西子詩用盡力氣,以另一種方式表達而成的作品,能超越精神層面,發揮出一些樸實而純粹的作用。他比誰都希望這裡好。

莫西笑稱自己好像越走越偏了。

但等到這裡的工作慢慢走向正軌後,還是會重新回到音樂裡面。

做音樂好像已經變得像吃飯那樣剛需,是一種“必須”。

在他的想象中,好像自己哪怕到七老八十了,也還是會在寫歌,還是會在唱。

03▼

自然的孩子

在每個不同時期,他會根據不同的心情嘗試新的東西,如果說「米地書屋」是開啟涼山民間文化的鑰匙,那麼對于莫西來說,「音樂」則是他開啟更廣闊精神世界的鑰匙。

這幾年,他陸續積攢了很多攝影作品,打印出來有厚厚一摞。有些是他随手用手機拍的,有些是用相機記錄的。

雖然和音樂一樣是“半路出家”,但藝術顯然是共通的,莫西在拍照的時候有很好的色彩審美和叙事能力,山川、狂野、牛羊、老人、孩子…這些在莫西音樂呓語中存在的意向也同樣是他攝影作品的重要因子。

他計劃着出一本畫冊,名叫《自然的孩子》。

涼山的孩子們看到相機時很少會害羞,膽大的會湊上前做個鬼臉,膽小的就站在旁邊睜着大眼睛,好奇地端詳。

莫西看到它們,就像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想起那種對外面世界的渴望與強烈的求知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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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西的作品中,眷戀與隐憂是并存的。如同在代替每一個緊繃而被社會規訓的現代人發問:童年、原始和故鄉都終将消逝嗎?

如果是的話,那将這一切化為藝術的形态,興許能賦予更持久的活性,在一代人共同的記憶裡留存久一些。

我們在一個湖邊結束了最後的采訪和拍攝。

陽光正充沛的時候,雨點突然密集地飄落下來,風也起了,岸邊的楊柳枝舞了起來,仿佛要揚起早春的柳絮。風和雨和陽光,融合得那麼自然,如此漫無目的地散步,是獨屬于這座城市的舒适。

我把脖子前挂着的膠片相機遞給莫西,還剩最後一張膠片,拍拍你的故鄉吧。

他用得不是那麼熟練,但卻掌握得很快,小心而慢慢地撥轉撥盤,測光、對焦。

上好發條後,他通過取景器四處張望了一會兒,我随着鏡頭的方向望過去,看向遠方的山巒。

此時天色漸暗,藍色變得深重,和山頂積雪的一抹純白交織,互相暈染。

就在我失神的片刻,他按下了快門。

一周後,我從沖洗店取回了膠片。

我迫不及待開始找尋莫西子詩拍的那一張,卻發現他拍下的不是天空,不是山巒,甚至不是密叢,任何壯闊到能裝下或涵蓋“故鄉”的意象都不是。

僅是我沒有留意到的腳下,在土地裡茂盛生長着的一小株草。

出品 | 益美傳媒

作者 | Ma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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